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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施晨露 见习记者刘雪妍 王倩 经常说的“铁骑（jì）”应该是“铁骑（qí）”，“说(shuì)客”其实读“说（shuō）客”……近日，一篇题为《播音员主持人请注意，这些字的拼音被改了》网帖热传。截至记者发稿，微博话题#这些字词的拼音被改了#共有4260.7万阅读，1.5万讨论。昨天晚间，主管汉字读音审定的教育部有关部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应称，读音改变主要是考虑便于推广应用，也考虑了多数人的意见，但目前新的审音表尚未正式公布。异读词的规范读音仍然以老版本为准。 现代人没办法好好说话？ 读书时规范读音却错了 2月19日上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微博提醒网友，“注意！这些字音被改了。”中央气象台评论称“我已经蒙圈了”。网友@always子表示“讨厌劣币驱逐良币的做法。我永远坚持我的读音”。这个评论获得1849个点赞。南宁某电台播音员小黄也在朋友圈转发并评论“改来改去，我都不会念了。所以会经常看到接班的同事电脑开着百度汉字，真的不是我文化低，而是我不确定读音啊！” 话题的肇始是公众号“中国播音主持网”发布的一篇文章，文内称有网友查字典发现，许多读书时期的“规范读音”如今竟变成“错误读音”；而经常读错的字音，现已成为对的了，不知道现在到底哪个字音才算正确，网友们有些“发蒙”。 这些字音真的改了吗？昨日，记者在上海书城查阅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第七版《现代汉语词典》，发现并非完全如是。比如网帖中所说的“箪食壶浆，《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注音dān sìhújiāng，第6版注音dān shíhújiāng”。实际上，在《现代汉语词典》最新版第469页依然保留着sì的读音。又如，网帖中所称“咱，统读zán，取消zá（咱们）”，第7版中不仅有zá的音，还有多咱、那咱中的zān音；“荫，统读yìn，取消yīn”的说法也没依据，荫还是按照“树荫”读yīn，“封妻荫子”读yìn标注。 到底推送有误，还是字典更新太慢？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专业学生圆圆认为，“改了的字音有一定依据，但这篇推送里的信息在炒冷饭，很多改动都是去年甚至前年看到过的。专业课老师也转发了这条链接，她还评论‘学生问我字的读音，我经常答：不清楚，查最新字典吧！因为，我真是不清楚啊’。” 普通话的字音变化是不是太大太快？语言的历史背后潜藏的是中国历史。《论语》云，“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将近三千年前，雅言就成为华夏共同语，也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普通话”。“雅”和“夏”相通，所谓雅言就是指夏朝人流传下来的、广泛使用于今天的黄河、洛水一带的河洛古语，这正是当今流传于苏浙一代的吴方言，以及闽方言、粤语、客家话等的共同祖先。随着王朝更迭，正统的语音也在发生变化，北宋时，洛阳的读书音才是天下雅音之正统；元朝的大都语成为官话；明帝国建立后，利用南方遗留的古老的汉族雅音，对北京话实施拯救，让有少数民族“血统”的北京话得以保留古汉语中的“文雅”；直至清朝满人入关，“满式汉语”最终成型，成为以北京话为基础的普通话的最终由来。 新中国成立后，决定使用哪种语言作为通用“普通话”迫在眉睫，对异读词的读音也需进行统一规定。我国先后进行过三次普通话审音，分别是1956年、1982年和2011年，跨度达六十年。1963年发布的《普通话异读词三次审音总表初稿》是第一次审音的成果，成为普通话异读词读音基础。在这一版总表中，口吃jí、从zòng属、古玩wàn、纵cōng横、文wèn过饰非、哑è然失笑、叶shè公好龙等异读音被统一为现今读音。1985年公布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为第二次审音成果，之后，“啥”不读“shà”，读“shá”了；“成绩”不读“成jī”，读“成jì”了；“确凿”不读“确zuò”，读“确záo”了；“呆板”不读“ǎi板”，读“dāi板”了；“卓越”不读“zhuō越”，读“zhuó越”了；“咆哮”不读“咆xiāo”，读“咆xiào”了；“驯服”不读“xún服”，读“xùn服”了…… 2011年，国家语委和教育部组织的普通话审音委员会开始第三次审音，为避免专家意见与实际生活脱节，采取多种方式征求意见，包括向各地语委发函、在部分城市召开座谈会以及通过网络收集5万多人的读音调查。2016年6月，《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修订稿）》公开征求意见。距离最近的这次修订，做出一些改动，例如：“血”只读xuě，不读xuè也不读xiě了；“剽”不统读piāo了，“剽窃”读piáo，“剽悍”读piào；“强qiǎng迫”，改“强qiáng迫”了；心广体胖被注明，胖pán，安舒义；胖pàng，发胖义……其中讨论最多的是关于“血（xuě）”“下载”的“载（zǎi）”等字词读音。