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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讲书法:第十讲 碑与帖

 稳稳当当 2019-02-12

白蕉《幽兰图》



白蕉行书《梁武帝诗》


由隶书变而为正书、行书、草书,其转移实在汉末与魏晋之间。其后正书、行、草又分为南北两派者。东晋、宋、齐、梁、陈,南派也,赵、燕、魏、齐、周、隋,北派也。南派由钟繇、卫瓘及王羲之、献之、僧虔等至于智永、虞世南;北派由钟繇、卫瓘、索靖、崔悦、卢谌、高遵、沈馥、姚元标、赵文深、丁道护等至于欧阳询、褚遂良。

南派书法,隋代不甚显著,至唐贞观年间始风靡天下。然欧、褚之书风,亦渊源于北派,即唐永徽以后,所书之开成石经,尚有北派余风。

南派乃江左文士之风流疏散妍妙,长于启牍。每用简约之笔,所尚既偏驯,至不识篆书之遗法。在东晋时,既多改变,其后宋、齐时代,所谓古法,更荡然无存矣。

南北两派,判然如江湖之不相混淆,即世族亦不相通,此风至唐初尚存。太宗本东北人也,然独爱王羲之书,故亲虞世南。羲之书法,实兼南北两派之长,可于现存之王帖中考而知之。盖数百年来,盛行北派,民间又多用之试考。当时普通所刻于石瓦类之文字,皆有北齐、北周时代之书风,而绝少似阁帖或王羲之、献之南派之笔法可知也。至宋代阁帖盛行于天下,然后中原碑板、石刻,始无复有北派矣。

梁代王裒,南派之高手也。入仕北朝。唐高祖学其书,故其子太宗,亦爱好王羲之书法也。

他的《北碑南帖论》里说:

古石刻纪帝王功德,或为卿士铭德位,以佐史学。是以古人书法,未有不托金石以传者。秦石刻曰:“金石刻,明白是也。”前后汉隶碑盛兴,书家辈出。东汉山川庙墓,无不刊石勒铭,最有矩法。降及西晋、北朝,中原汉碑林立,学者慕之,转相摹习。唐修晋书,南北史传,于名家书法,或曰善隶书;或曰善隶草;或曰善正书、善楷书、善行草,而皆以善隶书为尊。当年风尚,若曰不善隶,是不成书家矣。

帖者始于卷帛之署书。(见《说文》)后世凡一缣半纸,珍藏墨迹,皆归之帖。今阁帖如钟、王、郗、谢诸书皆帖也,非碑也。且以南朝敕禁刻碑之事,是以碑碣绝少。(见《昭明文选》)惟帖是尚。字全变为真、行、草书,无复隶古遗意。……东晋民间墓砖,多出陶匠之手,而字迹尚与篆、隶相近,与兰亭迥殊,非特风流者所能变也。

 同时他又说:“北朝碑字,破体太多,特因字杂分隶,兵戈之间,无人讲习,遂致六书混淆,响壁虚造。”“北朝族望质朴,不尚风流,拘守旧法,罕肯通变,惟是遭时离乱,体格猥拙……破体太多,宜为颜之推、江式等所纠正。”(见《北碑南帖论》)

他又承认:

(一)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

(二)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据其胜。(皆见《北碑南帖论》)


