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这么喜欢书,下来看看我家的吧。爷爷出去了,你不用害怕,'劳里边说边站起来。 '我什么也不怕,'乔答,把头一抬。 '这话我也相信!'男孩叫道,并羡慕不已地望着她,虽然心中暗想如果遇上老人心情不佳,她一定也会有一点害怕。 整座屋里的气氛与夏天无异,劳里领着乔沿房间逐一观赏,遇到乔感兴趣的地方便驻足细看一番;这样走走停停,最后来到藏书室,乔旋即兴奋得手舞足蹈,一如她平日特别高兴时那样。 藏书室里头一层一层摆满了书本,放着图画、雕塑、装满了钱币和古玩的引人注目的小橱柜,还有《睡谷传奇》里的椅子、古怪的桌子和青铜器,最令人叫绝的是一个用精致的花砖砌成的敞开式大壁炉。 '你家真富有!'乔赞叹道,身子一歪重重坐在一张天鹅绒椅子上,神情极为满足地凝望周围。'西奥多·劳伦斯,你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她接着说,神态让人难忘。 '人不能光是靠书活着,'劳里摇摇头说,坐在对面一张桌子上。他正要说下去,门铃响了,乔飞快地站起来,慌张地叫道:'哎呀!是你爷爷!” “咦,是他又如何?你不是说什么也不怕吗?'男孩调皮地对她说。 '我想我是有点怕他,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妈妈说我可以过来,我也觉得这样对你没有坏处,'乔定定神说,眼睛却一直望着房门。 '你来我精神好多了,真是不胜感激。我只怕你跟我谈话累着了呢;这样交谈令人愉快极了,我简直不想停下来,'劳里感激地说。 '医生要见你,少爷,'女佣招手道。 '我走开一会行吗?看来我得见他,'劳里说。 '别管我。我在这里快乐得像个蟋蟀,'乔答道。 劳里走出去,留下客人独个自娱自乐。 她正站在那位老绅士的肖像前,门忽地又打开了,她没有回头,自信地说:'现在我肯定不会怕他。虽然他的嘴唇冷峻,但他有一双善良的眼睛,看样子他很有个性。虽然他不及我外公英俊,但我喜欢他。” “承蒙夸奖,夫人。'一个生硬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原来进来的是劳伦斯老人,乔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怜的乔脸色红得不能再红,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心里慌得怦怦乱跳。 她一开始很想马上跑掉,但那是懦夫的行为,姐妹们一定会嘲笑她的;于是她决定按兵不动,尽自己的能力摆脱困境。她又望了一眼老人,发现灰白浓眉下面的两只眼睛比起像片上的更加善良,目光中还闪着一丝狡黠,于是心里轻松了许多。 突然,老人打破可怕的沉默,用更为生硬的声音问道:'那么说你不怕我,嗯?” “不是很怕,先生。” “你觉得我不如你外公英俊?” “不错,先生。” “我很有个性,对吗?” “我只是说我这么认为。” “但尽管如此,你还喜欢我?” “是的,是这样,先生。'这个回答使老人很高兴,他笑一笑,跟她握手,然后用手指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严肃地细看一回,放下手点头说道:'虽然你没有继承你外公的相貌,但你继承了他的精神。他是个好人,孩子;但更难得的是,他勇敢正直。我为自己是他的朋友而自豪。' '谢谢您,先生。'乔现在觉得相当舒服了,因为这话说得非常中听。 '你对我这孩子做了什么,嗯?'他接着毫不客气地问道。'只是尽量做个好邻居而已,先生。'乔接着把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你认为他需要振作一点,对吗?' '是的,先生,他似乎有点孤独,年轻伙伴可能会对他有好处。我们不过是女孩子,但如果可以帮上忙的话,我们会很高兴,我们可没有忘记您送给我们的圣诞大礼,'乔热切地说。 '啧!啧!啧!那是那孩子做的事。那个可怜的女人过得还好吗?” “过得挺好,先生。'乔接着便一口气介绍了赫梅尔一家的情况,并告诉他母亲已说服了比她们更富有的人来关心此事。 '她父亲也是这么乐善好施。改日我要去登门拜访,把这话告诉她。用茶的铃声响了,为了那孩子的缘故,我们很早就吃茶点。下来继续做好邻居吧。” “如果您喜欢的话,先生。” “如果我不喜欢,就不会请你,'劳伦斯先生说着行旧式礼节,向她伸出手臂。 '不知梅格对此会有何话说?'乔一边走一边揣测,想象到自己在家里讲这个故事的情景,眼睛高兴得直忽闪。这时劳里跑下楼梯,看到乔居然和他那令人畏惧的爷爷手挽着手,吓得怔住了。'嘿!怎么了,这家伙到底怎么了?'老人问。 '我不知道您会来,先生,'他开口说。 乔得意地跟他使个眼色。 '显然如此,看你冲下楼梯的样子就知道。过来吃茶吧,先生,放斯文一点。'劳伦斯先生怜爱地扯扯男孩的头发,又继续向前走,劳里在他们身后傻乎乎地发呆,逗得乔差点忍不住大笑。 老人喝下四杯茶,两个年青人很快就谈得像对老朋友,老人看在眼里,并不多言,他孙子的变化更逃不过他的眼睛。现在男孩的脸上红润生动起来,他神态活泼,笑声充满真正的快乐。 '她说得对,小伙子是太孤单。我倒要看看这小姑娘能为他做什么,'劳伦斯先生一面看他们说话一面想。他喜欢乔,因为她与众不同,她那古怪、率直的方式很合自己的性格,而且她似乎非常理解这孩子,简直好像是他身上的一分子。 假如劳伦斯一家真如乔原来所说的那样'既严肃,又冷漠'的话,乔便不可能和他们相处下去,因为这种人总会使她感到羞怯和尴尬;但她现在却发现他们很随和,和他们在一起,她自己便也轻松下来,谈笑自如,给主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她提出告辞,但劳里说他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看,随之把她带到温室。