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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宽容‘’观

 青岛田骏 2019-02-17

我曾是一个绝对的不宽容者,这是在以阶级斗争为纲岁月里塑造出的畸形道德观,以后随着岁月流逝,被生活实践逐步消解了。宽容是我大半生里的最大收获,其他的就微不足道了。

我曾因后悔而自卑过,是基于以下事实:

记得小时候,每当春节临近,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四周听一听言说这一年来收获的故事:多少斤粮食入囤了,多少斤蔬菜入窖了,养的那只猪增长了多少斤......。此时一种满足、一种惬意、一种愉悦总是每每留住心头,抬头看太阳穿行在蓝天白云间,房顶白雪开始溶化,屋檐形成那种冰凌在暖阳下滴滴答答。放眼四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目光留驻在院子,几只鸡鸭在啄食,树枝上的麻雀叽叽喳喳,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家家户户把收获的“重量”融入了鞭炮声、把长期固守的清贫化作了一碗饺子、几杯薄酒.....。

从20岁那年就离开了故乡,放下了种地的锄头,钻入书房、登上讲台、书写文字....,就是这样度过了漫漫40多年的光阴,看着那一摞摞在图书馆摘抄的读书笔记、那些一本本用钢笔和圆珠笔写作的文章,记不清有多少不眠之夜灯下阅读、也记不清起草了多少重要讲话和工作报告.......,最后的收获呢?除了两鬓白发和一副老花镜和留下一大堆书还有数不清的问号外还有什么?

农民种地最后收获了粮食和蔬菜,回想起爷爷和奶奶看着满囤的金黄和满窖的翠绿而挂在脸上的喜气洋洋;工人师傅们在车间、在工地的辛勤汗水转化为满街奔跑的汽车和轰鸣的机器声响;在学校讲台上发出的知识声音就像助推器把一个个青年学子送进了清华、北大.....,而我呢?虽然有短暂的讲台生活但并不足以弥补几十年这段空虚的时间,除了制造了这一堆堆文字垃圾什么也没有。

在这持续不断、一丝丝一缕缕的思绪中,在这自卑又伤感的低沉中,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是:在长达60年的岁月、又能够感知的50年中,我走过了一条从不宽容到逐步宽容的道路,在艰难的生存感受中、在目睹报复者与被报复者你来我往的恶斗中,我看到了仇恨带来的灾难,宽容带来的无边价值,这也是在我接近60岁的时候对宗教宽容越感兴趣的原因。

文革前,我不满13岁,由于上了那个“学习雷锋叔叔”的时代,为烈军属、五保户抬水、买煤、扫院子.....,大家就像从天国下凡的君子们,但是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很快就被1966年6月份到来的那场史无前例风暴撕得粉碎。那些曾是善良的君子面孔立即变得极其狰狞,其中俺村里那个学习叔叔的中学生成为打砸抢和批斗走资派的红卫兵头目。

当时即使是一个本来很老实巴结的农民,为了生存也会把报复演变得异乎寻常。就像我当时只有14岁的中学生,本来是在教室里读书的年龄,就像一片晚秋的树叶被大风裹卷着、飘零着,消失在漫天风尘。仇恨激起了报复的野心:在一个滴水成冰的腊月里,我先是用一块沾上老鼠药的饼子仍在造反头目家的猪圈里,然后用一支点燃的火柴火烧了他家的柴草垛。

第二天清早起床,来到了大街上,村民三五个一围好像在嘀咕着什么,我走上前去打探,原来就是议论被我黑夜里点燃柴草、药死猪的那家造反头目。我很害怕,就没有胆量前去看个究竟,只听到他们家因为猪的意外死亡和柴草被全部烧掉,家庭主妇放声大哭,此时,我感到惹了祸、做了一件大错事。

