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几篇,书友们有个共同的念叨:瞄准的靶子太小,建议找几个大件说说。
说就说吧。查了下墨笺楼近一年的拍卖,成交价最高的是这件。 这件拍品名为“著名爱国人士、教育家许德珩笔录 著名史学家陈介石撰《老子发微》一册约一百七十余面(内页书“京师大学堂”,应为京师大学堂讲义)”。
看上去老纸老墨,还透着一股子霉味,值得一查。
先申明一下,许德珩于1915年入学,他读的可不是京师大学堂,早在1912年,京师大学堂就已改名为北京大学。 拍品说明中悄悄地往前挪了几年,不过这都无伤大雅。 何况早在1903年,孙家鼐奉命总理学务时,就已奏请陈介石为京师大学堂师范科教习。
同年考入北大的冯友兰,曾写过一篇《我在北京大学当学生的时候》,写过中国哲学门里有一位受同学尊敬的教授,叫陈介石(黼宸)。
还特意提到:“他讲的是温州那一带的土话,一般人都听不懂,连好多浙江人也听不懂。他就以笔代口,先把讲稿印出来。上课时候,他登上讲台,一言不发,就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写得非常快,学生们抄都来不及。 下课铃一响,他把粉笔一扔就走了。妙在他写的跟讲义上所写的,虽然大意相同,但是各成一套,不重复,而且在下课铃响的时候,他恰好写到一个段落”。
陈黼宸只给许德珩、冯友兰们上了一年课。1916年暑假过后他们返校时,陈先生已病故,同学们都很悲伤。
时间、地点、人物、故事都对得上,看来这件拍品不错。
但是,但是,这一定不是许德珩笔录的。 比如这句“人闻有声,而知有清浊之声”,抄成了“人闻有声,而知清清浊之声”。 也许可以解释为笔误,不过上一句为“人见有色,而知有美恶之别”也抄漏了一个字,笔误似乎多了一点。 要知道许德珩六岁发蒙,是私塾的底子,后又考入九江中学堂(前身为濂溪书院),旧学底子是很扎实的。 此件推测抄于1915年,许氏时年二十五岁,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断然不会如此疏漏。
不过笔误的事也很难说,我们接着往下读。
问题来了。 “亭毒于道与德之中”抄成“亭素于道与德之中”。
亭毒现在用得少,出自《老子》,“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 至于这“亭素”嘛,完全无解,只能解释为依葫芦画瓢。
还有。 “故同于尘者,非有染于尘者也”抄成“故曰于尘者,非有染于尘者也”。 此即现在鸡汤作家都会用的“和光同尘”,指不露锋芒,与世无争,平和处世。 出处就是《老子》:“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许德珩一本《老子》读得烂熟,该不会犯这种错的。
还有。 “大象本无象”抄成“大众本无象”。 这句实在太重要了,可以说是《老子》的宗旨,错得未免太离谱。
然而还有。 “虽尽天下之垢而不足以污之”抄成“虽尽天下之垢而不足以活之”。 这就简直是个笑话了。 类似错误不胜枚举。 不过就从这些来看,您还能相信这是许德珩抄写的吗?
或许,或许这件有资料价值呢? 然而并没有。 中华书局于1995年出版的《陈黻宸集》,已刊录此文。
这件得自西泠印社2017年秋拍,成交价RMB: 299,000(含佣金)。 原拍品为八册,还包括马叙伦等人,这一册就卖了九万多。 得主是孔网老板和老师,此君最爱收藏所谓“民国教育史料”,墨笺楼真是做得一手好倒腾生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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