温室里专为她而点亮了灯。乔在走道上徘徊往返,在柔和的灯光下仔细欣赏墙边盛开的鲜花,以及周围千奇百怪的藤蔓灌木,尽情呼吸湿润清新、芬芳怡人的空气,仿佛置身于神仙景界。 她的新朋友剪下满满一捧亮丽的鲜花,然后绑起来,带着令她愉快的神情说:'请把它交给你妈妈,就说我很感激她送给我的药。'他们发觉劳伦斯先生站在大客厅的炉火前,但乔的注意力却被一架打开着的大钢琴牢牢吸引住了。 '你弹琴吗?'她望着劳里问道,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 '偶尔弹一点,'他谦虚地回答。 '能弹一首吗?我现在想听听,回去告诉贝思。” “你先请吧。” “不会弹。太笨学不会,但我酷爱音乐。' 于是劳里弹琴,乔把鼻子深深埋在天莱花和香水月季里留神细听。劳里弹得妙极了,而且毫不矫揉造作。乔对这位'劳伦斯家的男孩'更添一层敬意。她想如果贝思也来听就好了,但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对他赞不绝口,夸得他挺不好意思。 爷爷赶忙过来解围:'行了,行了,小姐。甜言蜜语太多他吃不消。他的音乐是不错,但我希望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他也一样能干好。要回去了?好吧,我非常感谢你,并希望你再来。问候你母亲。晚安,乔医生。' 他慈爱地跟她握手,但神色似乎有点不快。当他们走入大厅时,乔问劳里是否自己说错了话,劳里摇摇头。'没有,原因在我;他不喜欢听我弹琴。” “为什么?” “以后我会告诉你。约翰送你回家,恕我不能送了。” “用不着。我不是娇小姐,而且只有一步之隔。多多保重,好吗?” “好的,但你会再来吧,我希望。” “如果你答应病好后来看望我们的话。” “我会来的。” “晚安,劳里!” “晚安,乔,晚安!'听了乔这个下午的奇遇后,一家人都感到有必要全体作一次访问,因为大家都觉得树篱那边的大房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马奇太太想跟老人谈谈自己的父亲,因为老人还没有忘记他,梅格渴望到温室里走走,贝思为那架大钢琴而叹息不已,艾美则很想看看那些精致的图画和雕塑。 '妈妈,为什么劳伦斯先生不喜欢劳里弹琴?'爱寻根问底的乔问。 '这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想是因为他的儿子,劳里的父亲娶了位意大利女子——一个音乐家,这事令自尊心极强的老人很不愉快。其实那个女子贤淑可爱,而且多才多艺,但他不喜欢她,他们婚后他便没有再见儿子。 劳里还很小的时候,他们便去世了,爷爷把他接回家。那男孩在意大利出生,身子骨不大壮实,我想老人是害怕失去他,因此格外小心。劳里像他母亲,天生热爱音乐。我敢说他爸爸害怕他有当音乐家的念头。不论怎样,他的琴艺使老人想起了自己不喜欢的那个女人,所以他'怒目而视',就像乔说的那样。” “哎哟,多浪漫!'梅格叫道。 '多傻!'乔说,'如果他想做个音乐家就让他做去,他不喜欢念大学就别把他送进去受折磨。” “我想,正因为这样,他才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和优雅的举止。意大利人总是风度翩翩,'有点多愁善感的梅格说。 '他的眼睛和举止你知道什么?你几乎没跟他说过话,'乔嚷道。她可并不多愁善感。 '我在晚会里见过他,你讲的故事说明了他言谈得体。他说的有关妈妈送给他的药那几句话多有意思。” “我猜他指的是牛奶冻。” “真是个笨姑娘!他指的是你,绝对没错。” “是吗?'乔睁大眼睛,仿佛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人家恭维你还不知道,'梅格说,好像她对这种事情无所不知。 '我认为这种事荒唐之极。你别傻,别扫我的兴,我便多谢了。劳里是个好男孩,我喜欢他,我不要听什么情呀意呀之类的废话。我们都要对他好,因为他没有母亲。他也可以过来看我们,您说对吗,妈妈?” “对,乔,非常欢迎你的小朋友,我也希望梅格记住,儿童就应该尽量天真无邪。” “我认为自己不算儿童,我还不到十岁呢,'艾美说,'你说呢,贝思?” “我正在想我们的'天路历程','贝思答道。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我们怎样下定决心做好孩子,走出'深渊',穿过'边门',努力爬上陡坡;也许那边那座装满漂亮东西的屋子便是我们的'丽宫'。” “我们得先走过狮子群,'乔满怀憧憬地说。 第六章,贝思发现了丽宫 那座大楼确实是个'丽宫',不过众人颇费时日才全部走进去,贝思更是觉得很难走过'狮子群'。劳伦斯老先生就是最大的狮子。不过,自他到她们家拜访,跟众姐妹逐个谈笑一番并和她们母亲交谈旧事后,大家便不再害怕他了,只有腼腆的贝思例外。 另一头狮子是两家贫富悬殊这个现实,这使她们不好意思接受她们报答不了的恩惠。不过,后来她们发觉他反把她们视为恩人,他对马奇太太的亲切款待、姐妹们的温馨情意,以及他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所得到的温暖深表感激。于是她们不再自卑,更加亲热往来,不再理会谁付出的更多。 新的友谊像春草一样茁壮成长,各种美好的事情都在那个时候发生。人人喜欢劳里,他也悄悄告诉他的私人教师'马奇家的姑娘们十分出众'。充满热情的年轻姑娘们把孤独的男孩带进她们的圈子里,对他悉心照顾。 她们心地善良而单纯,劳里在这种天真无邪的交往中感到十分陶醉。