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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是否写日记

 芸斋窗下 2019-02-20
蔡 瑛
     日记,是解读作家精神旅途与生命行止的重要文本,那些不准备刊行者,其价值更是高出一筹。
著名作家孙犁平生不写日记,但留下了不是日记的“日记”。孙犁以清新明快的《荷花淀》等,沉郁凝重的“耕堂劫后十种”,奠定了其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位置。他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但他的书衣文录——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奇葩,堪称其准日记。因而,它们就成为观察孙犁的最佳窗口。
孙犁与书,终生有缘。揆度其一生,离不开买书、读书、写书、编书、修书等,正如他在《装书小记》中所言:“我对书有一种强烈的,长期积累的,职业性的爱好。一接触书,我把一切都会忘记,把它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觉得是至上的愉快。”其藏书之富,阅读兴会之浓,涉猎之博,与其比肩者,恐不多见。
“文革”风暴匝地而起时,孙犁的藏书被抄走。这对一心想当藏书家的他来说,不啻当头一棒。1972年落实政策时,其藏书发还。在浊浪排空时,他当然无法为文,对以真诚为写作鹄的的他来说,更不愿为文。后来谈起这段生活,他感慨地说:“在这一时期,我不仅没有和那些帮派文人一较短长的想法,甚至耻于和他们共同使用那些铅字,在同一个版面上出现。”他躲进陋室,远离丑恶与尘嚣,在自己的书香世界中,修整藏书,用废包装纸包上书衣,在上面写上书名、作者、卷数,以“消磨时日,排遣积郁”,“偶有感触,虑其不伤大雅者,亦附记之”。这就是为读者誉为一绝的书衣文录,从中可看到其美丽的心灵,踽踽而行的孤寂,对亲友倾心露胆的追忆,对真善美的呼唤,虽寥寥数语,但均具骨肉。因当时并未预料到能公之于世,因而下笔鲜有拘谨,虽多不合时宜地宜,但真实地反映了孙犁的心、情、意,以及社会嬗变,可将此目之为其灵魂深处的“文革博物馆”。对这些不经意间写出的弥足珍贵的文字,孙犁认为“实彼数年间之日记断片”。除对图书内容、作者等做了切中肯綮的述评外,还涉及时事变动、心境变幻、友朋行踪等。始于 1965年2月19日,止于1991年2月10日。大多写于1973年12月至1976年9月,近150则。如果说小说、散文等常见文体,孙犁“十年废于遭逢”,而就文化含量、思想光芒而言,这些特殊年代的特殊文字,算得上金石之言了。
书衣文录内容丰赡,最值得称道的是,它们折射了孙犁的心境。“文革”期间的景象,孙犁如此描摹:“腥 风血雨,天昏地暗。面目全非,人心大变,如入鬼蜮,如对生蛮。”在此形势下,他只得将丰沛的情感,默默倾泻于书衣:“凡书物与人生等,聚散无常,或屡收屡散。得之艰不免失之易;得之易更无怪失之易也”(1973年12月21日写于《中国小说史略》书衣);“所有底本,今全不知去向,出版社再版,亦苦无依据,文字之劫,可谓浩矣”(1974年7月4日写于《风云初记》书衣);“有晚离不如早离之想”(1975年3月17日写于《现存元人杂剧书录》书衣);等等。
孙犁身遭厄运时,亲友或凋零,或不通音讯。修书时往往睹物思人。醇厚的情感,在孙犁的生命之冬,予其以煦煦春阳之暖:“此系远(千里)的诗集……他是二十年代书生模样,文质彬彬,风度很好,对我关心。数十年来,相与之间,无言语之龃龉,无道义之遗憾”(1975年9月8日写于《三唱集》书衣);“此册系亡者伴我,于和平路古旧门市部购得……她系农村家庭妇女,并不识字,幼年教养,婚后感情,有以致之。我于她有惭德。呜呼!死别已五载,偶有梦中之会,无只字悼亡之言,情思两竭,亡者当谅我乎!”(1975年12月30日写于《陈老莲水浒叶子》书衣);等等。
他的诸多真实心声,此时可能会给他带来祸端。1975年,继室张氏在离开他时,曾劝他“收拾收拾”。他“不以其言为妄,然亦未遵行之”,这样就保存了这批罕见的文字,而不像其“两地书”轰然化为灰烬,成为见证此期孙犁内外的翔实史料。舒乙先生以孙犁的生命姿态为参照,剀切地厘定了其无法代替的意义:“这些书上有孙犁的手艺,有孙犁的笔迹,有孙犁的思想,有孙犁的感情。它们是孙犁,孙犁是它们。”
后来,孙犁写的《甲戌理书记》、《理书续记》、《理书三记》、《理书四记》等,同样具有“日记”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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