在修订稿中，这些字音和原读音有较大出入，很多人认为这种改动“迎合（文盲）群众”而忽略了汉字“表意”的根本。 市面通用的工具书《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编辑方均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也是“普通话审音原则制定及《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修订”课题的承担方。由于编辑截稿时，异读词审音表尚未正式定稿，2016年9月修订的第七版《现代汉语词典》使用的还是之前的发音标准。有网友推测，新版《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之所以在公开征求意见后未正式公布，正是考虑到法定标准的慎重性。 古诗词读音改后不押韵？ 你真知道古人怎么读吗 《查词典竟看到“说(shuō)客”、坐骑(qí)，我怕是上了个假学》类似标题的文章近年来频频在网络流传，每每引发争议。在网帖中，让网友倍感惊诧的是，“小时候学过的知识竟被提示错误”。这其中，几句古诗词的读音最有代表性。“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shuāi）。”“远上寒山石径斜（xié），白云深处有人家。”“一骑（qí）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一些70后、80后家长感慨道，“再也不敢随便纠正孩子读音了”。 这些古诗词的读音为何要改？该不该改？《咬文嚼字》主编黄安靖表示，这种差异实际上是古音和今音的不同造成的。所谓古音与今音之差并非只发生在当代。“古诗词讲究平仄押韵，从先秦到汉、唐、宋，读音的变化，最早宋人就已发现，某些字的读音在一首诗中不合韵脚了。”为此，宋人采取临时改一个字的读音以便读起来押韵。这在语音学中称“叶音”也称“叶韵”“叶句”，“叶”也作“协”。明清以后，“叶音”之法被淘汰。 具体来看唐代诗人贺知章这首《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首七绝首句入韵，即第一、二、四句的末字“回”“衰”“来”押韵。但这三个字，用普通话念起来，并不完全相谐。“回”读huí，“衰”读shuāi，“来”读lái，要说押韵，只有同属开韵（ɑi）的“衰”“来”算得上，属于微韵（ui）的“回”是不能与之相押的。过去，为了解决今音不同韵的矛盾，把“衰”字原来的读音shuāi改为cuī。许多唐诗选本和小学语文教师都对此加以采纳。 “鬓毛衰”的“衰”（shuāi）改读cuī，有没有史料依据？改读后能否解决今音不同韵的矛盾？实际上，答案都是否定的。首先要从“衰”字读音说起。“衰”是个多音字，古代共有四读suō、suī、shuāi、cuī，后两读延续至今，是“衰”字的主要音项：读cuī，用以表示“用粗麻布制成的毛边丧服”和“由大到小依照一定标准递减”，如衰序等意义；读shuāi，用以表示“衰微”“衰老”“疏落”等意义。在现代汉语中“衰”读cuī的音要写作“缞”，只表示“丧服”的意思。 在这句诗中，“鬓毛衰”的“衰”是指人的鬓发稀疏脱落，意义明确而没有歧解，读shuāi应无疑义。改读直接造成理解障碍。一位“80后”回忆，正因为这句诗中“衰”字要读cuī，感觉奇特，上学时不能完全理解，只能“死记硬背”，因而印象深刻。 改读是否解决了今音不同韵的问题？首韵的“回”（huí）与末韵的“来”（lái），今音分属两个不同韵部。这是全诗无法同用的关键。夹在当中的“衰”原读shuāi，虽与前面的“回”字不谐，但与后面的“来”字还是押韵的；改读cuī音以后，与“回”是合辙了，但与“来”却拉开了距离，没有收到协同全诗韵读的效果。 古人写诗为了押韵，往往会选用一些异读音入韵，今人吟诵需要认真辨识。唐诗的押韵尤其复杂，以唐代的古韵（中古韵）而言，也不是一个统一的音系。以首都长安为代表的关中音（唐代的普通话读音）与全国各地的方言音就存在差别。关中音押韵的诗，以某些方言去读未必合辙，同样道理，用方言入韵的诗，也不一定符合官方韵书规定。贺知章《回乡偶书》诗中三个入韵字，根据《广韵》分韵，“回”属灰韵，“来”属咍韵，唐代可以同用，但“衰”属脂韵，就不能与灰、咍两韵的字通押。时代稍后于贺知章的大诗人杜甫，用韵十分严格，在他留存至今的1400多首诗中，脂韵的字是绝对不与灰、咍两韵的字相押的。然而，贺知章却把“回”“衰”“来”三字拿来押韵。有人推测，他可能用的是家乡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的方言韵。对照现在该地的方音，“回”“衰”“来”三字的韵母十分接近，读来相当和谐。 杜牧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把“斜”读为“xiá”似乎就押韵了。但西安人杜牧真的会把“斜”读xiá吗？这需要严格的学术考察。黄安靖说，从古音到今音（普通话）的变化原因和规律十分复杂，“实际上是改不胜改的”。从语言统一规范来说，“从今不从古”的原则更为合理。 读错的人多就该变对的？ 语言本质是发展变化的 至于“一骑（qí）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则与前二者不同。在1985年12月发布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中，“骑”就已统读为“qí”。 