由于他从小失去母亲,又没有姐妹,因此很快便感受到她们给他带来的影响。她们忙碌、活跃的生活方式使他对自己的懒惰生活感到惭愧。 他现在厌倦读书,发现与人交往极有乐趣。布鲁克先生不得不非常不满意地向劳伦斯先生告状,因为劳里常常逃学跑到马奇家去。 '不要紧,让他放个假,以后再补回来,'老人说,'邻居那位好太太说他学习太用功,需要年轻人作伴,需要娱乐活动。我想她说得有道理,我一直溺爱这小子,都像他奶奶了。只要他快乐,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他在那边的小尼姑庵里不会捣蛋的,马奇太太比我们更能管教他。' 这样的时光多么美好!他们一起演戏,一起滑雪,一起在旧客厅度过愉快的夜晚,有时也在大楼举行快乐的小晚会。梅格可以随意进入温室,采摘大捧大捧的鲜花,乔在新藏书室里贪婪地浏览,向老人发表高见,艾美摹绘图画,尽情地沐浴在美的享受中,劳里则非常可爱地扮演'庄园主'的角色。 而贝思,虽然对大钢琴朝思暮想,却鼓不起勇气走进那间被梅格称为'极乐大厦'的屋子。她也曾随乔去过一次,但老人不知道她天性懦弱,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大叫一声'嗨!'吓得她'双脚在地板上乱抖',这是她后来告诉妈妈的;她夺路而逃,并宣布以后永不踏足此地,对大钢琴也忍痛割爱了。 大家百般劝哄无效,后来,劳伦斯先生不知从何处听到了这事,亲自着手弥补。在一次短暂的拜访中,他巧妙地把话题扯到音乐,大谈他所见所闻的歌唱家和弦琴珍曲等奇闻趣事。 呆在远远一角的贝思听入迷了,忍不住渐渐靠上前来,站在他椅子背后悄悄聆听,眼睛瞪大,脸颊因自己不寻常的举动而羞得通红。劳伦斯先生对她视如不见,继续谈劳里的功课和教师,一会,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马奇太太说—— '那孩子现在不大理音乐了,我倒挺高兴,因为他原来喜欢得有点过头。不过钢琴闲置着太可惜,你家姑娘们愿不愿意过来时不时弹弹,免得荒废了。你说呢,夫人?'贝思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才没有拍起掌来。 这个诱惑不可抗拒,想到在那架漂亮的钢琴上弹奏,她真是又惊又喜。还没等马奇太太回答,劳伦斯先生古怪地轻轻点点头,微笑道——'她们用不着跟人说,随时都可以跑进来;因为我总呆在屋子另一头的书房里,劳里常常不在家,九点钟后佣人也从不走近客厅。' 说到这他站起来,似乎要告辞了。贝思下定决心要讲两句话,因为最后的安排完全乘了她的心愿。'请把我的话转告年轻女士们,如果她们不想来,嘿,那就算了。'这时一只小手塞进他的手里,贝思满脸感激地仰头望着他,诚恳而腼腆地说——'噢,先生,她们想的,非常非常想!” “你就是弹琴的姑娘?'他问道,没有吓人地叫'嗨!'而是非常慈爱地望着她。 '我是贝思。我很喜欢音乐。如果您肯定没有人会听到我弹琴——被我骚扰的话,我会来的,'她接着说,唯恐出言不敬,边说边因自己的勇敢而颤抖。 '不会有人听到,亲爱的。屋子有半天空着;你尽管过来弹吧,非常欢迎你。” “您真是菩萨心肠,先生!'贝思被他友善的眼光看得脸红耳赤;不过她现在不再害怕,因为找不到话来感谢他送给自己的珍贵礼物,便感激地把那只大手紧紧攥祝老人轻轻拨开她额上的头发,俯下身来吻了一下,用一种少有的声调说—— '我曾经有个小姑娘,眼睛跟你的一模一样。上帝保佑你,亲爱的孩子!再见,夫人,'说毕他匆匆离去。 贝思与母亲狂喜一番后,因为姑娘们不在家,便冲上去把好消息告诉那班残破不堪的布娃娃。那天晚上她高兴得唱个不停,半夜,她睡梦中在艾美脸上弹钢琴,把艾美闹醒,引得姐妹们大笑不已。 第二天,贝思看到一老一少两位绅士都出了门,犹豫再三后,从侧门走进去,轻手轻脚地朝搁置着钢琴的客厅走去。碰巧,当然啦,钢琴上摆着几张简单而动听的乐谱, 贝思不时四面窥探,终于用颤抖的手指弹响了琴键,旋即便忘掉了恐惧,忘掉了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音乐声仿如一位挚友的声音,给她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 她一直弹到罕娜过来带她回家吃饭;但她毫无食欲,只是坐在一边,无比快乐地望着大家痴笑。从此以后,一个戴着棕色小帽的身影几乎每天都溜过树篱,一个静悄悄的音乐精灵常常在那间大客厅出没。 她不知道劳伦斯先生经常打开书房门聆听他喜欢的旧曲子;没有看到劳里在大厅放哨,提醒佣人不要走近;也从不怀疑乐器架上的练习书和新歌是特意为她放置的;劳伦斯先生在家里跟她谈论音乐,使她大获裨益,她也只以为他是出于好心而已。 因此她尽情陶醉在音乐的天地中,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得偿毕生之愿。也许正因为她对这种恩赐常怀感激之心,更大的恩赐接踵而来,但无论怎样,她都受之无愧。 '妈妈,我想为劳伦斯先生做一双便鞋,他对我这么好,我得感谢他,其他方法我又不会。您说可以吗?'贝思问母亲。 这时距老人那次重要拜访已有好几个星期。 '可以,亲爱的。他会非常高兴,这是感谢他的好办法。姐妹们会帮你做,缝制费用我来出,'马奇太太答道。她特别乐于答应贝思的要求,因为她极少为自己要求什么。 贝思跟梅格和乔严肃讨论后,选定了图案,接着便购买材料,开始动工。大家一致称紫黑色底衬着一丛庄重而生机勃勃的三色堇非常合适漂亮。贝思夜以继日地缝制,只是难做的部分才偶尔要人帮忙。 她做缝纫活儿心灵手巧,众人还未感到厌倦鞋子便完工了。然后她写了一张简单的便条,一天早上趁老人尚未起床,让劳里帮她悄悄把它们捎到书房,放在书桌上。