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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珊波斯兴亡启示录|第三期(完结)· 波斯之死

 轻风无意 2019-02-27

上期回顾:

《一千零一夜》里有着渔夫和神怪的故事,库斯鲁就仿佛那个渔夫,无意间亲手从胆瓶里释放出神怪,却无法驾驭而遭其反噬,故事里的渔夫最终通过智慧保住了性命,但库斯鲁的后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萨珊波斯兴亡启示录|第三期(完结)· 波斯之死

阿拉伯人来了!阿拉伯人来了!

(一) 艾卜·伯克尔时代

耶三入主泰西丰的同年,穆罕默德逝世了,新兴的阿拉伯帝国进入了危险的瓶颈期。先知用伊斯兰教将沙漠之众感召到自己周围,而他逝世后,许多部落离心离德,或公然叛教,或阳奉阴违,他的继承人第一代哈里发艾卜·伯克尔使尽浑身解数,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总算还是把这些部落聚拢在了一起,但他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伊斯兰教激活了这片沙漠上沉睡了几个世纪的巨大能量,如果憋在半岛内部不对外释放,这股能量将把费尽千辛万苦建立的伊斯兰帝国涨爆,他决定秉承先知的战略思想,带领阿拉伯人冲出沙漠。

633年,安拉之剑出鞘。哈立德出兵攻打伊拉克南部,幼发拉底河西岸的波斯属国希拉,当地的波斯总督霍姆赞自恃勇力,与哈立德单挑,结果被斩于马下,波斯驻军一哄而散。当地的贝都因部落却不肯归服来自沙漠的同胞,他们抵抗得异常激烈,哈立德久攻不克,一怒之下向安拉宣誓:要让敌人的血汇成河流。他说到做到,攻陷希拉之后,把成批的战俘拉到干涸的运河边上,逐个砍头,一腔一腔的血被倾倒到河床上,真的形成了一条血河。这条河流后世被称作“不幸之河”。据说在当地的磨房里,就用血水为哈立德的大军研磨军粮。

这一屠真屠出了威风,哈立德的名字让小儿不敢夜啼。位于半岛边缘的贝都因人再也不敢抵抗穆斯林军队。随后,哈立德又打下了另一座重要城市阿姆希西亚,每个战士分得了1500个银币,比掠自希拉的还多。战利品的五分之一被运回麦地那,艾卜·伯克尔漫卷钱币喜若狂,赞叹道:“女人们啊,你们完了!你们再也生不出一个哈立德了!”

在夺取希拉之前,阿拉伯的军队只能一小股一小股地从沙漠出击,劫掠沙漠边缘的城市,一旦不顺利,则可以凭借骆驼逃回沙漠,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全球通史》中,甚至把这归结为阿拉伯人成功的关键。而有了希拉、阿姆希西亚以及后来兴建的库法等城市作为根据地,他们就可以变游击战为阵地战,向波斯和拜占庭两个老大帝国步步逼近。

634年,艾卜·伯克尔在位不到两年就去世了,但阿拉伯帝国向外扩张的基调已经定下来。欧麦尔被推举为第二代哈里发。艾卜·伯克尔是目光敏锐的政治家,说到“举贤任能使各尽其力”,欧麦尔是比不上他的,但欧麦尔是阿拉伯数一数二的勇士,论“举沙漠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他比之艾卜·伯克尔犹有过之,即使与穆罕默德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艾卜·伯克尔死讯传出,又有一些怀贰心的部落蠢蠢欲动,欧麦尔明白,只有高举伊斯兰教,坚持阿拉伯的对外扩张,才是维系帝国的不二法门。他下令留在麦地那保卫他的部队全部压到前线:“即便敌人围城,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们也要上前线。”

