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皮火车
郝晓庚/文 磊明/诵
小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每年假期母亲都要带我们去看父亲。
我们要在路上走一整天，先坐一上午的汽车到省城，然后再坐一下午的火车。对我来说，那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城市，那个城市与我所在的城市连接的，是一条200公里的铁路和一列时速60公里的绿皮火车。
第一次坐火车的感觉早已模糊了，只记得候车厅里满眼都是汹涌的人流，陌生的面孔；站在站台上，看列车沿着雪亮的铁轨缓缓驶来，整个站台都在隆隆声中颤抖。那种一下子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感觉紧紧抓住了我的心，只是本能地拉住母亲的手，如同多年以后试图抓住每一个将要消逝的记忆。
绿皮火车带给我的记忆是新奇而愉快的。一路上火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穿行在大山的葱茏与巍峨之间；还有一条清浅的小河伴随着火车，一会儿流在左边，一会儿流在右边；跨越桥梁的声音是轻快的，咣当咣当；穿越隧道的时候就沉闷下来，扑腾扑腾，像是一种紧张不安的期待。
与风驰电掣的动车相比，搭乘慢悠悠的绿皮火车更像是一次旅行。行李架上座椅下总是塞满了大包小包，车顶的小风扇永远不紧不慢地摇着头；车厢里充斥着各种腔调的大呼小叫，广播里的声音总是甜腻腻的，带着沙沙的杂音：“各位旅客，某某车站就要到了，请带好行李准备下车！”
车厢有节奏地摇晃着，绿皮火车缓慢地加速，一切都从未知中扑面而来，又飞快地消失在窗子的另一边。黄土坡上的窑洞，一小块山间的梯田，赶着牛车行走在垄上的老农，还有那些山间的小站，简陋的候车厅，交错的铁轨，呼哧呼哧地喷着蒸汽的火车头，夹着红绿小旗衔着哨子的车站工作人员，停车时挎着篮子隔窗叫卖的小贩……厚重的车窗后面，总有一个稚嫩的面孔，把额头和鼻子贴在凉凉的玻璃上边；好奇的目光追逐着摇曳的光影，直到视线的尽头。
绿皮火车走过的是一个新奇的世界，像一本没看过的连环画在眼前飞快翻过。至今还清晰记得那些一晃3而过的站名，鸣李、东赵、段廷、上湖、马首、测石、坡头、赛鱼……这些奇怪的地名足以勾起小孩子全部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陌生的地方，即使只隔着窗子远远望上一眼，也让人难以忘记。以至于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坐着火车去周游世界，并且执著地相信，绿皮火车能把我带到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那时的我还没去过更远的地方，一个小孩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期盼和不安都装载在这列慢悠悠的绿皮火车里，在童年的时光里来回穿梭，真希望就这么走下去，永远也不会到站。
十五岁那年夏天，我初中毕业，一个人去看望父亲，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也是最后一次坐这趟车。感觉依然新鲜，窗外是总也看不够的风景，直到那座冒着黑烟的城市从铁轨那头浮现。绿皮火车忽然咣当一声停住了，我的身子随着刹车摇晃了一下，蓦然惊醒——我的童年已经到站了。
后来，我坐的车越来越快，走的路也越来越远，坐车时我不会再东张西望，大多是在昏昏欲睡中度过。这些年也去过许多地方，但都是电光火石一般匆匆而过，在心里留不下半点痕迹，只有那列绿皮火车总是在不经意间开进我的梦里，唤醒尘封的记忆。
如今，父亲已去世多年，我也离家在外工作。回家总是来去匆匆，至于绿皮火车，更是多年不曾坐过了。去年开车回老家，从高速路上看到动车如银色的闪电一般呼啸而过，不禁感叹这个时代变迁的速度。昔日的绿皮火车正在退出历史舞台，记忆中那些偏僻的小站，有的已从地图上消失了，不会再有轰隆隆的绿皮火车驶过；失去了承载记忆的绿皮火车，不知道那些空荡荡的站台还能在时光的侵蚀中矗立多久？
遥望岁月深处，六点半的动画片，录音机，寻呼机……许多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都在属于它们的记忆消逝之前就从现实中消失了，这是年少的我未曾想过的——原来岁月也是有站点的啊！每一次停靠，都会有许多离我们而去。这个高速时代正在把许许多多的东西从我们身边次第剥离，最后依然一路飞奔的，也许只是一颗孤单的心。
童年的绿皮火车承载的是记忆中最美好的旅程。也许人生的意义不在于走多远，而是何处才是你最留恋的风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