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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张文魁(涵庐)所藏之宋元书法及绘画

 明远小筑 2019-02-24

2016年春季北京嘉德拍卖公司以超过二亿元人民币的高价,售出一件中国文学史上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曾巩的存世唯一一件真迹《局事帖》。后又得知收藏者为国内知名“华谊兄弟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的缔造者王中军先生。此消息传出立即轰动中国收藏界。这件书法最早出现在拍卖市场是1996年9月纽约佳士得拍卖公司秋季拍卖,从巴西张文魁先生涵庐的收藏中征集得来。当时我是经手人。近来越来越多张氏涵庐的收藏出现在拍卖市场上,如:宋人曾纡之《人事帖》和《过访帖》。还有一件签名为“泽”之《秉彝札》、元人倪瓒之《茂实徵君侍史札》、张雨之《伯清提举相公札》、顾严寿之《木兰花慢词》等。


近时常有人向我询问有关张氏涵庐收藏的情况,其实在2010年上海世界华人收藏家大会上,我曾经有一个演讲“从曾巩《局事帖》的回流探索海外中国文物回归祖国之路”,2011年也在中国台湾《典藏》杂志发表过这篇文章。现在已经是2018年了,时隔二十一年,历史上有些事件,二十年后可以解密,更何况我这根本并非什么“事件”。在这里我想把张氏涵庐的整个收藏情况,拍卖前后作一“解密”。

1996年纽约佳仕得秋季拍卖会宣传记录

1995年12月中旬,在做完了佳士得拍卖公司中国香港的秋季拍卖以后,我已经回到美国纽约。有一天香港书画部的一位同事给我电话说,此间有一位太太拿了一大叠中国书画的照片来,并说已经见过苏富比拍卖公司的人。12月中旬的时候香港佳士得拍卖公司的专家也不在公司,于是香港书画部的这位同事和这位太太说既然你去纽约,不妨也找我们公司纽约的专家看一下,要了一个她在美国的联络电话和什么时间在纽约,就打电话告诉了我。


我在这位太太到纽约后,就和她约了见面的时间。厚厚的一大叠照片看完以后,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收藏。在看这些照片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这些书画很多都有张姓的收藏印章。于是我很冒眛地问她是不是姓张。她有点惊愕我怎知道她的姓,因为我们只是初次见面,并不相识,而且介绍的时候也只是某太太、并非她的本姓。之后我们就聊开了,知道这批书画原为其父的收藏,目前在巴西,由她第二个哥哥经手掌管。虽然看完照片以后我对这批书画收藏总体的印象不错,但最紧要的是要看实物。她给了我她哥哥在巴西的电话和联络方式,三天之后我就飞去巴西了。

(北宋)石介 书与长官妨执事札

这位太太的二哥住在巴西一个很偏远的地方,飞机到巴西的圣保罗转机后,还要再飞两个小时,这位张先生来机场接我,也不用像一般不认识的人接机,手执一个姓名牌,因为下飞机的只有我一个中国人,接飞机的也只有他一个中国人。第二天就在他家里看了一整天书画,晚上在当地一家唯一的中式餐馆用餐。饭桌上我们详谈了这批收藏主人张文魁先生的事迹,白天在家里看画的时候已经知道他们家是从上海来巴西的,我也是从上海来的,于是我们用上海话交谈就更自如了。


原来1949年以前张文魁是住在上海的,当时上海有一个很有名的老品牌“三友实业社”,是老一辈和我们这一代住在上海的人众所皆知的。“三友实业社”是生产牙膏、牙刷、毛巾、脸盆等实用品的,他父亲是“三友实业社”的创始人,其他还有很多纱厂,曾为上海工业同业会的理事长。他父亲待伙计一向都不错,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他们家的一个账房先生原来是地下党,告诉张文魁上海就要解放了,如果要走就在这个时候。于是张文魁决定马上就走,不动产是不能带走了,所以就带了这些古董书画全家移民去了巴西。他父亲是1967年过世的。