(二)欧麦尔时代

欧麦尔和哈立德素有嫌隙,他一接班,后者就被从攻打波斯的伊拉克前线调回来,派往叙利亚战场对付拜占庭。两年后,哈立德和另一名将阿幕尔一同在叙利亚北部的雅穆克河谷一役中决定性地打败了希拉克略弟之弟塞奥多利率领的大军,后者阵亡,叙利亚失守。当时希拉克略本人正统军在邻近的安条克,当他听闻噩耗,知道拜占庭帝国在亚洲大势已去,率领部队退守君士坦丁堡,临行时望着这无限江山,想到别时容易见时难,不由得哀叹道:“别了,叙利亚,我最好的省份!现在你属于敌人了。”——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波斯朝廷,现在实掌大权的是宰相鲁斯塔姆,此人文武双全,早先在东方的呼罗珊抵御突厥立下赫赫战功,皇室大乱的时候,他被一位名叫布兰的公主宣召入朝,并助其当了几天女王。现下辅佐耶兹德格德三世,堪称萨珊波斯最后的柱石。634年,他趁阿拉伯新老哈里发交班的机会,派出两路大军兵渡幼发拉底河,试图收复希拉,加阿拉伯人赶回半岛。当时的希拉守将穆萨纳知道不可力敌,很明智地采取坚壁清野之策,让波斯人得不到补给,然后他率部撤出希拉退入身后的沙漠,波斯人不敢追击,沙漠保护了阿拉伯战士。波斯军兵不血刃的收复希拉,其实是成了瓮中之鳖。穆萨纳一边袭扰波斯驻军,一边向欧麦尔求援,不到一个月,麦地那派来的援军赶到,统兵的是阿布·欧拜德,他和穆萨纳两下里合兵一处,再攻希拉,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波斯军一触即溃,两路统帅狼狈逃回泰西丰。欧拜德一直追过幼发拉底河,洗劫了波斯皇家的枣椰林。

这时鲁斯塔姆已经不能不出王牌,他决定动用波斯帝国最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战象。

恐龙死得早,所以人类打记事以来见识过的最大的陆地动物就是大象了。这种厚皮兽的块头和力量被古代的军事星探看中,于是战象这一重型武器就被开发出来了,大象不但身高力大,HP巨高,而且身上的气味会让对方的战马害怕,兼具主战坦克和化学武器的双重功效。大象有亚洲象和非洲象两种,战象也有亚洲流和非洲流两个派别,非洲的战象主要来自东非高原,当年汉尼拔远征亚平宁半岛,骑乘的就是来自阿比西尼亚的大象,前文曾提及的阿克苏姆帝国,在占领也门时期也曾组织象军攻打麦加的克尔白天房,这就是伊斯兰史称的象年战争,阿克苏姆倾颓之后,这一流派随之势微。而亚洲象个头虽然略小,但智力水平高于非洲象,更易驯化,加之善于驯象的亚洲民族如印度、暹罗、缅甸等,都地处热点丛林,树木丰茂,果叶就可以解决大象的口粮,使得战象部队最头疼的补给问题迎刃而解,因此亚洲战象得到了更完善的发展,曾有过印度战象兵击退亚历山大的辉煌时刻。波斯地近印度,战象的阵法早就学到了手,还屡次以之克敌制胜,库二时,波斯军备有战象700余头,后来国家离乱,象军耗资甚巨不易维持,已经十不余一,一时间原本来不及重组,但帝国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鲁斯塔姆只得依赖这个法宝了。

鲁斯塔姆从东方的呼罗珊召回了得力干将巴赫曼,将新组建的象军交给他统领,并授予他象征波斯军最高荣誉的卡维战旗,这面大旗由豹皮制成,遍体镶金饰银,萨珊朝历代英主名将出征必持此旗,打一次胜仗就要在旗上装饰一批珠宝,以宣张波斯的赫赫军威。这面旗早成了波斯军人士气和信心的源泉。

巴赫曼大军西进,到了幼发拉底河边,与阿拉伯军隔水对峙。巴赫曼是霹雳火爆的性子,一进入战区就在河上架起浮桥,然后派使者下书索战,让阿拉伯统帅阿布·欧拜德选择在河的哪一侧作战。欧拜德也是性如烈火,当时就叫使者回去转告巴赫曼,阿拉伯军要渡河进攻,帐中的谋士劝他防备巴赫曼半渡而击,欧拜德用典型的穆斯林口吻答道:“难道我会比他更怕死吗?”

