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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月半祭亡的时候。
记得小时的鬼节，已经是阴风渐冷的时候，伴着绵绵的秋雨，顿生离人两愁的情思。每当傍晚时分，家人都早早归屋，不管是神龛上有的还是没有的，上辈的，上上辈的都得请到，点得名上的都写上一个包栊，烧一叠纸钱，奉一巡米酒，奶奶在鞭炮声中念念有词地请起列祖列宗，唱请各神亲身领受，保佑家人，不论大小都要眼光脚健，人兴财旺，罗罗嗦嗦没完没了，重要的还得拣着重复几次，嘱咐好好收拾钱财，早早回家，唯恐疏忽大意得罪了一介阴神，而导致家庭的受损。母亲也在咕哝重复着奶奶的经文咒语般的祈请，然后就是作揖，下跪，虔诚有加。父亲则一言不发，拨弄着没有烧透的钱纸和包栊，眼睛熏得眯眯的，奶奶说纸钱一定要烧尽，烧不尽的是残币，用不脱。望着纸灰上走马灯似的火星和缭绕不散的烟雾，我常常躲在里屋，闻着纸香，无端生出一些鬼怪的幻觉，生怕自己的亲人什么时候会变成鬼怪，或自己被鬼魂摄去。
祖父是国民党的军人，找过枪，抗过日，不想却冤死西北狱中，连衣冠冢都没有。因此奶奶一生都在念叨着漂泊在外的祖父的亡魂，每年的月半和过阴生成了祖父和奶奶交流的唯一方式，哪怕在红色的专政年代，她也会在里屋烧一夹纸钱，磕一个鸡蛋，奶奶会搬一条凳子，坐在旁边，唠唠嗑嗑说上很久。其实祖父戎马倥偬，和奶奶相处一生也不过几个年头。祖父死的时候父亲还很年轻，正因为父亲，奶奶才苦苦坚持挺过了最为艰险的岁月。
在那个浑沌的年代，我们全家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政治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经济上愁衣少食。每当我父亲向我讲起这些往事，我不明白一个普通的女性有如此的韧力，每每奶奶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都说祖父在拉她，她却执意不肯，死老头！等孙子大了，家境好了，我自然来陪你！，由于没有钱医病，她只好举着拐杖，烧几夹纸钱，念叨一阵，再睡上一觉，十有八九会慢慢好起来。
十年浩劫结束了，生活逐渐趋于平静，可奶奶却一病不起，请神算卦也不起作用了，奶奶把我们叫到床前，这次我非走不可了，记得清明节替我上坟，月半给我下饭，我会保佑你们全家平安幸福。她就紧紧抓着我的手，再就是慢慢无力地松开，眼角滑落两行清澈的泪水。
打这以后，母亲正式接管奶奶的工作。母亲办事比较粗糙，但有件事是做得十分的精工和周到，到了月半她会选用上好的烧纸，亲手打造，钱纹排列整齐，深浅适度，纸具、皮箱都都要亲手制作，按照奶奶喜欢的式样和颜色，制作奶奶最喜欢的物品。月半前二天就放炮引神，然后上香、安神、供饭、点烛。烧完钱纸、包封、皮箱，母亲会倚着门框，面带忧伤，挂满眶眼泪，久久念叨，目送远去，恰似有真人远行。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会感染和母亲一样的情，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象堵，象慌，象悸，象失落，象忧伤又象悲痛，感觉奶奶从身边走过。
母亲笃信佛，相信神灵菩萨、因果报应。由于没有多少文化，眼光不是很远，但只要他想得到的就会为我们祈祷，往往一切可以如愿已偿得以实现。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有了正式工作，生活也一步一步解脱了困境。我分配工作那天，母亲笑得很灿烂，拍着我的头，好好听党的话，好好工作，我把消息告诉奶奶了，奶奶会保佑你的。我参加工作以后，月半就很难到家里参加这项活动，但我能感受到母亲的每一次为我们繁琐的祝福。
现在，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住在密不透风的城里，没有了神龛，没有了佛象，更没有烧纸打卦的地方，母亲觉得有点失落，特别是清明、月半没有时间陪同父母去奶奶的坟前扫墓祭祖，不能为漂泊的祖父奉上一夹纸钱，望着他们佝偻的背影，两个垂暮的老人，执手相依，对父母顶礼叩首，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动！
我不敢许下诺言，更不敢回绝。假如真的在天有灵，如果哪个月半，当这些亲人的灵魂来到我们的周围，却没有清脆的鞭炮，没有被风缓缓吹动的纸灰、忽明忽暗的香火，没有虔诚的供奉和祈祷，这种失落又会是漂泊二字就能够言尽？
20050818