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着眼普通话词语的一些异读现象来审定读音，继承了1963年发布的《普通话异读词三次审音总表初稿》成果，重新审订某些读音。到目前为止，它是关于异读词读音规范的最新法定标准，是规范异读字读音的主要依据。在2016年6月发布《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修订稿）中，“骑”统读“qí”，亦无改动。 在2016年这份修订稿公开征求意见后，“播音主持人请注意！这些字的读音改变了”几乎成为网络年经帖，不时被一些公号翻炒，其依据基本就是修订稿的一些变化。但在多数网帖中，不乏以讹传讹之处。 比如，让很多人感到“怀疑人生”的“说客”的“说”原来读“shuì”，但现在规定读“shuō”？这并非实情。记者对照修订稿，1985年版显示为“说shuì，游～”，而2016年修订版显示为“说(一)shuō～服，(二)shuì游～～客”。审音表的原则是审音以异读词（包括单音节词和多音节词）为对象，比如，名物义“瓦”没有异读，动作义存在wǎ、wà两读，改表只对动作义“瓦”的读音进行审订；“装订”有zhuāng dīng和zhuāng dìng两读，是审音对象，“订单、预订”等词没有异读，则不审。因此，在表中显示的“说shuì”审的只是游说之义，2016年修订版增加了shuō～服这个读音，游说、说客仍保持shuì音。 “语言的本质是发展变化的，我们必须承认这种动态。”黄安靖说，以“说”为例，在发展中，shuō～服已为大众接受，异读词审音表发现这个变化并予以认可，而“说shuì游～～客”尚在变化中，并未得到社会广泛认可。从地区来说，在我国台湾地区，对于“说服”，仍多读“shuì～服”，这都是语言生活的正常现象。“从总体规律而言，专有名称如象棋中的车（jū）、地名、人名中的古音变化较缓慢。叶公好龙是一个特例，叶旧读shè，叶公是春秋时楚国贵族，封于叶，也就是今河南叶县，当地地名的读法现在也已改为yè～县。而诸如安徽六（lù）安、浙江台（tāi）州、山东东阿（ē）等地名仍保持古音，更适合采用‘名从主人’的原则，即当地人怎么读就怎么读。” 那么，会不会因为读错的人多了，原本对的读音就要消失了？黄安靖认为，这种担心没必要，不应简单用“错读”或“误读”来解释语言发展变化。“语言的发展有一定规律可循，要将其与简单的错用区分开。某些‘误读’的读音之所以得到社会大众广泛认可，必定有其符合汉语内部结构规律的原因，‘共识’才会产生。当然，语言的变化情况很复杂，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不适合一刀切。” 南开大学语言学教授马庆株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语言是社会交流的工具，随着社会发展，发音也会出现变化，进行普通话审音是为了适应大众需要。当然，汉字语音的调整是非常慎重的，应符合字面本身所有的意思。也有专家对一些汉字统读发音提出过异议，比如“下载”一词，念四声zài，表达的是“搬运”的意思，统读为三声，就失去原有特殊含义。在统一、便于交流和保持汉语的丰富性这两个层面，无论在学术界和社会大众的自然应用中，调整和博弈随时发生，语言也在这一过程中不断演进。 记者手记 互联网时代，如何“说”好中国话 “注意！这些字的读音改了！”每每，看似耸人听闻的标题在社交媒体热转，都会引发关注，一则涉及教学标准，二则出于对母语的珍重。互联网时代，语言前所未有地活跃。一方面给了普通大众展示语言智慧的平台，语言创新能力大大提升；另一方面，也有人忧虑，语言的粗鄙化成为一种趋势。落实到语音上，“典雅”的古音消失了，读“白字”的群体“抱团”，慢慢错的也就成了对的。 对母语的珍视，也是对语言背后中华文化传承的重视。语言是沟通交流的工具，也是人类历史传承的痕迹。对于世界上唯一未曾中断的中华文明来说，语言更是文明的旗帜和统一的心理认同。对待语言，必须慎之又慎。这是我们警惕一些10万+热帖的原因。在互联网环境下，追逐传播的数据而忘却传播的初心，用容易吸引眼球、挑拨情绪的观点制造“标题党”，简化了其实复杂的语言现象。动动手指用“转发”表示对话题的关心无可厚非，但若对我们的母语有一份真爱，更应该追寻一下语言到底是为何变、如何变的。 再说语文教学，在课堂上，什么字读什么音，自然有标准答案。但除了标准答案“知其然”，作为中华文化的传人，孩子更该得到关于语言流转变化的“所以然”。近年来，随着《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诗词大会》等文化类综艺节目的热播，以汉字、古诗词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热一再升温。当更多人了解汉字的历史、了解古诗词的平仄格律，进而对传统文化、古典文学产生更浓厚的兴趣，恐怕才是语文的真义所在。 说到底，互联网给了大众更平等交流的渠道，也让新词新语的产生更活跃。来自大众的智慧不等于“俗”和“鄙”，语言系统自身有其净化和淘汰规律，且看某些流行一时的网络热词不是很快销声匿迹？在话题背后，更值得追究的是，“说”好中国话，能不能成为中国人的自觉追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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