此后,贝思怀着紧张的心情等着看老人的反应。 当天无事发生,第二天中午仍然无声无息,她开始担心自己冒犯了那位怪癖的朋友。下午,她出去办点差事,并带乔安娜,一个残破的洋娃娃,去做日常锻炼。 回来走近大街时,她看到三个,对了,是四个人在客厅的窗边探头探脑。看到她走来,她们一起招手,快乐地尖声高叫——'老先生来了一封信!快,快来读吧!” “噢,贝思,他送你——'艾美争先说,笨拙地使劲打着手势,不过她没再往下说,因为乔砰的一声关上窗户,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贝思悬着一颗心加快了脚步,刚走到门边,姐妹们便将她一把抓住,众星拱月般地把她拥到大厅,一起指着说:'看哪!看哪!'贝思仔细一看,惊喜得脸色发白,原来地上放着一架小巧精致的钢琴,光滑的琴盖上放着一封信,像个招牌一样摆着,上书'致伊丽莎白·马奇小姐'。 '给我的?'贝思气喘吁吁,她扶着乔,觉得自己就要跌倒。这事来得毕竟太突然了,令她难以承受。 '对,就是给你的,我的宝贝!他是不是棒极了?你说他是不是天底下最可爱的老人?这是信里头的钥匙。信我们没拆,但我们都急着想知道他怎么说,'乔喊道,紧紧搂着妹妹,把信递上。 '你念吧!我念不了,我觉得头晕目眩!呵,这太美了!'贝思把脸埋在乔的围裙里,她被这件礼物搅得六神无主。乔展开信笺,笑出声来,因为首先映入眼帘的几个字是——'马奇小姐:亲爱的女士——” “动听极了!但愿有人会这样跟我写信!'艾美说。她认为旧式称呼非常优雅。 ''我一生中穿过无数双鞋子,但没有一双像你做的那么适合我,''乔接着往下念,''三色堇是我最喜欢的花,它将使我永远记住温柔的赠花人。我想报答你的恩惠,我知道你会允许'老绅士'给你送上这件一度属于他失去了的小孙女的礼物。谨致诚挚的谢意及美好的祝愿。 ''衷心感激,并愿效犬马之劳。 ''詹姆士·劳伦斯' '嘿,贝思,这无疑是件值得骄傲的光彩事儿!劳里跟我说过劳伦斯先生最疼爱那死去的孩子了,他把她用过的东西一一小心保存起来。想想看,他竟把她的铜琴送给了你。那是因为你有一对蓝色的大眼睛,而且热爱音乐,'乔说,试图使兴奋得全身发抖的贝思冷静下来。 '你看这些精致的烛台,这些折叠得漂漂亮亮的绿绸子,中间还镶着一朵金色的玫瑰,再看漂亮的凳子和架构,简直是十全十美,'梅格一面接着说一面打开钢琴向大家展览。 ''愿效犬马之劳,詹姆士·劳伦斯'。多有绅士风度!我要告诉学校的姑娘们,她们一定会赞不绝口,'艾美说。她十分欣赏那封信。 '弹一弹吧,小乖乖。让大家听听这架宝贝钢琴的声音,'罕娜说。她一向和她们一家人甘苦与共。 贝思便弹起来,众人齐称这是有史以来听到过的最美妙的琴声。钢琴显然新近调校了音调,并收拾得十分齐整。贝思脚踩亮油油的踏板,轻抚漂亮的黑白色琴键,众人把头聚拢琴边,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此情此景,真动人心弦。 '你得去谢谢他哩,'乔开玩笑地说。 她并没有想到贝思会真的去。'是的,我要去。我想现在就去,再犹豫就会害怕了,'说罢,贝思竟然不慌不忙地走过花园,穿过树篱,从劳伦斯家的门口走进去,令一家人大为惊讶。 '老天爷!我发誓我从没见过这么离奇古怪的事情!小钢琴弄得她神魂颠倒了!她脑子正常的话,绝不会去的,'罕娜喊道,呆呆地目送着她走进去,姐妹三人则惊诧得不能言语。 如果她们看到贝思后来做的事情一定会更加惊异。真的,她径直走到书房门口,毫不思索便叩门。一个生硬的声音叫道:'进来!'她果真走进去,走到大吃一惊的劳伦斯先生面前,伸出手,声音微颤地说道:'我来谢谢您,先生。谢谢你——' 一语未毕,劳伦斯先生慈爱友善的目光令她忘记了要说的话,她只记得他失去了最钟爱的小孙女,于是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部,吻了他一下。即使屋顶突然飞落,老人也不会这么震惊,但他非常欢喜——啊,真的,欢喜得难以言喻!——那流露真情的轻轻一吻使他深深感动、非常愉快,他彻底软化了。 他把她放在膝头上,把自己满布皱纹的脸颊贴住她玫瑰色的脸颊,仿佛自己又寻回了自己的小孙女。贝思从那一刻起不再怕他,她坐在那里与他亲密地交谈,仿佛从一生下来就已经认识他一般,因为爱可以驱除恐惧,感激可以征服自尊。 她回家时劳伦斯先生把她一直送到家门口,跟她诚挚地握手,往回走时又轻触帽檐向她致意,腰身挺直,神态庄重,活像个英俊勇敢的老绅士,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看到这一幕,乔跳起了快步舞,来表达心里的快慰,艾美惊讶得差一点摔出窗户,梅格则高举双手大叫:'呵,我真相信世界末日到了!' 第七章,艾美的耻辱谷 '那小伙子真像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你说呢?'艾美说。这时劳里正骑马得得而行,经过时还把马鞭一扬。 '你怎敢这样说话?他一双眼睛完整无缺,而且漂亮得很哩,'乔叫起来。她容不得人家说她的朋友半点闲话。 '我并没有说他的眼睛怎么了,我也不明白你怎么会火冒三丈,我只是羡慕他的马上功夫而已。” “噢,老天爷!这小傻瓜的意思是骑马高手,却把他叫成了独眼巨人,'乔爆发出一阵大笑,叫道。 '你不用如此无礼,这只是戴维斯先生说的'口吴(误)'而已,'艾美反驳道,用拉丁语把乔镇祝'我真希望我能有一丁点儿劳里花在那骑马上的钱,'她仿佛自言自语,但却希望两个姐姐听到。 '为什么?'梅格好意问道。 乔却因艾美第二次用错词而再次大笑起来。'我负了一身债,急需用钱,但我还要等一个月才能领到钱。” “负债,艾美?怎么回事?'梅格神情严肃地问。'哦,我至少欠下一打腌酸橙。你知道我得有钱才能清还。因为妈妈不许我在商店赊帐。' '把事情详细道来。现在时兴酸橙了吗?