白蕉行书《温庭筠诗》


可见他的碑帖长短论,说得非常开明。不过,我们从这两篇文字中看来,他的南北分派立论,不论从地域上,或是就人的单位来说,他作的系统的说法不能圆满,恐怕事实上也无从圆满,而且会越弄越糊涂的——因为地与人的分隶与各家书品的分隶,要由南北来划分得清清楚楚,其困难极大,甚至不可能。正和其他学术方面的划分南北派,或某派某派差不多。我们试就碑帖的本题来说,比方拿颜鲁公的作品来讲,《家庙碑》《麻姑仙坛记》《颜勤礼》等,是碑;《裴将军》《争座位》《祭侄稿》《三表》等,是帖。就人说,他是山东人,属北派;就字体说,他的字体近《瘗鹤铭》,应属南派。现在姑且不谈鲁公,即使在阮氏自己两文中的钟、王、欧、褚诸人,他们的分隶归属不是已颇费安排,难于妥贴了吗?至于他说到帖的统一天下是归功于帝王的爱好,这也仅是见得一方之说。固然帝王的地位可以使他有相当的影响,但我觉得书法的优劣和书体在当时的流行是主要的影响。右军的书迹,为历代所宝,唐宋诸大家,没有一个不直接、间接渊源于他。《淳化阁帖》一出,影响到后来的书学。但王帖的风行和他之所以被称为书圣,决不是偶然的事。一方面是王字的精湛,如羊欣论羲之的书法说是:“贵越群品,古今莫二,兼撮众长,备成一家。”这样的称赞,似乎也决与亲情无关。另一方面社会上应用最多的,不消说是正书和行书。而正、行的极诣,又无人否认是王字。所以王字的盛行,亦自属当然的趋势,初未必由于帝王的爱好。诚然,我相信以帝王的地位而提倡,石工、陶匠的字也可以风靡一时,但是说因为帝王提倡石工陶匠的字,便要永为世法,那我觉得是可疑的一件事。

阮氏之说开了风气后,到了包、康二人,索性树起了尊碑抑帖、尊魏卑唐的旗帜来。他们虽然都祖述于阮氏,但是已经走了样。他们二人的学术,既颇粗疏,态度又很偏激,修辞不能立诚,好以己意,逞为臆说之处很多。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终欲以石工陶匠之字,并驾钟、王。如慎伯论书,好作某出自某的源流论,说得似乎探本穷源,实则疏于史学,凿空荒谬。长素把造像最恶劣者,像齐碑、隽修罗、隋碑阿史那都赞为妙绝,龙门二十品中,又深贬优填王一种,都是偏僻之论。

为什么说包、康二人尊碑抑帖的最大论证处祖述于阮氏呢?阮氏怎样说的呢?在他的《南北书派论》中有一段:“宋帖辗转摹勒,不可究诘。汉帝秦臣之迹,并由虚造。钟、王、郗、谢,岂能如今所存北朝诸碑,皆书丹原石哉?”

本来世人厌旧喜新的心理,是古今未必不相及的。以耳代目的轻信态度,也是古今不肯用心眼脑子的人所相同的。所以其实是属于一种研究性的文字,人们便信以为铁案。阮氏的两篇文章,大概慎伯、长素,读了以上几句,未加详细研究,一时触动了灵机,便好奇逞私,大事鼓吹,危言阿好,而后人又目为定论。其实关于阁帖的谬误,治帖的,如宋代的黄思伯便有《阁帖刊误》,清代的梁山舟有《淳化秘阁帖考正》,都在阮氏之前,阮氏当然都已经读过了的。至于碑的作伪与翻刻,本来就和帖的情形一样,而拓本的好坏,那是治帖的人和治碑的人都同样注意和考究的。

为什么说包、康二人的修辞不能立诚呢?因为很稀奇的是,他们叫人家都去学碑、学魏,而自述得力所在,津津乐道的却正是帖——见《述书篇》(慎伯)、《述学篇》(长素)那岂不是正合着俗语的所谓“自打嘴巴”么。

我往年读慎伯、长素的论著,颇欲作文纠谬。后见朱大可君有《论书斥包慎伯、康长素》一文(《东方杂志》二十七卷第二号《中国美术专号》),真可谓先得我心,那篇文章,实在是有功于书学。他的论证非常切实,原文相当长,这里不引述了。诸位研究到这个问题,那正是一篇重要的参考资料。


白蕉《兰石图》


我对于碑、帖的本身的长处和短处,大体上很同意阮氏的见解。因为我们学帖应该知道帖的短处;学碑也应该明白碑的短处。应该取碑的长处,补帖的短处;取帖的长处,补碑的短处。这正是学者应有的精神,也是我认为提倡学帖的和提倡学碑的互相攻击是毫无意义的理由。对于如何比较两者的看法,我认为:

(一)碑与帖本身的价值,并不能以直接书石的与否而有所轩轾。原刻初拓,不论碑与帖,都是同样可贵的。

(二)

(三)翻刻的帖,佳者尚存典型。六朝碑的原刻,书法很多不出书家之手,或者竟多出于不甚识字的石工之手。

(四)取长补短,原是游艺的精神。只有如此,才有提高、有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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