又到了月半祭亡的时候。
记得小时的鬼节，已经是阴风渐冷的时候，伴着绵绵的秋雨，顿生离人两愁的情思。每当傍晚时分，家人都早早归屋，不管是神龛上有的还是没有的，上辈的，上上辈的都得请到，点得名上的都写上一个包栊，烧一叠纸钱，奉一巡米酒，奶奶在鞭炮声中念念有词地请起列祖列宗，唱请各神亲身领受，保佑家人，不论大小都要眼光脚健，人兴财旺，罗罗嗦嗦没完没了，重要的还得拣着重复几次，嘱咐好好收拾钱财，早早回家，唯恐疏忽大意得罪了一介阴神，而导致家庭的受损。母亲也在咕哝重复着奶奶的经文咒语般的祈请，然后就是作揖，下跪，虔诚有加。父亲则一言不发，拨弄着没有烧透的钱纸和包栊，眼睛熏得眯眯的，奶奶说纸钱一定要烧尽，烧不尽的是残币，用不脱。望着纸灰上走马灯似的火星和缭绕不散的烟雾，我常常躲在里屋，闻着纸香，无端生出一些鬼怪的幻觉，生怕自己的亲人什么时候会变成鬼怪，或自己被鬼魂摄去。
祖父是国民党的军人，找过枪，抗过日，不想却冤死西北狱中，连衣冠冢都没有。因此奶奶一生都在念叨着漂泊在外的祖父的亡魂，每年的月半和过阴生成了祖父和奶奶交流的唯一方式，哪怕在红色的专政年代，她也会在里屋烧一夹纸钱，磕一个鸡蛋，奶奶会搬一条凳子，坐在旁边，唠唠嗑嗑说上很久。其实祖父戎马倥偬，和奶奶相处一生也不过几个年头。祖父死的时候父亲还很年轻，正因为父亲，奶奶才苦苦坚持挺过了最为艰险的岁月。
在那个浑沌的年代，我们全家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政治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经济上愁衣少食。每当我父亲向我讲起这些往事，我不明白一个普通的女性有如此的韧力，每每奶奶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都说祖父在拉她，她却执意不肯，死老头！等孙子大了，家境好了，我自然来陪你！，由于没有钱医病，她只好举着拐杖，烧几夹纸钱，念叨一阵，再睡上一觉，十有八九会慢慢好起来。
十年浩劫结束了，生活逐渐趋于平静，可奶奶却一病不起，请神算卦也不起作用了，奶奶把我们叫到床前，这次我非走不可了，记得清明节替我上坟，月半给我下饭，我会保佑你们全家平安幸福。她就紧紧抓着我的手，再就是慢慢无力地松开，眼角滑落两行清澈的泪水。
打这以后，母亲正式接管奶奶的工作。母亲办事比较粗糙，但有件事是做得十分的精工和周到，到了月半她会选用上好的烧纸，亲手打造，钱纹排列整齐，深浅适度，纸具、皮箱都都要亲手制作，按照奶奶喜欢的式样和颜色，制作奶奶最喜欢的物品。月半前二天就放炮引神，然后上香、安神、供饭、点烛。烧完钱纸、包封、皮箱，母亲会倚着门框，面带忧伤，挂满眶眼泪，久久念叨，目送远去，恰似有真人远行。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会感染和母亲一样的情，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象堵，象慌，象悸，象失落，象忧伤又象悲痛，感觉奶奶从身边走过。
母亲笃信佛，相信神灵菩萨、因果报应。由于没有多少文化，眼光不是很远，但只要他想得到的就会为我们祈祷，往往一切可以如愿已偿得以实现。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有了正式工作，生活也一步一步解脱了困境。我分配工作那天，母亲笑得很灿烂，拍着我的头，好好听党的话，好好工作，我把消息告诉奶奶了，奶奶会保佑你的。我参加工作以后，月半就很难到家里参加这项活动，但我能感受到母亲的每一次为我们繁琐的祝福。
现在，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住在密不透风的城里，没有了神龛，没有了佛象，更没有烧纸打卦的地方，母亲觉得有点失落，特别是清明、月半没有时间陪同父母去奶奶的坟前扫墓祭祖，不能为漂泊的祖父奉上一夹纸钱，望着他们佝偻的背影，两个垂暮的老人，执手相依，对父母顶礼叩首，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动！
我不敢许下诺言，更不敢回绝。假如真的在天有灵，如果哪个月半，当这些亲人的灵魂来到我们的周围，却没有清脆的鞭炮，没有被风缓缓吹动的纸灰、忽明忽暗的香火，没有虔诚的供奉和祈祷，这种失落又会是漂泊二字就能够言尽？
2005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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