那时候张大千也在巴西定居,我就问他是否认识张大千,他说当然认识,不过那时候他们兄弟几人很讨厌这个老头。在巴西有中国书画收藏的人很有限,如此精彩的收藏吸引张大千经常去他们家,去了就要看画,他们家没有地方挂画,他父亲要他们兄弟撑着让张大千看,所以他们那时很讨厌这个老头去他们家。我又问他是否有张大千的画,他说有,但他们不当一回事都送人了,只剩下两件,一个手卷、一本册页,都是早年的,但极精。数年以后,有一次我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看中国书画展览,看到那件赫赫有名的北宋米芾大字行书《吴江舟中诗卷》时,有三方很熟悉的收藏印展现在我的眼前“张文魁”“涵庐鉴藏”“张氏涵庐珍藏”。我恍然大悟,这件重要的书法作品是张大千从张文魁那里买了,或者是他居中介绍卖给美国纽约的大收藏家顾洛阜的,顾洛阜的收藏都给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南宋)朱熹 十一月七日札

我和张二哥边吃边聊,小饭馆的中国菜虽不十分奢华,但亦可口,最后他问我能否给他一个估价,我说当然可以。当天晚上回旅馆,我即整理一天看过的书画,分出六十一项作了估价。第二天我将估价给他们过目,他们看过以后似乎略有疑惑,但亦没有交代。拍卖完了以后,他们才告诉我,当初他们疑惑的是这批信札的估价。我在他们家看这些书画的时候,这批宋元信札是看完了立轴、手卷、册页以后,最后他们才拿出来,外观上用一些破旧报纸包着。在他们眼里这批信札也许不值多少钱,有十多张当时还是只有一层托纸的单片,看上去很陈旧,后来还是我拿来以后裱成合页的。而恰恰是这些我估了大概有六七十万美元,是最高的估价,所以他们产生疑惑。最后这批信札卖了二百多万美元,这在当时来说是很高的价钱了。


和张二哥他们谈完估价后,我要求拍一套照片,几十件书画,虽已估价列有清单,但很难清楚记住全部书画,况且这些宋元信札尚需进一步研究。张三哥是摄影家,马上拍照。好在当时巴西已有一小时快冲,当天就拿到照片。接下来就要谈具体拍卖日期,手续等等。我去巴西时已是12月中下旬,那时纽约的拍卖日期是每年3月和9月。若想赶上3月春季的拍卖,时间已经很紧迫,要立即决定,我要及早拿到这批书画才能做目录。但张二哥这时才告诉我,很抱歉不能给我这批书画,因为他们已答应另外一个拍卖行,让他们看这批收藏。当时我听了以后就傻了,我想这煮熟的鸭子也许就要飞走了,但亦无可奈何,只能带着这批照片回纽约。


回来以后我马上做了一个如何拍卖这个重要收藏的计划书给张家。包括做单本目录,出版宣传折页、广告、展览等等。而后隔二三星期和他们通一次电话,保持着联络,同时开始着手对这批宋元信札进行研究。不过说实在的,当时在巴西张家看这些信札时,有一些人物我还说不准确,因为这些信札很多签名是一个字或是花押,一时难以确认是什么人。不过从这些信札的书法水平、书体形式和时代风格,我还是能确认这些信札应该是宋元时代的。所幸后来我在一些明清的著录书如:汪珂玉《珊瑚网》、郁逢庆《郁氏续书画题跋记》、孙承泽《庚子消夏记》、顾复《平生壮观》、吴什《大观录》、安歧《墨缘汇观》、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徐邦达《古书画过眼录》《古书画伪讹考辨》等书中找到了一部分信札的著录。

(北宋)刘岑 书与子正中丞札

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我和张家一直保持联络,直到1996年的5月间,张二哥终于给我来电话说,我们家最后决定给你们公司拍卖。我心头惦记多时的这颗“石头”终于落下来了。我之前就答应帮他们做一册单本目录,还要做一个“张氏涵庐收藏精品”的折页。最近的秋季拍卖在纽约是9月中旬,而张家提出就是要在纽约9月份的这次拍卖。通常我们做一次拍卖时间的安排是这样的,拍卖前一个月出版目录,印刷厂印制目录也需要一个月时间,因为目录的文字和图片需要经过多次校对。也就是这个目录7月中就要交稿。画件尚未到手,张家提出要在香港交货,托运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还要去香港提取这批书画回纽约。