说干就干,第二天欧拜德就整兵渡河,当时在他手下的部队共有一万人,留下一千守营,再叫穆萨纳带领三千人做第二梯队,自己率领六千人马冲过浮桥。波斯军稍做抵抗就退却了,此时,穆萨纳的部队也掩杀过来,正当阿拉伯战士们诧异胜利竟来得如此轻松时,埋伏着的大象从侧后方冲了出来,阿拉伯军人喊马嘶阵脚大乱,先前撤走的波斯军又杀了回来,欧拜德和穆萨纳这才明白中了诱敌之计。

当此绝境,欧拜德只有情急拼命,他一面喝令部队背水一战,一面一马当先,冲向巴赫曼的大象部队,他的长矛刺中了一头大象,但只伤及皮毛,狂怒的巨象撞倒欧拜德的战马,将他踩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目睹主帅惨死,阿拉伯军各个心惊胆裂,穆萨纳知道打下去必将全军覆没,他下令急速撤军,自己挺着长矛守在浮桥边上断后,身中数枪仍死战不退,直到幸存的阿拉伯战士撤都过河西岸。

这是阿拉伯军出征以来损失最大的一役,主帅阵亡副将重伤,四千余人战死,一千余人溃逃,余者也慑于波斯象军的威力,不敢再战。

巴赫曼此时如果乘胜追击,极有机会一举全歼阿拉伯残部。事实上他也已经做好了渡过幼发拉底河的准备,但这时发生了原本只存在于小说中的戏剧性事件,泰西丰发生了叛乱,鲁斯塔姆招他火速还朝平叛。巴赫曼只好班师,这次最有希望的反击就这样功败垂成。

穆萨纳收拾余部撤回希拉,手里只剩下不到四千人,多半带伤,穆萨纳知道凭这样的兵力断然守不住,他下令撤到南部更接近沙漠的乌勒斯。

浮桥之战损兵折将,使阿拉伯人士气大伤,这时哈里发欧麦尔显示出掌控人心的才能,他先是当众赦免了逃回麦地那的战士,根据早先的教法,战斗中“以背向敌”者是要受重处的,欧麦尔以安拉的名义宽慰这些逃卒,让这些残兵败将们大为感动;同时,他在各个部落中大力宣扬远征军从波斯获得的战利品是何等丰厚,那些穷部落被蛊惑得眼花耳热,只觉得穆萨纳的失败是好事,这使得自己的部落也有了上前线掠夺战利品的机会。

于是欧麦尔很快又组织起一支北伐军,开赴幼发拉底河,仍由穆萨纳领军,次年(635年)的年底,阿拉伯与波斯两军战于库法西南的布维布。波斯将领是密赫拉,一个平庸之辈,战象在他指挥下无法像浮桥之战时那样发挥威力。战马害怕大象,穆萨纳就亲自率领一百名敢死队,三呼“安拉至大”,徒步发起冲锋,密赫拉的部队气为之夺,很快就抵挡不住,更要命的是,波斯一方的贝都因雇佣军临阵倒戈,一个贝都因士兵杀死了密赫拉,波斯军全线溃退,布维布之战以阿拉伯军完胜告终,波斯损失了一万二千人,伊拉克南部不复为波斯所有。

此后一年中,欧麦尔把主攻方向转向叙利亚,于是有了前面提到的重创拜占庭的雅穆克之战。在波斯战线,阿拉伯军躲避对方主力,不断地小规模袭扰,几次接战双方互有胜负,穆萨纳由于在浮桥之战中伤未痊愈,就又参加布维布战役,不久伤口感染不治身亡。

欧麦尔在后方源源不断地把新招募的兵力投向战场,拿下叙利亚后,阿拉伯人可以集中力量同波斯决战了。

萨珊波斯兴亡启示录|第三期(完结)· 波斯之死


孤注一掷·血战卡迪西亚

鲁斯塔姆也知道帝国内忧外患,承受不住连年的战争,必须尽快作个了断。凭波斯现在的力量,无法根绝阿拉伯人,最理想的结果是打一场大胜仗,迫使对方签下城下之盟,为奄奄一息的帝国赢得喘息之机,而这只有他自己才有可能做得到。637年,鲁斯塔姆召集了六万大军(一说十二万)和仅剩的三十头大象出征——这几乎是萨珊波斯最后的一点血本了。

