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一个转身

只需要一个转身

曹淑风

2017-06-23 阅读2412

读者的名字故事手绘配图（8）

文章：洪省治

插图：曹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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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来自网络：梁朝伟的《名字》

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违也。其实，不唯这副皮囊是与生俱来，不可更改。大多数时候，你的名字也是由不得你自己作主。

小时候，我对名字并无太多计较，大人们都叫我'省啊'，我知道那就是打在我身上的标签了。据说父母结婚时，家境异常贫寒，压根儿没法宴请亲朋，父亲把唯一的聘礼——两担谷子，送到外婆家后，带着母亲到厦门鼓浪屿走了一圈，算是旅行结婚了。所以，大人们都说父母结婚很省啊。我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是女娃，连满月宴也都省了。于是，'省啊'便成了我的名字。

记得那年要读小学，伯母带我去报名，老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低头耳语：'省啊'。那时，我第一次因为自己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感到自卑。开学第一天，老师点名时叫'省治'……'省治'……'省治'……许久无人应答，我才恍然明白，老师似乎是在叫我。于是怯怯地站了起来，算是应答，也似乎默许了老师擅自冠以我的这个字。

从此，不管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我有了一个他人赋予我的名字。只是我也常郁闷，从小就觉得这名字怪异而难听，怎么叫怎么不顺口。看着别的女孩拥有一个悦耳动听的名字，而我的名字却如此晦涩难听，心里就常犯嘀咕：别的父母，给孩子取名时，看时辰，查五行，翻辞书，于卷帙浩繁里精心挑选良言吉字，用以寄寓子嗣聪慧俊美富裕康健，女子乖巧伶俐芳华永驻。而我的父母，没法给我一幅娇美动人的容貌也就罢了，竟然连个好听的名字也没给我。哪怕取个诸如'红啊'、'丽啊'、'艳啊'、'香啊'这样带着脂粉味的字眼，也比什么都强啊！一个女孩子'芳名'不芳，该是多伤自尊的事啊！我还是我娘亲生的吗？

后来越长大，越在意，甚至于对这个古怪而生硬的名字竟到了羞于启齿的地步。这令怪异的名字慢慢让我熬出了撇不开的内伤。平时最怕有人问我'芳名'了，除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主动向人家作自我介绍的。大学开学第一天，辅导员到宿舍看望新学生，说起先一直搞错了，竟把'省治'同学分配在男生宿舍，后来仔细核查，才没闹出笑话来。于是我对这名字竟尔有了厌恶之感了。我并不在意它是否关乎我的命格理数，我只在意它是否柔软动听。只是苦于改名无门，只好听之任之。

毕业后，当了老师，每次面对新学生作自我介绍时，这名字也都让我颇费踌躇深感汗颜，甚至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觉。幸好学生们当面都只称我'老师'，我似乎暂时摆脱了名字再来的困扰。而心底，其实依然波澜未歇，暗藏隐忧。且不看别的，单听'省治'二字就让人觉得此女似乎生硬冰冷，与温雅贤淑柔情妩媚扯不上半毛钱关系。所以当网络让人有了自主取名的机会后，我总是尽量让自己的'名字'女性化一点，即便清冷也要柔软。到了女大当嫁的时节，我竟然杞人忧天了起来：也许这粗鄙不堪的名字就能吓跑已值当婚之龄的男子，甚至一段本来可以美好的姻缘双方还未见面就胎死腹中也未可知呢。好在，孩他爹当初并未以名取人，我还算顺利地把自己嫁出去了，那些关于名字的苦恼也暂告一段落。

再后来，到机关工作。有次单位来了一新领导，同事热情向其介绍，说我是办公室的人员。出于难以启齿的隐衷，也出于尊重，我赶紧补充，叫我小洪吧。没想到另一同事慢条斯理地道：叫小洪不合适。我说那叫老洪吧。老洪也不合适。我一下子陷入了窘境，突然不知所措了起来。单位互称，一般是姓氏加职务，如赵常委、钱主任、李副、王副。而像我这般没有任何职务的小职员一般是直呼其名的。年纪大的，可在姓氏前加个'老'字，如老刘、老张。年龄小的可在姓氏前加个'小'字，如小何、小陈、小许，既显出晚辈的身份，也有谦逊的成份在里头，最主要的是，叫起来如口吐兰花，悦耳动听，一呼一应之间还感觉婉转流芳，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叫者亲切自然，听者也舒心畅意。而我呢？'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年届不惑，早已过了让人称'小'的年纪，说'老'又委实不够资格。叫小洪似乎装嫩矫情，叫老洪又有目无尊长之嫌。于是，直呼其名大概是最妥帖的叫法了。可是'省治'二字，既让叫的人觉得生涩拗口，也让我觉得羞愧难当。

纠结于这一名字许多年，我始终无法摆脱这个魔障。直到有一天看到了一段文字。'从网上知道洪省治是位中学语文老师，更惊异是名女子。洪省治这一名字乍看颇有儒家味，总让人想起功名济世什么的……'这是两年前，素未谋面的泉港作家庄学培老师给我写评论时的开头。乍见这文字，我深感惊喜，突然有了拨云见日的顿悟。原来，只需换一个读音，我这名字立马就高端大气，境界全出了。有文化真可怕呀。'xǐng zhi'——躬身自省，以利治国治家。这一含意既非父母赋予，也非老师所赐。它是冥冥之中上天给我的暗语，而我竟为此耗尽半生光阴苦苦纠结！

'你需要一个转身'，这是庄老师给我的评价，也是我应该铭记于心的箴言。'吾日三省吾身'而后'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虽无胸怀天下的抱负，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大气磅礴的名字。原来，仅仅需要一个转身，粗鄙就能变文雅。名字如此，生活亦然。

洪省治，南安人，机关小职员一枚。泉州作家协会会员，《南安文学》编辑，在圈子里混迹多年，至今无所建树。偶尔写几段文字，多为自娱自乐。修行的道路很长，我依然在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