以前可是刺橡胶块来做圆球。'梅格尽量不动声色,而艾美则神情庄重,一本正经。 '哦,是这样的。姑娘们成天都买酸橙,你也得跟着买,除非你想别人觉得你小气。现在只有酸橙当红,上课时人人都埋在书桌下咂酸橙,课休时用酸橙交换铅笔、念珠戒指、纸娃娃等物。 如果一个女孩喜欢另一个,她就送她一个酸橙;如果她憎恶她,便当着她的面吃一个酸橙,不叫她咂一口。她们轮流做东,我已经得了人家不少,至今没有还礼,我理当偿还,因为那是信用债。” “还差多少钱才能使你恢复信用?'梅格一面问,一面拿出钱包。'二角五分已经绰绰有余,还可剩几分钱给你买一点。你不喜欢酸橙吗?” “不怎么喜欢,我那份你要吧。给你钱。省着点使,钱不多,你知道。” “噢,好姐姐!有零花钱真是太好了!我要犒赏犒赏自己,这星期还没有尝过酸橙味儿呢。我不好意思再要她们的,因为自己还不起。现在我可想得要疯了。' 第二天,艾美回到学校已经不早,但却抵挡不住诱惑,为自得地把一个濡湿的棕色纸包炫耀一番,这才把它放到书桌的最里头。不消几分钟,艾美·马奇带了廿四个美味酸橙(她自己在路上吃了一个)并准备供诸同好的小道消息在她的'同伙'之中不胫而走,朋友们对她刮目相看。 凯蒂·布朗当场邀请她参加下次晚会;玛丽·金斯利坚持要把自己的手表借给她戴到下课;珍妮·斯诺,一个曾经粗俗地挖苦过艾美的尖酸刻薄的年轻女子,立即偃旗息鼓,主动提供某些难题的答案。 但是艾美并没有忘记斯诺小姐说过的那些刺心话:'有些人鼻子虽扁,却仍然闻得到别人的酸橙味儿;有些人虽然狂妄自大,却仍得求人家的酸橙吃。' 她用令人泄气的言辞把那位'斯诺女'的希望当场击得粉碎:'你用不着一下子这么殷勤,因为你半个也捞不着。' 那天早上恰巧有一位重要人物访问学校,艾美的地图画得极好,受到了赞扬。斯诺小姐对敌人的这种荣誉怀恨在心,马奇小姐因此更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势。 不过,唉!骄兵必败!斯诺报仇心切,她反戈一击,打了场完全彻底的漂亮仗。一待客人照例讲究一番陈词滥调的客套话躬身出去后,珍妮立即佯装提问,悄悄告诉老师戴维斯先生,艾美·马奇把腌酸橙藏在书桌里头。 原来戴维斯先生早已宣布酸橙为违禁品,并庄重发誓要把第一个违法者公开绳之以法。这位相当不朽的仁兄曾经发动过一场激烈持久的战争,成功取缔了香口胶糖,烧毁了没收的小说画报, 镇压了一所地下邮局,并禁止了做鬼脸、起花名、画漫画等一类事情,竭尽全力要把五十个反叛的姑娘们训导得规规矩矩。老天作证,男孩子已经使人大伤脑筋,但是女孩子更难伺候,这对于脾气粗暴、缺乏教学天才、神经紧张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戴维斯先生希腊语、拉丁语、代数以及各门学科无所不通,于是被称为好老师,而言行、道德、情操及表率却被认为无关重要。珍妮心里明白,这种时候告发艾美活该她倒霉。 戴维斯先生那天早上显然喝了冲得太浓的咖啡,东风又刺激了他的神经痛。而他的学生竟然在这种时候往他脸上抹黑;用一位女同学虽不优雅但相当贴切的话来形容:'他紧张得像个女巫,粗暴得像一头熊。” “酸橙'两字犹如引爆炸药的火苗。他把黄脸孔憋得通红,使劲敲击讲台,吓得珍妮飞速溜回座位。 '年轻女士们,请你们注意!' 这么厉声一喝,嘁喳声嘎然而止,五十双蓝色、黑色、灰色,以及棕色的眼睛全都乖乖地盯住他那可怖的脸容。 '马奇小姐,到讲台来。' 艾美依令站起来,她虽然外表镇静,内心却是又惊又怕,因为酸橙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把书桌里的酸橙带过来!'她尚未走出座位,又收到第二道出乎意料的命令。 '不要全都带去,'坐在她身边的那位女士头脑十分冷静,悄声说道。艾美匆忙抖出六只,把其余的放在戴维斯先生面前,心想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闻到那股喷香的味道都会软下来。不幸的是,戴维斯先生特别讨厌这种时髦腌果的味道,他越发勃然大怒。 '就这些吗?' '还有几个,'艾美结结巴巴地说。 '马上把其余的拿来。' 她绝望地望了一眼她那班伙伴,顺从了。 '你肯定再没有了吗?' '我从不撒谎,先生。' '那好,现在把这些讨厌的东西两个两个拿起扔出窗外。'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到了嘴边的东西被夺走,姑娘们都发出一阵叹息声。 艾美又羞又恼,脸色涨得通红,忍辱来回走了足足六趟。每当一对倒霉的酸橙——呵!多么饱满圆润——从她极不情愿的手中落下时,街上便传来一声欢叫。 姑娘们简直心碎欲绝,因为叫声告诉大家她们的美食落在了她们不共戴天的敌人爱尔兰小孩的手上,成为他们的美餐,令他们狂喜雀跃。这——这简直不能忍受。众人向冷酷无情的戴维斯投去气愤而恳求的目光,一位热烈的酸橙爱好者忍不住热泪暗流。 当艾美扔掉最后一个酸橙走回来时,戴维斯先生令人颤栗地'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地训斥道——'年轻女士们,你们记得我一星期前说的话吧。发生了这种事我很遗憾,但我绝对不会姑息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而且决不食言。马奇小姐,伸出手来。' 艾美吓了一跳,把双手藏在背后,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其情堪可怜悯。她本来是'老戴维斯',当然啦,如大家所称,颇为得意的门生,如果不是一个姑娘'嘘'了一声以泄怨愤的话,我个人相信,戴维斯先生完全可能破例食言。 但那嘘声尽管细若游丝,却激怒了这位脾气暴躁的绅士,并决定了犯规者的命运。'