鲁斯塔姆动身之前,早有在泰西丰的卧底报知欧麦尔,在麦地那,人们为谁可以接替穆萨纳争执不下。这时,穆罕默德的亲传弟子萨阿德·伊本·艾比·瓦嘎斯遣使请战,此人绰号雄狮,自幼追随先知,根正苗红,身经百战,是阿拉伯有名的神箭手,穆罕默德以天堂相许的十大圣门弟子之一。他毛遂自荐,欧麦尔觉得正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雄狮还能有谁?”。

阿拉伯各部落凑了三万八千人,这时他们起事以来动员的最大规模的部队,由萨阿德率领,先于鲁斯塔姆到达幼发拉底河西南岸的卡迪西亚,这个日后扬名世界的平原,北面是一片无法逾越的沼泽,西南是沙漠,萨阿德在沙漠和沼泽之间下寨,保证侧翼安全,同时派兵拆除了幼发拉底河上的桥梁,只留一座浮桥。他占住地利,等待着波斯军。

与鲁斯塔姆和巴赫曼这等高手过招,而且是这样的孤注一掷,欧麦尔也多少有些心里没底,萨阿德出征的同时,他派出使者团到泰西丰,想试试运气,希望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波斯皇帝耶三皈依伊斯兰教。

当使者团抵达耶三的宫殿时,波斯文武百官看见他们衣着粗鄙,与自己的锦衣华服判若云泥,所持的节杖也简陋不堪,好像女人的纺织杆,不仅嘲笑这些土包子,何以胆敢犯上作乱。阿拉伯使者没有震慑于波斯庙堂的奢华排场,他们不卑不亢地向耶三行过礼,向他讲述先知如何用伊斯兰教改变了半岛,最后告诉耶三,他们为他准备了三个选择:皈依真主;缴纳供赋;死。

这样的说词显然激怒了万王之王,他回答道:“你们从一无所有的荒蛮之地来到这里,无非是想讨点吃的穿的,我可以赏赐你们一些,识趣的就快回沙漠去吧!要不是看在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定将你们全数杀光!”群臣看见主上发怒,争着借这个绝对安全的机会表现自己的忠勇,对使节们骂不绝口。阿拉伯人不以为愠,领头的使者回答道:“你们的强大与富足,我们素有所闻,但安拉马上就将把你们拥有的一切转赐给我们。既然陛下说到赏赐,那请给我们一块泥土。”

耶三马上命人拿来一大块土,最强壮的阿拉伯人把它背在背上,告辞出宫。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九百多年前,当亚历山大的使者来到大流士三世的宫殿中时,波斯皇帝也嘲笑了这个蕞尔小国的不速之客,让他转告马其顿王不要以卵击石,想讨点赏只管开口,波斯金银珠宝有的是,尽可赐给他一些,大流士三世比耶兹德格德三世的气派大,赏了马其顿人一袋金子。结果亚历山大用这袋金子向部队证明,波斯遍地财宝,两年间,马其顿人征服了不可一世的波斯第一帝国,大流士三世也死于乱军之中。

有道是“不知己不知彼,百战必殆”,萨珊朝早已千疮百孔,犹如沙滩上的城堡,而阿拉伯人势不可挡的征伐,波斯也早有所闻,耶三等辈还如此不能审时度势,恐怕只能理解为这种盲目的自大是历朝历代波斯君主的遗传病。耶三重演了当年的一幕,他的下场也和先辈大流士三世差不多,我们后面将讲到。