说起来也很凑巧,被我祸害的这家厄运连连,不久家中一位70多岁老人去世,又不久家中一个孩子也患了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疾病而死。不少村民说:活该!谁叫他不做好事!但是,我却暗地里不由得神伤:如果是我家遭遇到也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又过了没几年,“文革”结束了,当宣布文革结束并开始清理“三种人”的时候,那个昔日的造反派头目远远见了我家人就低下了头,并且还面对父亲承认了错误。此时,我又一次回想起过去那次报复行为给人家造成的伤害,但是却始终没有把这次行为暴露。

正是这次不正当的报复行为成为我心里压着的一块巨石,即便是报复坏人也要采取相应的、或光明磊落的方式,而不是以恶治恶。并且,我时常做了这样一个预设:如果我与这个造反派家庭调换一个位置,那么在那个被政治裹卷的时代里,我可能也是一个红卫兵造反头目。

 想一想,在当时这样一个不大的年龄就有了对报复的这种反思,并且在反思中开始了对宽容的理解,又从理解一步步走向实践,从而对宽容的经验也就逐渐深刻。

     20多年前,我居住在青岛市浮山所周边的一处机关宿舍一楼,宿舍外是建筑时用围墙、铁栏圈起的一个大院子,当时楼上一户人家没有与我商量就放上几块观赏用的花岗岩石头,他并与邻居说,这个院子是楼上六户公用的。我听到后,没有找他辩解,而是容忍了,在以后还成为好邻居。还有邻居和我商量在我的院子里种植中药材,我也是满口答应-----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宽容,尽管微不足道。

 在单位有一个同事,因嫉妒而向领导说了我的坏话,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想报复一下,可是又一想,我在过去也曾嫉妒过别人,虽然只是暗中嫉妒,没有发展到付诸于行动,但这不过是嫉妒不同程度而已。嫉妒---人类中很普遍、又极其顽固的丑陋心理,如果怨怨相报何时尽头?我又一次宽容了他。几年后她的妻子患了乳腺癌,部门发动大家来捐款,这一次我捐的最多。几天后,他找到我,紧握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眼泪就是对我宽容的回报。

我的孩子与邻居的孩子打了架,由于我孩子的年龄小,被打鼻子流血,衣服也被撕烂了。邻居曾估计我要去算帐,但是我却带着礼品主动到邻居家道歉。邻居见我道歉却承认了自己对孩子管教不严而作了自我批评,曾经不熟悉的邻居成为好朋友。

住在浮山所楼下的那些年里,院子里种植了6棵香椿树,长很高了,每年开春树上的香椿叶引起邻居和周边住户的围看。其中有的住户趁我看不到就偷偷的采摘几把。又一次,有个邻居在偷采时被我看到了,她很尴尬,连连说对不起。我说:没什么,然后我就采摘了好几把送给她,并对她说,以后想吃就来采........。

像我们这些百姓,能够宽容别人的事情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如果忽视这些鸡毛蒜皮,或者是在这类鸡毛蒜皮上斤斤计较,甚至寸步不让,那么,它就会逐步演变为紧张对峙,在进一步可能积累成深仇大恨。

宽容,是人生一件构建和谐的重要工具,它化解猜疑、消除对立、弥合裂痕,如果你掌握了他,那实在是一种幸福快乐。

宽容,还是衍生其他美德的一块肥沃土壤,如果你在这块土壤上勤奋“经营”,那么就会派生出许多对别人的同情、对穷人的怜悯和对弱者的关心。

有十几年了,每当在除夕夜的鞭炮声中,我总是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天空中灰白色的烟雾,还有那种鞭炮燃放的熟悉气味,总把我带到几十年前清苦岁月,那些穷苦的农民、那些讨饭的乞丐......。此时,如果看到那些还在垃圾箱旁徘徊的白发,我总是送给他们一张百元的钞票,其中,有的跪倒着对我表示感谢。我心中那种隐隐的又说不出的悲伤,眼里总是含着泪水,当我把它们从地面扶起来的时候,他们的眼里也是含着泪水.......。

几十年做了许多这一类的小事情,经常受到家人的责备:你这样对待别人,别人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说:一颗真诚的心灵是不需要回报的,包括物质上的回报和精神上的回报,如果对方回报了,那么真诚、宽容与善良就变成了商场上那种价值交换,这种商业交换就是投桃报李,那么宽容与善良就被消解掉了。

