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摄影师Josephine Cardin 她出生在圣多明各,曾是一名舞者。 她的灵感来源于音乐、舞蹈,以及 人类的各种情感:寂寞、孤立、忧郁, 爱以及失去。她用镜头揭示了人类的内心世界。 我们这些曾经眷恋巅峰的人,对巅峰失望以后,最终爱上了自己的堕落,而且急着将它完成。 我们的灵光每每瞬息即逝,下坠才是我们的法则。生命就是那随时都在解体的东西,是光明单调的消逝,是黑夜中乏味的分解,没有幽灵、没有光环、没有王冠。 生命只能在个体化中完成,每个存在必然是孤独的,它是一个个体——这正是孤独最终的基础所在。 背叛了存在,人带给自己的只是一种不确定的难受,因为没有任何一种形象的具体性,支撑着勾起不适感的东西。 我梦想过遥远的春天,梦想过有个太阳,能照亮翻卷的浪花,照亮我对出生的遗忘。 我要治愈我的降生,在所有大陆之外,在一片流淌的沙漠上,在一次无名的沉船中,静待死亡。 ——齐奥朗 图/摄影师Josephine Cardin —不抵抗黑夜— 起初,我们以为自己在走向光明,后来,漫无目的地走累了,也就任由自己下滑:大地愈来愈不坚实,再也支撑不了我们:大地裂开了。我们的路,再怎么追寻一个充满阳光的终点也无济于事,黑暗在我们的内心、在我们的底部舒张。没有一丝光明能够照亮我们的滑坡:深渊在呼唤我们,而我们也倾心聆听,头上还停留着所有那些我们曾经希望成为的东西,所有那些未能将我们拉到更高处的一切。可我们这些曾经眷恋巅峰的人,对巅峰失望以后,最终爱上了自己的堕落,而且急着将它完成。人变成了某种怪异指令的工具,迷惑于那种触摸幽暗边境、触摸我们黑夜命运边界的幻觉。对虚空的胆怯化为了快感,能翱翔在与太阳相反的境界是多么可贵的好运啊!而虚无,这种反向的无限,这种起始于我们脚跟下的神,这种面对存在罅隙的陶醉,这种对黑色光环的渴望,乃是一场颠倒的梦,我们必将湮没其中。 假如晕眩成了我们的法则,那就在我们的坠落当中,戴上一顶地下的光环,一顶王冠。既然已被赶下了这个世界的王位,那我们就带着这世界的幽灵,以一种崭新的豪奢去祭祈黑夜吧。 (不过,这场下坠,除去几刻停顿以外,绝没有一点庄严与抒情,我们通常是陷于一种黑夜的泥沼,一种与光明一样平庸的幽暗之中……生活不过只是隐约模糊之间的一种呆滞,只是光芒与暗影之间的一种惯性,只是内心的太阳一种漫画式的形象,而是这个太阳,使我们无端地相信自己比别的物质都更为高明。没有什么能证明我们比虚无强多少。想要不断地体会这种使我们可以与天神媲美的舒张,感觉到我们的狂热战胜恐惧,就必须让自己保持在一种如此高的温度,以至于不消数日它便会把我们烧掉。然而,我们的灵光每每瞬息即逝,下坠才是我们的法则。生命就是那随时都在解体的东西,是光明单调的消逝,是黑夜中乏味的分解,没有幽灵、没有光环、没有王冠。) 图/摄影师Josephine Cardin —模范叛徒— 因为生命只能在个体化中完成,每个存在必然是孤独的,它是一个个体——这正是孤独最终的基础所在。然而,所有个体的孤独方式不同,程度也有异,每个人都处在孤独阶序中的不同级别:在极端处就是叛徒,因为他把他的个体性推到了极致。在这个意义上,犹大乃是基督教史上最孤独的人,但并不是孤独史上最孤独的人。他只是背叛了一个神;他知道他背叛了什么;他出卖了某个人,就跟别的人出卖了某种东西一样,像是出卖祖国或是别的或多或少集体性的借口。指向一个具体事务的背叛,纵使带着耻辱和死亡,也全无一丝神秘:因为人所想要摧毁的东西,形象一直很明确;罪过也是很清楚的,不管你低头承认还是矢口否认。别人自然会排斥你,而你则只能屈服于劳役或是断头台…… 但是有一种更为复杂的背叛方式,它没有任何直接的对象,跟任何事物或个人都毫无关系。那就是:抛弃一切,却不知道所谓一切意味着什么;孤立在自己所属的环境之中;借由一种形而上的分离,去拒绝那些塑造了自己、包围着自己、支撑住自己的东西。 谁,凭着怎样的胆量,敢于肆无忌惮地冒犯生存?谁,凭着怎样的力量,能够分解构成自己呼吸的元素?然而,要摧毁一切存在之基础的愿望,会造成一种对负面效力的渴望,不可捉摸却又强大无比,就如同悔意侵蚀着每个希望身上那股年轻活力一般…… 背叛了存在,人带给自己的只是一种不确定的难受,因为没有任何一种形象的具体性,支撑着勾起不适感的东西。没有人向你扔石头;你一如既往,还是个受人尊敬的公民,享有城邦的荣耀、他人的景仰,法律也保护着你,你跟任何一个人一样地具有价值——只是没有人看到,你已经提前在经历自己的葬礼,连死亡也不能给你这种业已成形的境遇添加任何东西。因为存在的叛徒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谁还可能要他做什么交代呢?假如你不批判任何人或任何体制,那你不会冒任何风险;的确没有一条法令会捍卫真实,但是假如对真实的表象造成任何损害,那所有的法令却又都会惩罚你。你有权伤害存在本身,却无权伤害任何一个存在;你完全可以依法拆除一切存在者的基础,但是一旦攻击到任何个人的力量,就会有牢狱或死亡等着你。没有什么为生存作保:没有任何法律程序可以追究那些形而上的叛徒,追究那些拒绝救赎的佛陀,因为他们只被看做是他们自己生命的叛徒。然而,在所有的歹徒当中,他们是最为有害的:因为他们攻击的不是果实,而是生命的汁液,是宇宙的汁液本身。至于他们的惩罚,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也许在每个叛徒身上,都有一种对耻辱的渴望,而他所选择的叛变方式,则取决于他所期待的孤独程度。谁不曾想过要犯下某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好把自己从许多人当中驱赶出去?谁不曾垂涎过丑行,好从此割断把自己跟别人连在一起的那些联系,好承受一种不可逆转的判决,从而到达那深渊般的平静?而我们与宇宙决裂,难道不正是为了赢得一种不可宽恕的罪行所带来的安宁吗?一个犹大带着佛陀的灵魂,那该是未来气息将尽的人类怎样的一位楷模啊!