前线的鲁斯塔姆知道这件事后,大惊失色,他对巴赫曼说,皇帝办了一件大蠢事:赐人泥土预示着江山将拱手让人。而耶三不以为意,他对阿拉伯人的看法是:他们很单纯。

637年夏天,鲁斯塔姆进抵幼发拉底河东岸,他观察了战场,对岸的敌人占了地利,北有沼泽南有沙漠,易守难攻,自己虽有六万人马,但对方看起来差得也并不太多,而且阿拉伯士兵战斗力和士气上的优势足以抵充人数上的劣势,所以速战对自己不利。己方的机会在于,对方部队是由诸多沙漠部落拼凑起来的,现在凭着对战利品的渴望(哈立德都承认他们并不是真的为传教而战)聚在一起,如果相持日久给养耗尽,又抢不到油水,必将士气瓦解,甚至内部生变,届时诱使阿拉伯军来攻,波斯军凭借战象守住阵地,然后由巴赫曼的生力军追击败退之敌,胜算要大得多。

然而,所有的战争中,最激烈的爱国主义情绪总是存在于远离战场的后方,波斯群臣鼓噪着要求皇帝命鲁斯塔姆速战,一些大贵族说,前方按兵不动每天空耗粮饷,再继续下去他们就要破产了,那样他们就要转而投靠阿拉伯人。于是,催促出战的旨意每天雪片般的从泰西丰飞到鲁斯塔姆的大营。后方对他的非议也日甚一日,说他怯懦畏战,甚至说他拥兵自重,怀有不臣之心。这样的压力下,鲁斯塔姆明知不宜速战,也不得不出击了。

他派人给萨阿德下战书,让阿拉伯人渡河来战。萨阿德其实早就盼着交锋,因为正如鲁斯塔姆所料,他手下的各部酋长们因为等得太旧已有些人心浮动,他正在勉力压制,不过萨阿德不像欧拜德那样逞血气之勇,坚决不肯放弃有利地形,他让鲁斯塔姆渡河,同时增派兵力防守浮桥,想在滩头战中尽可能地多消灭波斯军队。鲁斯塔姆知道硬夺浮桥代价太大,而且这样的浮桥无法让大象通行,他白天佯攻浮桥,同时派工兵到上游搭桥,波斯军队还保有着一流的修桥工艺,用一昼夜时间抢修了一座堤坝。第二天,鲁斯塔姆戴上元帅的金盔,打起卡维战旗,亲率部队通过堤坝,出现在幼发拉底河对岸。萨阿德没想到他的对手有这一招,急令部队后退列阵。

面对面肉搏的时候到了,鲁斯塔姆令手下在河岸边搭起高台,把他的镀金元帅宝座置于其上,背对河水坐在那指挥战斗。波斯的三十头大象,十八头组成方阵,像一座移动的城堡般向萨阿德的中军大帐推进,其余的十二头从两个侧翼进攻。双方都明白这是决定命运的一战,因此谁都寸步不让,萨阿德这两日正赶上毒疮发作,伤口流脓不能骑马,他命令亲兵抬着床到战场,就坐在床上指挥战斗。

这样血战了三天三夜,双方死伤不计其数,胜负依然难分。第四天午后,从叙利亚赶来支援的阿拉伯军到了,正当他们准备发起新一轮冲锋时,突然西边的沙漠上狂风大作,漫天沙尘向波斯军卷来,阿拉伯军感到这是真主的佑助,士气大振,狂呼着“安拉至大”向波斯阵地杀来,迎风作战的波斯军被吹得睁不开眼,抵挡不住阿拉伯军的狂攻,一头战象因为守卫它的步兵被杀散失去了保护,被阿拉伯人刺伤了眼睛,大象痛不可当,嚎叫着在两军之间来回暴走,其他阿拉伯人见状也都向大象最脆弱的眼睛攻击,许多大象受伤,敌我不分地横冲直撞,对波斯军造成的伤害反而更大。

波斯的王牌垮掉了,信心也完全崩溃,兵败如山倒。阿拉伯人追赶着溃逃的波斯军,战斗变成了屠杀,彻夜不停,这一夜被称作“克兰格尔之夜”,意思是铁匠打铁的声音。第二天,阿拉伯人清理战场,由于他们这次动用了倾国之兵,许多妇女儿童也来到了前线,现在该她们出场了,她们辨认血泊中的尸体和一息尚存者,自己人拉回去,死的掩埋活的救治,而看见还没断气的波斯人,就用棍子给他们最后一击,这些妇孺干这种活计已经轻车熟路。