那时候在纽约中国书画部只有三个人,一个秘书是管理文件等杂事的,一个专家助理是美国女孩子,负责英文部分,其他收件、撰写文字、编排目录、查找资料都由我自己一人完成。而且这个目录我要做得好一点,把宋人信札这部分的文字全部做释文。同时另外除了这册目录以外,我还有一册常规拍卖的目录要做。从5月中到7月中这两个月的时间,我是忙得焦头烂额。


8月“上海张氏涵庐宋元瀚牍明清书画精品”的折页出版了,分发给海内外各大博物馆、图书馆和私人收藏家。香港有一位知名的教授收到这张折页后,打电话问我,有一张信札是朱敦儒的,这是否就是宋朝很有名的词人朱希真,我说是他。他不相信说:“有没有搞错,现在还有朱希真的真迹?”最后看了原件真迹以后,他买了这件书法。

(明)沈周 茶花梅石图

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的专家们收到折页后,通过佳士得拍卖公司在上海的办事处,要求看这批信札的原件。9月初我将这批宋元信札带回国内,在上海和北京两个地方,会同博物馆的专家们一起鉴定了这批书法。见到徐邦达先生时,我问他有几开宋人信札是他的书里面有著录的,不知他从前看过没有,他说没有见过原件,是据照片写的,所以他对这批信札看得很仔细。上海和北京两个博物馆对张氏涵庐的收藏都很重视,上海博物馆马承源、汪庆正、钟银兰、单国霖等专家来看;故宫博物院的老专家们这次也来得很齐全,启功、徐邦达、刘九庵、傅熹年还有中年专家杨新、王连起等等都来了。毕竟除了公家以外,私人收藏能有十九件宋人信札,二十件元人诗牍和题跋还是不多见的。更何况这批宋元诗牍中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公开露面。故宫的老专家们看完这批宋元诗牍以后,都十分赞赏,在海外还有这样一批质素很高,数量又多的收藏,表示很惊讶。最后又向我了解了这个收藏的来源情况。

(北宋)吕嘉问 书与元翰札

(北宋)何栗 屏居帖

当时正值有一个书法研讨会在故宫博物院召开,会方知道了有一批宋元诗牍正在故宫博物院鉴定,于是来和我商量,是否可以让书法研讨会的与会者也有机会参观一下。最后在故宫老专家们鉴定完了后,就在书房斋临时搭起几个台子,这批宋元诗牍在故宫展览了一小时。


8月中张氏涵庐专拍的目录出版了,目录前面我写了一个简单介绍的前言:

上海张氏涵庐旧藏宋元翰牍明清书画精品。旧上海人“十里洋场、藏龙卧虎”之地。不独政界、商界如是,书画收藏界亦然。庞莱臣、吴湖帆、谭敬、张珩等收藏家,人尽皆知。唯本目录之收藏者张文魁先生乃藏龙之一,鲜为人知。张氏名文魁,字师良,上海浦东人,故居涵庐。生于1905年,卒于1967年。早年经商,颇有成就,公事之余,酷嗜书画。与沪上书画家收藏界过从甚密。其时每有所得即宴请时人名宿,品评甲第。张氏所藏确有惊人之处,宋元诗牍乃其佼佼者,多至四五十通。有宋四家之苏轼书写质翁朝散札、有唐宋八大家之曾巩书写无党札,而其中石介、曾巩、左庐诸人尚且可能是存世孤本。又沈周丈二匹大中堂《茶花梅石图》乃其弘治庚戌六十四岁时,过访匏庵(吴宽)老友出楮(纸)索画。曾经彭年,项子京收藏。王石谷康熙丁巳四十六岁时仿巨然《长江万里图》十二屏通景。曾经叶梦龙、方梦园等收藏。另宋拓《二王帖》有祝允明、王世贞题跋,乃存世孤本。元文宗书刻‘永怀’二字拓本,存世仅四份,且有康里夔夔小楷题识等。如此精品巨作极为罕有

