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最接近王羲之书风的《兰亭序》是天一阁丰坊摹刻神龙兰亭,即丰刻本兰亭,也有人认为冯摹本兰亭更胜一筹,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其中王开儒独辟蹊径,在《兰亭序的千古奇冤》中对丰刻本兰亭和冯摹本兰亭进行了详尽对比,以证明冯摹本是丰坊伪造的,还在此基础上用自已的名字命名了《王开儒神龙兰亭》。 当然在市场经济下的自由竞争时代,如此大张声势地宣传,以维护自己的知识产权,也的确无可非议。 但退一步,从审美角度来看,难道冯摹本兰亭真的就一文不值? 丰刻本兰亭 冯摹本兰亭 1首先,看字迹、 丰刻本字迹比冯摹本字迹细一圈,有临摹经验的人都晓得偏粗或偏细的现象只能出现在双钩情况下。 即便双钩,石刻与墨本也不应粗细不一。 兰亭序 前半段 ↑ 兰亭序 后半段↑ 丰刻本兰亭 冯摹本兰亭 章法上,冯摹本兰亭前松后紧、松弛有度、节奏自然,行与行之间关系密切。 而丰刻本行距平均,前后段间距趋于一致,关系不如前者紧凑、自然,行与行争让关系不明显,有不和谐之处。 在单个字与上下字的关系处理上,丰刻本与冯摹本如出一辙,但丰坊在摹刻丰刻本兰亭时依然忽视了行与行之间及作品整体章法问题。 冯摹本兰亭 图片来源网络 丰刻本兰亭 图片拍自《王开儒神龙兰亭》 再者,若如王开儒《兰亭序的千古奇冤》所言,丰坊卖给王济的冯摹本是丰坊伪造、临摹的,那么在章法上它依然尊重原作。 从整体看,有人会觉得形式规整的丰刻本好。但一幅好书法作品不应仅停留在如此水平。 丰刻本与冯摹本对比 图片拍自《兰亭序的千古奇冤》 丰刻本兰亭 冯摹本兰亭 与冯摹本相比,丰刻本存在两种问题最为明显: 丰刻本兰亭、冯摹本兰亭 一为败笔,如:于字,末笔收笔分叉,不如冯摹本收笔稳健;稧字,捺画收笔处分叉;左字,撇画收笔出现分叉;叙字,第一笔收笔出现分叉;仰字,竖画中间有间断;欣字,捺画收笔过于尖细,露锋;然字,有两个撇画的收笔均分叉;不字,竖画出现分叉现象,捺笔收笔处过分尖利,露锋;系字,撇画出现分叉;竖画收笔有分叉;矣字,撇画出现分叉;文字,捺画收笔过于突然,不够明确,等等。 丰刻本兰亭、冯摹本兰亭 第二类是笔画有缺损,如: 岁字,第一笔竖画有缺损,缺损处生硬不自然;群字,最后竖画有缺损,缺损处过于平行,不自然; 毕字,笔画有缺损,缺损处过于平行,生硬、少变化; 觞字,横折钩有破损,破损处两边过于平行,生硬不自然; 足字,末画有缺损,不如冯摹本处理自然; 静字,左上方竖画出现破损,破损处笔画生硬,缺乏变化,两侧过于平行; 同字,左侧竖画出现破损,破损处过于平行; 揽字,有一竖画有破损,破损处处理不够自然,笔画间不够紧凑; 死字,竖弯钩有破损,破损处过于平行,生硬不自然,缺变化,等等。 综上,从章法来看,丰刻本不如冯摹本紧凑、自然。从用笔来看,丰刻本刻意追求完美,做作之处不少,不够自然。 从单字看,丰刻本中一些字刻得并不完美,尤其笔画末端的飞白处理和笔画破损处的处理明显不如冯摹本自然,其出现散锋、露锋、分叉等现象。 丰刻本形散神亦散,冯摹本形神均不散,且无病笔。 丰刻本是用刀在石头上刻的,且刻时没有毛笔干脆利落,不能笔笔连贯而成。而冯摹本是在纸上用毛笔写的,写时笔笔衔接紧凑,干脆利索。 图片拍自《兰亭序的千古奇冤》 定武本兰亭 图片来源网络 定武本传是欧阳询临本,其带有欧阳询笔性,自然与王羲之笔性不一样,所以定武本与丰刻本兰亭多有不似之处。 怀仁集圣教序 图片来源网络 圣教序是怀仁据王羲之真迹集字,保留了很多王羲之的笔性。 虽冯摹本、丰刻本均为摹本,亦保留了王羲之笔性,此在字的间架结构上体现尤为明显,所以圣教序和丰刻本以及冯摹本多有相似之处亦在情理之中。 书法中临和摹不一样,临更能体现临写人的笔性,而摹更能体现原作者的笔性。 因此,王开儒在《兰亭序的千古奇冤》中对圣教序、神龙本、定武本作单字对比,并不能直接证明丰刻本兰亭就是最接近王羲之书风的《兰亭序》,此结论具有相对性。 2其次,看印章 除丰坊的印章之外,丰刻本上的印章应均为真,且与真正的神武兰亭上印章的位置应一致。事实上,丰坊未伪造的印章多数都有问题。 图片拍自《兰亭序的千古奇冤》 米芾《书史》曰:“古帖多前后无空纸,乃是剪去官印以应募也。”此说与冯摹本十分相近。丰刻本前后字帖与印章之间的“空纸”较多。 神龙 半印 首先,字帖首行与神龙半印间的空隙很大,以至于时间较晚的绍兴印、米芾印、政和印、宋高宗押都能被安插其中。 副騑书府 半印 其次,字帖末行与南宋驸马杨镇副騑书府半印之间的“空纸”更多,以致于丰坊在其上连刻九枚印章,空间还绰绰有余,且没有帖首安排紧凑。 