图/摄影师Josephine Cardin
—在地球的一间阁楼中— “我梦想过遥远的春天,梦想过有个太阳,能照亮翻卷的浪花,照亮我对出生的遗忘。我还梦想过那样一个太阳,它仇视大地,而且能抵御我在任何地方都只希望自己身在别处的那种痛楚。世间的命运,是谁把它强加给了我们?是谁把我们束缚在这愁闷的物质,这早已凝固的泪水之上的?这滴泪水乃是从上帝的第一次战栗上坠落下来的,还带着远古的记忆,而我们的哭泣,由于生于时间之中,一旦撞上它就只能粉身碎骨。 “我憎恨过这座星球的正午与子夜,梦想过一个世界,那里没有气候、没有时刻,也没有那充满时间的胆怯。我还厌恶过人们在岁月堆积之下发出的叹息。无穷无欲的那个时刻在哪里?那种原初的虚空,那种对坠落与生命的预感都无动于衷的虚空,它在哪里?我研究过空无地理,寻找过未知大海,还有那另一颗太阳——那颗不曾被肥沃的光线玷污的太阳——我还追寻过一片怀疑海洋的轻波,因为所有原理和海岛在其中都会通通沉没,只剩一片温柔散淡、厌倦知识的麻醉液体。 “地球啊——这造物主犯下的原罪!我可不想再偿还他人的过错了。我要治愈我的降生,在所有大陆之外,在一片流淌的沙漠上,在一次无名的沉船中,静待死亡。” 图/摄影师Josephine Cardin
—模糊的恐怖— 并不是某一种明确的疼痛突然出现,使我们想起了我们的脆弱;而是有一些更为模糊、但更令人不安的信号,在向我们暗示我们即将被逐出时间。恶心突然袭来,这种把我们从生理上与世界分割开来的感觉,让我们看到了自己的本能以及我们与世界的联系,是多么容易毁碎。在健康状态之中,我们的肉体有如宇宙脉动的回声,而我们的血液则重复着它的节奏;可恶心则有如一种监视着我们的隐形地狱,突然间将我们抓住,使我们在万物当中孤立开来,好似一种只有孤独畸胎学才能想象出来的妖怪。 生命力的危机并不在病痛之中——病痛是斗争——而是在于一种模糊的恐怖,因为它拒斥着一切事物,把创造新鲜错误的力量,也要从欲望当中通通拿走。感官因此大失元气,血管也干涸了,连器官都只能感受到那种把它们与自己的功能分割开来的间隔状态。一切都变得乏味,无论是食物还是梦想。物质中没有了香料,遐想中没有了谜语;美食与形而上学都同样成了我们欲望不振的受害者。长时间地等待着别的时间,等待着一些不再逃避时间的时刻,一些忠诚的时刻,来把我们重新安置在健康的平庸……和对其危害的遗忘之中。 (健康,这种对空间的贪婪,这种对未来无意识的垂涎,让我们发现生命本身的水平有多么肤浅,而器官的平衡与内在的深刻,又是多么地不可调和。 精神之飞升,靠的是我们的功能所受的内伤:它是随着虚空在我们器官当中的舒张而起飞的。人身上健康的东西,只是那些并不怎么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而令我们具有个性的,是我们的恶心;赋予我们名字的,是我们的哀伤;让我们真正拥有我们的“我”的,是我们的溃败。我们能是我们自己,靠的正是我们所拥有的挫折。) 【注】:本文节选自齐奥朗《解体概要》 译者:宋刚 【作者】: 埃米尔·米歇尔·齐奥朗(EmileMichel Cioran,1911-1995),罗马尼亚裔旅法文学家和哲学家,二十世纪怀疑论、虚无主义重要思想家,以文辞新奇、思想深邃、激烈见称。他深受叔本华、尼采、舍斯托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影响。在欧美思想界享有盛名,苏珊·桑塔格、卡尔维诺、米兰·昆德拉等都深受其影响。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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