巴赫曼死于昨夜的乱军之中,鲁斯塔姆的金座被砸毁,他本人在渡河时落马被擒,现在他被带到萨阿德面前,阿拉伯统帅对波斯统帅宣判了死刑:枭首示众。卡维战旗也落入阿拉伯人之手,他们不能理解这面旗帜的意义,只是把上面镶嵌的珠宝一抢而光。萨珊波斯荣誉的象征,如今只剩下了一张残破的豹皮。

卡迪西亚之战在伊斯兰历史上意义非凡,在后世被广为传颂,1980年代,萨达姆手里还有大把闲钱的时候,伊拉克曾把这场血战搬上银幕。这一战和一年前的雅穆克河谷之战,宣告阿拉伯帝国成为中东的新主人,而战败的两方则从此永远失去争霸的资格,拜占庭还好些,丢了叙利亚(后来又丢了埃及),但凭借着君士坦丁堡的高墙和金角湾又支撑了八百年,而且还将以东正教为代表的文化传播到了俄罗斯,虽然最终被土耳其人征服,也算香烟不灭后继有人。萨珊波斯就惨得多了,主力精锐部队覆灭,王牌武器战象被破解,而且祖传的胜利象征卡维战旗丢失,连鲁斯塔姆这样的统帅和巴赫曼这样的虎将都战死,这对波斯人心理的打击是无法估量的。现在,萨珊波斯各地的军队在总量上虽然仍有优势,但缺乏统一调度,短时间内已很难再组织起有规模的反攻,灭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而且这次亡国之后,原生态的波斯文明从此湮灭,再也没有复兴,拜火教这个词条,此后只能用来刺激小说家的创作灵感了。

萨珊波斯兴亡启示录|第三期(完结)· 波斯之死


按部就班的灭亡

卡迪西亚之后,萨珊朝的历史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了,就等着按部就班的灭亡。

血战之后,欧麦尔命令萨阿德原地休整,切不可仓促进兵。两个多月后,哈里发又从后方派来了新的部队,萨阿德也痊愈了,阿拉伯军队北上,兵不血刃地再次占领希拉和库法,萨阿德将希拉的赋税加重了三倍,已惩戒他们当初对鲁斯塔姆的支持。

然后,渡过幼发拉底河,向泰西丰进发,这一路上只遭遇了零星的抵抗,萨阿德的部队很快来到底格里斯河畔,对岸库思鲁一世雄伟的白宫已遥遥在望。

凭借湍急的底格里斯河,波斯人本来还可以死守待援,以求一线绝处逢生的机会。但这时的波斯朝廷上,人人认定大势已去,当初力劝耶三催促速战的大臣们,现在改劝皇帝迁都以存国祚,徐图后继,当然,后边的半句他们自己也不信,只是这么说不至于使自己显得过于卑鄙怯懦。耶三这时才26岁,他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依若长城的鲁斯塔姆死了,可怕的阿拉伯人兵临城下,他早已吓得手足无措,本能地采纳了迁都的建议,率领他的班子向东北方撤走,在泰西丰东北160多公里的霍勒万组建了战时陪都政府,后来又扯到扎格罗斯山以东的伊斯法罕——这座城市现在是伊朗核设施的所在地。

泰西丰这座伟大的帝都,和二战中的罗马一样,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只有帝国的老太后,坚决不肯退走,她率领着一支号称“库斯鲁雄狮”的宫廷禁卫军,据守王宫,誓与首都共存亡。但大厦将倾,又岂是一木能拄?这位勇敢的老妇人和她的雄狮们全部战死,为泰西丰的昔日辉煌殉了葬,底格里斯河沿岸最繁荣的麦达因七城(包括泰西丰)全部陷落。

萨阿德挥师开进泰西丰,宫殿中来不及带走的珍宝让他们惊诧得说不出话:这里有镶满钻石的宝剑与权杖、与实物等大的纯银骆驼纯金马、檀香木盒子装着的琥珀或翡翠工艺品俯拾皆是、成箱成袋的东方名贵香料堆积如山,以至于被错当成了食盐……