贞观印及绍兴印 贞观 右图来源网络 丰刻本上的贞观印与流传下来的其他作品上的贞观印有所不同,且摹刻出来的效果生硬,贞字位于印章边界内偏上位置,第一笔似切入边界,不如流传下来的贞观印考究、美观。 丰刻本绍兴印 冯摹本绍兴印 米芾《书史》曰:“贞观、开元皆小印,便于印缝。弘文之印一寸半许。开元有二印。一印小者,印书缝。大者圈刓角一寸已上。” 由此可知,贞观印有印缝功能。而丰刻本字帖中间最下面绍兴印晚于贞观印,为何起印缝作用的贞观印未钤在此处? 这也进一步说明,贞观印很可能是丰坊加上去的,按理说不应出现。且此处的绍兴印,在印章与文字安排的处理上,似不如冯摹本自然、和谐。 开元印 米芾《书史》曰:“开元经安氏之乱,内府散荡,乃敢不去开元印跋,再入御府也。其次贵公家。或是赂入。须除灭前人印记。所以前后纸悭也。” 依此而言,丰刻本刻有开元印,说明丰刻本祖本并未入御府,亦许是丰坊为填补字帖空白而刻。 又米芾言:“今书更无一轴有贞观、开元同用印者。”与此相反,丰刻本恰好同时刻有“贞观”和“开元”两印。此更证明了丰刻本上开元印有问题。 综上而言,即便是米芾,亦不会苟同丰刻本为丰坊据神龙兰亭真迹摹刻。相反,冯摹本与米芾所言并无冲突。 且米芾在《宝章待访录》中亦并未提及神龙兰亭,可见其所见神龙兰亭并未入其法眼,无足轻重。
米芾印 米芾 右图来源网络 从米芾的论述来看,米芾对于丰刻本祖本神龙兰亭的评价应不高,很难想象米芾会在自己并不看好的作品上钤私印。 丰刻本上米芾印米字末笔是有残损的。 从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虽类似的米芾印在后世也有流传,但从品相而言要优于丰刻本上的米芾印。 此处的米芾印略显生硬,缺乏美感。
宣和裱及高宗押 宣和裱 图片来源网络
政和 双龙方印 右图来源网络 丰刻本上有宋徽宗印章数枚。从印章形制和内容来看,丰刻祖本应钤宣和七玺,即丰刻本上的宋徽宗印有规律可循。由钤宣和七玺的位置来看,丰刻本上宋徽宗钤印确有问题,例如:丰刻本上未钤双龙方印,政和印钤在了双龙圆印左下方。 从宋徽宗《宣和书谱》来看,凡书中提到的、且现在流传下来的作品均钤宣和七玺(部分或全部),虽丰刻本祖本神龙兰亭很重要,实际上,宋徽宗等人并未将其编入《宣和书谱》。 既然丰刻本祖本钤盖宋徽宗、宋高宗印章,想必该作品曾被深藏内府,而对酷爱书画的宋徽宗而言,竟亦有其见不到的内府珍藏?即便见到,难道宋徽宗会对最接近原迹的丰刻本祖本神龙兰亭无动于衷? 宋高宗押 《赐岳飞手敕》局部 图片来源网络 此外,宋高宗也对书画情有独钟,难道他会在珍藏的书法作品上草率钤押? 花押只是一种个人专用记号,应没有宋高宗绍兴印正式。 宋高宗曾独创两种花押,其中“人中王”出现在《赐岳飞手敕》中,有人认为它是用来“防伪”的,从形制来看,它的确比丰刻本上的花押更为精致美观。或许这是丰坊作伪时故意留下的破绽。
丰坊印 南禺外史 南禺病史 拍自篆刻集 从丰刻本上丰坊的九枚印章来看,其中一枚印章刻的是“南禺外史”。1536年,丰坊得“痿疾”,这一年他43岁。 隋邦平《丰坊书法研究》中引到:“嘉靖丙申之春余得痿疾,遇异人纯古师起之,师言衡州廖玉溪亦志斯道,为赋长篇以寄它泉比部索书大草,因录以请益焉。是日天朗风和,笔纸精洁,恨病余臂弱,未足以副来命耳,丁未二月十四日道生。” 由落款来看,丁未,即1547年,丰坊的病还未好转。丰坊号南禺外史,后更名道生,南禺外史可能是丰坊年轻时做官的自称。又丰坊曾别署“南禺病史”,想必是丰坊得病后的自称。 此亦更加证明丰刻本兰亭可能为丰坊43岁之前摹刻的,因为从丰刻本来看,上面有“南禺外史”印,并无“南禺病史”印。 图片来源网络 再者,《六艺之一录》、《佩文斋书画谱》中均提及丰坊晚年病情恶化,而王开儒在《兰亭序的千古奇冤》中写到丰坊“到晚年其笔技纯青,摹刻丰刻本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又在《王开儒神龙兰亭》中提到丰刻本为丰坊68岁所摹刻,似与丰坊晚年病情恶化的实情不符。 综上所述,从印章来看最接近神龙兰亭祖本的丰刻本存在诸多问题,而冯摹本恰好都避免了这些问题。 总之,综合字迹和印章两方面来看,丰刻本兰亭并非最接近王羲之书风的《兰亭序》,并且从王开儒《兰亭序的千古奇冤》来看,其论述中出现诸多纰漏,此亦更加证明了,冯摹本兰亭并非丰坊伪造之作,依然具有不可取代的独特价值与艺术魅力。 作者简介:于献堂,笔名:庚己,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职业:学者、自由撰稿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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