(南宋)张即之 论书法

(北宋)曾纾 书与允直知县

奉议七哥札

张氏于20世纪50年代初合府移民南美。然虽身处异邦,而嗜癖不减,且爱护备至。50年代张大千先生过往巴西,时有过访。每往必要求过目,且流连忘返。张氏殁于1967年,其后人亦严加保管,时隔三十年,子女各人均事业有成,现出其所藏,公之于世,望有识之士,幸勿向隅。

张氏涵庐的收藏究竟如何,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年,在这里列表作一详细介绍:

1、其中包括:宋人佚名:《教论帖》。以下均元人:倪瓒《手毕帖》、张雨《快雨帖》、姚枢《遐思诗帖》、顾俨寿《木兰花慢词帖》、刘继益《高谊帖》、张端《别驾诗帖》、张尧《利宝帖》、王礼寔《听司帖》、彝甫《寿道帖》。

2、其中包括:宋郑清之《勋德帖》、贾震卯《此职帖》,以下元人:杨维桢《姚江吴氏之世文》、张雨《咏吴氏三世诗》、高明《吴氏三世文》、无忌《写叔方(陈植)札》、沈右《写颍川教授札》、陆霆龙《赠竹深诗》、无款《有感诗一首》、应元《秋高气清图》、周驰《写参中舍人札》、元旭《写青山堂上和尚札》、密印《写良夫先生札》,以下明人:王逢《杨子江诗》、沈粲《陶渊明诗》、赵宗文《诗六首》。

3、马叙伦小楷释文,吴国维、马叙伦、谭泽闿、曾熙、王福厂等人跋。

4、宋拓本郑元祐等二十二元明人题跋。

5、元文宗亲刻视拓仅四份,现存世孤本,康里夔夔小楷跋。

6、南宋拓孤本韩世能、王世桢、高士奇等人题跋

7、宋拓本杨龙石、曾熙等人题跋

8、沈周为吴宽画丈二匹大中堂

9、李方膺为沈凤画、沈凤长跋


除了上述这些书画绘画以外,还有一些书画非一流大名家,但亦件件精品。前面曾提及有两件张大千的作品。一个手卷、一本册页,都是画给当时在广州的大收藏家何冠五的。张和何都是收藏书画的同道、张大千在何家欣赏完他的收藏以后,何拿出自己收藏的宋罗纹笺请张大千画一册页。张在最后一页题道:“冠五道兄得岳雪楼藏宋罗纹纸,属为涂抹,因写昔年黄山游稿十二幅请正。癸酉(1933)之十月,大千居士。”后面有王远题跋说这是张大千“竭一日之力于广州逆旅写成”。此册张大千在宋罗纹笺上一气呵成十二幅黄山纪游图,有如董其昌题米芾书《蜀素帖》所说,以“狮子提象”竭尽全力而成。此乃是张大千当年所画的册页中最精之品。


另一个手卷亦精品之作,张大千题曰:“冠五道兄命写人物矮卷,略师吾家大风笔意为此,虽复草草亦颇得晋人闲散之致。冠吾兄不将以予为夸妄耶?癸酉十月游罗浮广州并记。


拍卖以后我见到徐邦达先生,他问我这件曾巩《局事帖》是什么人买的,我告诉他是外国人买的。这件书法原本故宫博物院要买,最后一口价也是故宫委托人喊的,但因为超出预算而作罢,没有买到。徐老还问我这个外国人懂不懂书法,我说可能不懂。徐老很生气说这么重要的一件书法怎么让外国人买走了。以后我多次见到他,都问我这件书法还有没有可能再出来。


在张氏涵庐拍卖以后,我和张氏后人也熟了,在闲聊中得知,原来当年这批收藏的照片在香港也让人看过,而另外一间拍卖行没有多大兴趣,所以非常幸运最后让我得到了。


目前宋人信札中之:石介《内谒帖》、富弼《儿子帖》、何栗《屏居帖》、吕嘉向《足疾帖》、左庐《高羲帖》已入藏首都博物馆。当年由北京翰海秦公先生通过现今在北京嘉得拍卖公司之于大明先生经手购得。朱熹《符舜功帖》和《宋拓二王帖》已入藏上海博物馆,当年由原苏富比拍卖行张洪先生经手购得。钱端礼《吴江帖》入藏美国波士顿艺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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