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作者写作是为自己,是否有读者喜欢?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婚姻中若夫妻间是合伙人的关系,则婚姻是没有激情的;若夫妻间始终能保持一种情人的感觉,则是很有激情的。我觉得编辑和作者的关系应该是一种情人关系。但实际上,有的编辑可能会编很多作家的作品,但是他和作家间是合伙人而非情人。?我认为读者和作者间的关系也应该是情人关系。有一些作家在写作的时候可能会揣摩读者,认为读者喜欢什么我就去写什么。老实说,我没有这种想法。这可能会使部分读者不高兴,但会有读者听后更高兴。作家写作是为自己,是否有读者喜欢?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如果有喜欢的读者,那么作者和读者间就建立了一种情人的关系,是值得珍惜的,而合伙人的关系是不值得珍惜的。? 2、现实中的我和写作中的我都是真的我 ?很多老读者见到我本人后觉得“这个人不太像写出他那样作品的人”。我们总是有一种误解:将作家和作品混为一谈。按中国古代的说法,叫做“文如其名”,这种说法是错误的。钱钟书先生大概也是洞察了“人”和“文字”间的不同才有“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很好,何必一定要去找下这只蛋的鸡呢?”的认知。但我觉得这句话只是局部真理,鸡蛋有的时候跟母鸡也还真的会有一定的关系。?但既然文和人是不完全统一的,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知道作者这个人呢?某次活动中曾被问到:现实中的陈希我和写作中的陈希我,到底哪一个是陈希我?在写作中,我竭力把作品推向极致、竭力地要尖锐化、竭力地要追问一些问题。但在现实生活中,我是丈夫、是儿子、是父亲,这样的角色下,对任何事情都很尖锐是很容易刮伤人的。而这两个都是真实的我。? 3、写作就是写痛苦? 我要好好活着,作为儿子、父亲、丈夫,最好就不需要感觉疼痛,不需要去尖锐地追问一些问题;但作为作家,我偏偏是要刨根问底地去追问。所以我觉得一个好的作家是应该对疼痛有尖锐感觉的,也因此,好的作家会活得非常痛苦。他会在现实和写作间拉扯,这让他痛苦,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很多好的作家最后都自杀了。自杀而死和一个作家所体验的痛苦是有必然联系的。所以,我觉得写作某种程度上就是写痛苦,但如果一个作家回避疼痛,我觉得他可以放下写作了。? 4、对痛苦的敏感是重要的? 中国文学有一个重要缺陷:没有对很极端的疼痛的敏感。这一点正是我们传统文学所一直欠缺的、现在也一直欠缺的。这和民族、思维方式以及价值取向是有关系的。?反观我们的两个邻居:俄国和日本:俄国一直是处在基督教体系中最强调苦难的东正教的氛围里的。俄国出了那么多伟大的作品,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作家对疼痛的极为敏感,对苦难的一种接受,这一点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体现得很清楚;再看东面的日本。日本虽然没有像俄国那样的宗教氛围,但日本人内心中有一种中华民族所不能理解的对苦难的接受。我们经常会将其解读为“变态”,实际上,它是一种非常值得珍贵的东西。?我觉得对疼痛的敏感是非常重要的。西班牙哲学家乌纳穆诺曾说“除非我们受到刺痛,否则我们从来不注意曾拥有一颗灵魂”。正是刺痛唤醒了存在感。举个例子,我们平时都有对痛苦的体验,平时也并不知道体内器官的位置,我第一次知道肝的位置是二十几岁患肝炎时它每天通过疼痛告诉我的。这就是一种存在感,但是我们很容易忽略这样一种存在感,我觉得这是我们的一个欠缺。? 5、文学不是对现实的复刻? 经历不等于经验,打一个简单的比方,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中,前半句就是经历,后半句是经验。?很多人会去我的作品中寻找我的影子:我的小说《抓痒》曾被翻译成法文,译者是一位时年70多的老者。虽然我们在翻译的过程中间通过很多通越洋电话,但他坚持要见一见我。我就带他到福州的三坊七巷玩了几天,他很喜欢拆迁中的古街。后来,他要求到我家去,但我觉得我和他的关系没有亲密到这样的程度便没有答应,后来才知道他是想见见我的妻子:我在抓痒中写的是夫妻间的变态关系,他想看一看那个变态的女主人公到底长什么样。实际上这个经历和经验是没关系的,这只是老人家的一个误解,他把经历和经验混为一谈。?很多文学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过于注重研究作品中对作家的影射,而忽略了研究作品中人物本身。文艺理论中历来都很重视“经历”和“经验”间的关系,我觉得,现代社会的今天,这个问题特别重要,如果没有分清楚,可能就会得到“文学应该消亡”的结论。?类比于绘画艺术:自从照相师出现后就出现了美术应该消亡的论调。但实际上,随着相机的诞生,近现代的美术,无论是毕加索还是达利,他们开始了一种新的探索: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对生活的描摹,而是产生了一种对生活的创造,这是照片所无法比拟的。?所以有人曾经问我:“有新闻报道真人真事,生活比文学更精彩,小说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你能将经验当成是经历的一种变态,那你就很可以理解小说的作用和意义,并且理解它和新闻报道是不一样的。它是一种“尖锐化”和“极端化”的表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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