伸出手,马奇小姐!'这一声便是对她无声恳求的答复;自尊好强的艾美不愿哭求,她咬紧牙关,对抗地把头向后一甩,任由小手掌挨了几下痛笞。 虽然打得不重,但这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她平生第一次挨揍,这就像他把她击倒地上一样,是一种奇耻大辱。'现在站到讲坛上,一直到下课为止,'戴维斯先生说。既然做开了头,他就决心做个彻底。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走回座位,看朋友们的怜悯目光和个别敌人的痛快脸色已经糟糕透顶,而要面对全班同学,含耻忍辱,她简直做不到。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摔倒地上,伤心痛哭。 但那种刺心的屈辱感和对珍妮·斯诺的恨使她挺住了。她踏上那个不光彩的位置,下面仿佛成了人的海洋。她两眼死死盯着火炉烟囱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如白纸。 姑娘们面对这么一个心碎欲绝的人物,也再无心思上课。此后的十五分钟里,这位傲慢敏感的小姑娘尝尽了铭心刻骨的耻辱和痛苦的滋味。别人或许觉得此乃小事一桩,荒唐好笑而已,而她却觉得伤透了心。 她有生十二年以来,一直与爱为伴,从未领教过这种打击。而一想到'回到家我不得不把这事说出来,她们一定会对我失望之极!'她连手掌和心上的痛苦也顾不上了。 这十五分钟就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尽头,她终于盼到一声'下课!'的命令。'你可以走了,马奇小姐,'戴维斯先生说。看得出来,他心里头很不自在。 艾美横了他一眼,眼光充满谴责,令他不敢轻易忘怀。她一声不吱,径直走进前堂,一把抓起自己的东西,心里狠狠发誓,'永远'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回到家里她仍伤心不已。 不久,姐妹们相继归来。一个义愤填膺的会议随即召开。马奇太太虽然神情激动,但没有多说,只是无限温柔地宽慰自己受了伤的小女儿。梅格边掉泪边用甘油涂洗艾美那遭受凌辱的手掌。 贝思觉得即使自己可爱的小猫咪也安慰不了如此深重的痛楚,乔怒发冲冠,提议戴维斯先生应该立即逮捕,罕娜对那'坏蛋'挥起拳头,捣土豆做饭时也敲打得劈啪作响,仿佛那'坏蛋'就躲在她的捣下面。 除了她的几个伙伴外,没有人注意到艾美没来上学;但眼尖的姑娘们发现戴维斯先生下午变得相当宽厚,而且格外紧张。 将放学时,乔露面了。她神情严峻,大步走近讲台,把母亲写的一封信交上去,然后收拾起艾美的物品,转身离去,在门垫上狠狠蹭掉靴上的泥土,似乎要把这儿的脏物从脚上抖干净。 '好了,你可以放个假,但我要求你每天都和贝思一起学一点东西,'那天晚上马奇太太说,'我不赞成体罚,尤其不赞成体罚女孩子。我不喜欢戴维斯先生的教学方法,不过你结交的女孩子也不是什么益友。我要先征求你父亲的意思,再把你送到别的学校。” “太好了!我希望姑娘们全走掉,毁掉他的旧学堂。一想到那些令人馋涎欲滴的酸橙,我就气得发疯。'艾美叹息着,神情就像一个殉难者。 '你失去酸橙我并不难过,因为你破坏了纪律,应该受到惩罚,'母亲严厉地回答。一心只想得到同情的年轻女士,听到这话颇为失望。 '您的意思是我当着全体同学的面受侮辱您很高兴了?'艾美喊道。 '我不会选择这种方法来纠正错误,' 她的母亲回答,'但我不敢说换一种温和一点的方法你就会从中得到教训。你现在有点过于自大了,亲爱的,很应该着手改正过来。你有很多天赋和优点,但不必摆出来展览,因为自大会把最优秀的天才毁掉。 真正的才华或品行不怕被人长期忽视;即使真的无人看到,只要你知道自己拥有它,并妥善用它,你就会感到心满意足。谦虚才能使人充满魅力。” “完全正确!'劳里叫道。他正跟乔在一角下象棋。'我曾认识一个女孩,她音乐天赋极高,却并不自知,她从不知道自己作的小曲有多美,即使别人告诉她,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我能认识那位好女孩就好了,她或许可以帮助我,我这么笨,'贝思说。 她正站在劳里身边认真倾听。 '你确实认识她,她比任何人都更能帮你,'劳里答道,快乐的黑眼睛调皮地望着她,贝思霎时飞红了脸,把脸埋在沙发垫里,被这出乎意料的发现弄得不知所措。 乔让劳里赢了棋,以奖励他称赞了她的贝思。贝思经这么一夸,怎么也不肯出来弹琴了。于是劳里一展身手,他边弹边唱,心情显得特别轻松愉快,因为他在马奇一家人面前极少流露自己的忧郁性格。 在他走后,整个晚上一直郁郁寡欢的艾美似乎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劳里是否称得上多才多艺?” “当然,他接受过优等教育,又富有天赋,如果没有宠坏,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才,'她母亲回答。 '而且他不自大,对吗?'艾美问。 '一点也不。这便是他这么富有魅力的原因,也是我们全都这么喜欢他的原因。” “我明白了。多才多艺、举止优雅固然很好,但向人炫耀或翘尾巴就不好了,'艾美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态度谦虚,这些气质总会在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无需向人卖弄,'马奇太太说。 '譬如你一下子把全部帽子、衣服、饰物等都穿戴出来,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有这些东西,这样自然不妥,'乔插言道。