我最近帮朋友一个忙后,随后又给朋友送去一些礼品,同时告诉朋友千万不要给我送礼,朋友很不理解。我说,我给你送礼表达了对“帮忙”的肯定,进一步深化友谊。但是你如果因帮忙而给我送礼却是市场投桃报李的“交换”关系。我反复向朋友解释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是不理解,认为违反常规民俗。可见,我国民诉中,即便是被认为友谊深厚的朋友关系,也来源于这样一个古老的传统商业原则:以物易物的回报,如果友谊依靠物质来维系,那么这类所谓的“友谊”关系还是相当脆弱的。

 相反,如果朋友给我帮忙后,我反而不作感谢,也就是不搞那种送礼回报。这是因为如果我回报了,就把真情友谊变成了市场价值交换关系。如果朋友对我的这种做法不满意,那么我就加倍对他回报后,断绝关系。 

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彻底颠覆这种古老又庸俗的、并且还是被“友谊”包装着的虚伪关系,把真诚、友谊推向另外一个高度。

 对于宽容,当然有着不同的理解,这还是取决于一个人的道德境界。有人认为,并不存在“宽容”的行为,这其中还包括一些很出名的大思想家,如著名后现代哲学家德里达对宽容有这样一个看法,大体意思是这样的:

“ 如果存在一个被宽容的对象终究是我们可以被接受的,那么对她的宽容就算不上真正的宽容,因为我们只不过宽容了本来就打算宽容的事情。于是宽容就必须是去宽容那些绝对不可以接受的、忍无可忍的事情。只有能够宽容那些不能宽容的东西才能表现出宽容的意义和力量,但宽容不能宽容的事情毕竟自相矛盾,而且往往是一个错误行为,会把宽容这件好事变成坏事......。”   

这段话不难理解:凡是能够宽容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宽容,他本来就在宽容范围以内;凡是不必要宽容的事情也是不能宽容的,因为它超越了宽容的界限。这就是说,宽容是不成立的。反驳这个观点却很难,我们不妨看看这个宽容观所依据的前提条件。

我们也可以从德里达的对宽容的描述中看出他把“宽容”的“宽大容忍”的含义说成了“宽大容忍”的条件,但这是构成“宽容”内容与形式的两个方面。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宽容他的宽容对象,但是宽容的条件却不可能是一样的。当一个人砸碎了你家的玻璃窗,你会以牙还牙把他家的玻璃窗也砸破,或者要求对方赔偿,但是,对另一个人而言它既不去砸他家的玻璃窗、也不要求赔偿。对后者而言就是对前者的宽容。在之所以这样,就在于宽容的尺度不一,也就是各自宽容的条件不一。

建立在传统的宽容基础上的道德观,通常把它视为一种平等交换的商业关系,于是就是一方的宽容者视为利益的某些损失,而那些被宽容者从宽容者身上得到了某种利益,宽容就成为一种不平等的交换。在此处,宽容的条件又转化为一种利益的不平衡。

要宽容那些“值得宽容”的对象,这是构成宽容的必要条件,不值得宽容的对象也很多,比如说对那些杀人越货、强奸妇女、诬陷诽谤造成严重后果者,如果宽容就是宽容者的犯罪。但是我们却可以宽容那些对宽容者局部利益的侵犯、也可以宽容那些轻微的鸡鸣狗盗,他们并不是已经病入膏肓的坏蛋,而大部分是一些偶然的过失,其中的大部分能够在宽容者面前感到一丝惭愧,有的还会猛然醒悟。

这不就比起那种严厉的训诫、野蛮的体罚或者愤怒的声讨更奏效吗?并不是人类都成为累峰才是好样的,只要想到在谋取自己利益的同时不要伤害别人就足够了。

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宽容是宽容者精神的单向释放,它通过宽恕对方不大的过失,却收获了精神愉悦的丰硕成果。一个宽容者是自信的、也是愉快的,他所经历的每一天也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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