最伟大的瑰宝是一张名为“库斯鲁的春天”的皇室御用挂毯,长70尺,宽60尺,挂毯上绘制的是一座花园,地面用金线织成,道路用银线织成,草木用翡翠织成,河流用珍珠织成,日月星辰和花朵果实则是一颗颗红宝石、蓝宝石、钻石。萨阿德不敢擅自处置,将毯子运回麦地那交由哈里发定夺。欧麦尔看见这精美无伦的神物,沉吟良久,决定采纳阿里(未来的第四任哈里发)的建议,将其切成碎片,分别奖赏给有功将士——这件萨珊艺术的登峰造极之作就这样与世人永别了。

接下来就是追剿耶三的残部,这个流亡政府在扎格罗斯山一带集结了一批各地赶来勤王的军队,在这一年(637)的年底又与萨阿德会战了一场,这次波斯虽然号称十万大军,其实大多数只是后勤人员而非战士,加上没有统一指挥,这个乌合兵团一触即溃,耶三退入山里,凭借着山地的复杂地形据守。638年起,本就和中央政府离心离德的波斯各地被逐一蚕食,萨珊朝的发祥地法尔斯也沦陷了。

困守扎格罗斯山期间,耶三曾派人翻过葱岭进入中国,到长安向唐太宗李世民求救,但“天可汗”当时正准备对高句丽下手,根本没空搭理这个羁縻藩属,说了一堆什么“国君相救,理固然已”之类的漂亮话,但拒绝出兵,把波斯使者打发回去,建议他们同阿拉伯人和平相处。

最后的一点指望也落空,耶三只能和他们崇拜的先哲查拉斯图特拉一样在山上呆着,足足四年。642年,他再也呆不住了,命令手下参加过卡迪西亚战役的老将菲路赞率领这些年又积攒起来的一批军队反攻,阿拉伯军队迎战,双方战于尼哈温德,尽管波斯又是以众击寡,而且幸运地打死了阿拉伯的统帅努曼,但最终还是被打败,菲路赞也战死,阿拉伯人把这一战称作“胜利中的胜利”。

644年,已占领了波斯半壁江山的欧麦尔在做礼拜时被一名波斯祆教徒用有毒的匕首刺死,这虽然令波斯人振奋,可惜已无碍大局。来自倭马亚家族的奥斯曼出任第三代哈里发,他已是70岁的老人了,但毫不心慈手软,继续在波斯攻城略地,连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也都被收入版图。

耶三在尼哈温德战败后,就逃出伊斯法罕。他在东部边境辗转流亡,部署星散。到了651年,在木鹿附近,一个地方小官吏认出了他,这家伙八成寻思皇帝陛下一定携带有价值连城的宝物,未见财,就起异,伙同几个突厥的牧人,将这为末代皇帝杀死在一间磨房里。

立国四百余年的萨珊波斯,威震三洲打遍四邻,没亡在罗马帝国手里,没亡在拜占庭手里,没亡在突厥汗国手里,甚至可以说没亡在阿拉伯人手里,最后却莫名其妙的被几个鼠辈白丁断了龙脉,阿达希尔、沙普尔、库斯鲁等辈在天有灵,恐怕也只能感叹世事无常了。

此后,或真或假的各路王室孑遗流散到各地,间或有人拉起队伍想“复国”,不过效果就和天地会的抗清一样,“反清复明”的口号虽是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但想扭转乾坤却是难能。

耶三的一个儿子俾路支逃到长安,还幻想着求中国助他打回老家去,这时的大唐天子已换成了高宗李治,他告诉俾路支,天朝上国向来是靠仁德礼仪来感化万邦,倡导的是和谐世界,岂能跟个雇佣兵似的跑那么老远去打仗?借兵的事再也休提,但如果有兴趣,倒可以给他一个刘禅的安乐公一类的虚职做做,爵位嘛,不妨就叫个“波斯大都督”什么的,好歹也算过一把干瘾。这下子俾路支终于明白复国是彻底没戏了,于是同意在大唐做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并且一直做了下去,直到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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