大家随之笑起来,训导于是到此结束。 第八章,乔遇上了恶魔 '姑娘们,你们上哪儿去?'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艾美走进房间,发现二位姐姐正准备悄悄溜出去,便好奇地问道。 '别管闲事。小姑娘不应该多嘴,'乔尖薄地回答。 如果有什么东西让我们年轻人伤心,那就是听到这种说话;如果我们听到'走开,亲爱的',那就更加难受。艾美听到这句刺心话发起怒来,决意即使纠缠一个小时也要弄清楚这个秘密。 她转向一贯迁就她的梅格撒娇道:'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们会让我一起去的,因为贝思光顾着弹钢琴,我无事可干,这么孤单。” “不行,亲爱的,因为没有邀请你,'梅格开口了。但乔不耐烦地打断她:'嘿,梅格,别说了,不然你会把事情弄糟。你不能去,艾美,别像个三岁小孩,嘀嘀咕咕的。” “你们要和劳里一起出去,我知道是这样;你们昨晚在沙发上又说又笑,见我进来就不做声了。你们是不是跟他去?” “对,是跟他去;现在别做声了,不要缠着我们。'艾美住了嘴,但眼睛却在观察,她看到梅格把一把扇子塞进衣袋里。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要上剧院看《七个城堡》!'她喊道,接着又坚决地说,'我要去,妈妈说这出戏我可以看;再说我也有钱。你们不早点告诉我,可真够卑鄙。” “乖乖听我说吧,'梅格安慰道,'妈妈不想你这个星期去,因为你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受这个童话剧的灯光刺激。下星期你可以跟贝思和罕娜去,玩得痛痛快快。” “那怎么比得上跟你们和劳里一起去有意思。让我去吧。我感冒病了这么久,老关在家里,想出去玩都想得发疯了。让我去吧,梅格!我一定乖乖听话,'艾美请求道,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假如我们带她去,只要帮她穿暖和点,我想妈妈也不会生气,'梅格说。 '如果她去我就不去;如果我不去,劳里就会不高兴;这样很不礼貌,他原只请了我们两人,我们却非要拉上艾美。她该识趣一点,不要涉足自己不受欢迎的地方,'乔生气地说。 她想痛痛快快看场戏,不愿费神看管一个坐立不宁的孩子。她的声调和神态激怒了艾美,她开始穿上靴子,用最使人恼火的口吻说:'我就是要去,梅格都说我可以去;如果我自个儿付钱,这事就与劳里不相干。” “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坐,因为我们的座位是预定的。而你又不能一个人坐,那么劳里就会把他的位子让给你,这就扫了大家的兴;要不他就会另外给你找个座位,这也不合适,因为人家原来并没有请你。你一步也别动,好生呆着吧,'乔责备着,匆忙中她把手指扎伤了,更加生气。 艾美穿着一只靴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梅格好言相劝,这时劳里在下面叫她们,两位姑娘赶忙下楼,留下妹妹在那里嚎啕大哭;这位妹妹有时会忘掉自己的大人风度,表现得像个宠坏了的孩子。 就在这班人正要出发之际,艾美倚在楼梯扶手上用威胁的声调叫道:'你一定会后悔的,乔·马奇,走着瞧吧!” “废话!'乔回敬道,砰的一声关上门。 《钻石湖的七个城堡》精彩绝伦,那天他们度过了一段十分迷人的时光。不过,尽管红色小魔鬼滑稽趣怪,小精灵熠熠生辉,王子公主羡煞神仙,乔的快乐心情却总是夹杂着一丝歉意: 看到美若天仙的王后一头黄色鬈发,她便想到艾美,幕间休息时便猜测艾美会采取什么行动来令她'后悔'。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呢?她和艾美在生活中发生过多次小冲突,两人都是急性子,惹急了都会发怒。 艾美挑逗乔,乔激怒艾美,凡此种种,纠缠不清,极偶然便会爆发出雷霆风暴,事后两人都追悔不已。乔虽然年长,却最不善于控制自己。她的刚烈性格屡屡使她惹祸上身,她为了驾驭这匹脱缰野马吃了不少苦头,她的怒气总是消得很快,一待乖乖地认了错,她便诚心悔改,努力补偿。 她的姐妹们常说她们到挺喜欢把乔逗得勃然大怒,因为狂风骤雨之后她便成了无比温顺的天使。可怜的乔拼尽全力要做个好孩子,但深藏心中的敌人总是随时跳出来,把她打倒。经过数年的耐心努力之后,这匹野马才被征服。 回到家时,她们看到艾美在客厅读书。 她们进来的时候她装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看着书眼也不抬,也不问一句话。若非贝思在那里问长问短,听两位姐姐热情洋溢地把话剧描绘一番,艾美也许就会顾不得怨恨,自己也去问个明白了。 乔上楼去放她自己最好的帽子时,首先望望衣柜,因为上次吵架后艾美把乔的顶层抽屉底朝天倒翻地上,借以出气。幸好,一切都原封不动。匆匆扫一眼自己各式各样的衣橱、袋子、箱子等物后,乔自信艾美已原谅了自己,忘记了她的过错。 乔这回可想错了。第二天她发现少了一样东西,于是一场狂风骤雨倾然爆发。傍晚时分,梅格、贝思和艾美正坐在一处,乔冲入房间,神情激动,气喘吁吁地问道:'有人拿了我的书没有?' 梅格和贝思马上答:'没有,'觉得十分惊讶。艾美捅捅火苗,一言不发。乔发现她马上脸色飞红,好一会才恢复常态。 '艾美,你拿了!' '不,我没拿。' '起码你知道书在哪里!' '不,我不知道。' '撒谎!'乔嚷道,两手抓住她的肩膀,神态凶猛,足以吓倒一个比艾美更大胆的孩子。 '这不是谎话。我没拿,我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也不想知道。” “你一定心中有数,最好马上讲出来,否则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乔轻轻摇了她一下。 '你爱骂就骂个够吧,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你那本无聊的旧书了,'艾美叫道,也激动起来。 '为什么?' '我把它烧掉了。' '什么!我最最心爱的小书,我呕心沥血想赶在爸爸回家前写完的小书?你真的把它烧掉了吗?'乔问道,脸色变得灰白,双目炯炯,两手神经质地把艾美抓得紧紧。 '对,烧掉了!你昨天对我发脾气,我说过要让你后悔的,我这样做了,所以——'艾美不敢往下再说,因为乔早已怒发冲冠,她狠劲猛摇艾美,把她弄得牙齿在脑袋里头格格作响,一面悲愤交加地大叫道—— '你这个狠心、歹毒的女孩!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书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梅格飞身上前营救艾美,贝思则赶忙上来安抚乔,但乔仍然怒不可遏,她给妹妹一记耳光作为临别纪念,冲出房间,跑上阁楼,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独个结束这场战斗。 楼下的风暴已开始停息。马奇太太回来听到这事后,三言两语便使艾美认识到自己做了伤害姐姐的错事。乔的书是她心中的骄傲,被一家人视为极有前途的文学萌芽。书里只写了六个神话小故事,但却是乔耐心耕耘所得。她把全身心投入工作,希望写好后能够出版。 她刚刚小心翼翼地把故事抄好,并毁掉了草稿,因此艾美的一把火便把她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个小损失,但对乔却是灭顶之灾,她觉得无论怎样补救都无济于事。 贝思犹如死掉了一只小猫咪一样沉痛哀悼,梅格拒绝为自己的宠儿说话;马奇太太神情严峻,伤心万分,艾美后悔不迭,心想如果自己不向乔道歉,就再也没有人爱她了。 喝茶的铃声响起时,乔露脸了,冷冰冰地板着脸,不瞅不睬,艾美鼓足勇气,细声细气地说道——'原谅我吧,乔,我非常、非常抱歉。” “我绝不会原谅你!'乔硬邦邦地抛出一句。从那一刻起她完全不再理会艾美。 大家对这件不幸的事情绝口不提——连马奇太太也不例外——因为大家得出一条经验,但凡乔情绪如此低落,说什么都没有用,最明智的办法是等一些偶然的小事或她本身宽容的天性来化解怨恨,治愈创伤。 这天晚上虽然她们如常一样做针线活,母亲照样朗读布雷默、司各特、埃奇沃思的文章,但气氛总是不对劲儿,大家毫无心情,原来甜蜜、温馨的家庭生活泛起了波澜。 到了唱歌时间,大家的感觉更加难受,贝思只是默默抚琴,乔呆立一旁,活像个石头人,艾美失声痛哭,只剩下梅格和母亲孤军作战。但是,虽然她们力图唱得像云雀一样轻快,银铃般的嗓音已失去往日的和谐,全都走音走调。 当乔接受晚安吻别时,马奇太太柔声低语道:'亲爱的,别让愤怒的乌云遮住了太阳;互相原谅,互相帮助,明天再重新开始。' 乔想把头伏在母亲怀里,哭去一切悲伤和愤怒;但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且,她觉得受到的伤害是如此之深,一时实在不能原谅。因此她拼命眨巴着眼睛,摇摇头,因为知道艾美在一旁听着,于是硬绷绷地说:'这种事情卑鄙之极,她罪不可恕!'言毕她大步走回寝室。 那个晚上姐妹们没有说笑,也没有讲悄悄话。艾美因自己主动求和而遭严厉拒绝,不禁恼羞成怒,她后悔自己太低声下气,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于是更故意摆出一副高姿态,令人十分恼火。 乔的脸上依然阴云密布,这一天事情全出了岔儿。早晨寒风飕飕;乔把卷饼掉落沟里,马奇婶婶大发脾气,梅格郁郁寡欢,贝思在家里总是一副伤感而心事重重的样子,艾美则大发宏论,批评某些人口里常说要做好孩子,现在人家已为他们树立了榜样了,却又不愿去做。 '这些人个个如此可恨,我要叫劳里溜冰去。他心地善良,幽默风趣,一定会使我恢复情绪的,'乔心里说着,便走了出去。 艾美听到溜冰鞋发出的响声,向外一望,急得大叫起来。'瞧!她答应过下次带我去,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冰期了,但叫这么个火爆性子带上我,也等于白说。” “别这样说。你也确实太淘气了。你烧掉了她的宝贝书稿,要她原谅可不那么容易;不过我想现在她或许会这样做的,只要你在适当的时候试探她,我想她会心软的,' 梅格说,'跟着他们;什么也别说,单等乔跟劳里玩得情绪好转了,你才静静上前去给她一吻,或是做些什么讨人喜欢的事情。我敢说她会全心全意再做朋友的。” “我一定努力,'艾美说,觉得这个忠告正中下怀。她一阵风似地收拾一番,向他们追出去,两位朋友正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消失在山的那面。 这里离河不远,两人在艾美来到前已做好准备。乔看到她走来,转过身去。劳里却没有看见,他正小心翼翼地沿岸滑行,探测冰块的声音,因为刚才冰川雪地之间袭来一股暖流。 '我去第一个弯口看看情况,没有问题我们再开始竞赛。'艾美听他说完,就见他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一身毛边大衣和暖帽衬得他活脱脱像个俄罗斯小伙子。(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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