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我邀请读者和我一起做个实验：不要想一只白熊。我想，正在读此文的您大约正在想一只白熊。现在，我再邀请您把这个实验继续做下去：不要想一只闪着亮光的正在跳着肚皮舞的白熊。亲爱的读者，我敢肯定，您不仅想了一只白熊，更想象这只白熊愤怒地跳着肚皮舞的样子。 “白熊困境”是心理学的一个有名实验。它是由心理学家丹尼尔·韦格纳邀请实验者做的。丹尼尔起初让大家不要想白熊，结果很多实验者却难以不想白熊。丹尼尔接着让实验者想白熊，实验者像泄私愤似的把心思全用来想白熊，以补偿刚才对于白熊的有意回避所造成的压抑。丹尼尔这个实验结论是：我们不想要的东西会反复占据我们的头脑，我们试图赶走的念头，会更加强烈地跑到脑子里。 现在，我们把这只白熊当成是我们不想要的东西的隐喻。白熊频繁出没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的头脑，就是供白熊驰骋的原始疆场。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如意的事我们想忘记，想忘记的事就是白熊。我们想忘记的努力，反而是对自己施加了一个命令。我们的拒绝豢养了白熊的力量，它跳起的肚皮舞愈加有劲。白熊一跳舞，我们就痛不欲生。 在岁月的恭维下，我们好不容易把一只白熊赶走，另一只白熊接着就来了。少年时我们要赶上学习好的同学，青春时我们单恋；工作中，我们与上司与同事都难以把关系维持到好处，我们嫉妒或失意；婚姻中，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配偶从王子变成青蛙；我们的娃娃不努力念书，隔壁的孩子多有出息！身体还行的时候我们想成功，美其名曰实现自我价值，可任我们怎样努力，总有人比我们有钱有权有青春有颜值……一只大过一只的白熊在后面排队主导我们的意识。有时候，几只白熊同时进驻我们的身体，各自愤怒地跳着肚皮舞…… 李安拍过一部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面的那只老虎，就像我们的白熊。少年派遇到一次海难，家人全部丧生，他与一只孟加拉虎在救生小船上漂流了227天，人与虎建立起一种奇特的关系，并最终共同战胜困境，获得重生。在一只船上与猛虎共生，就是少年派的在世命运。少年派不能对抗猛虎，不然他会死于虎口。而老虎同样需要少年派给它以食物的喂养，必须与少年派共生。少年派必须接纳老虎的存在，既不能服软也不能蛮横，既要好心好意又要意志独立，与猛虎周旋又与猛虎妥协，这是少年派活下去的本事。这多么像我们与白熊。 有记者采访李安，李安说拍这部电影是他认识自己、认识世界、认识人与人关系的过程。李安用绝妙的想象力讲了一个人与老虎的惊险故事，他却告诉我们，这个与虎共生的惊险故事只是他叙事的维度之一。另外一个维度潜伏在这样的叙事之中：根本没有这只老虎，老虎是少年派想象出来的。那个真实的故事，只是少年派海难后的一次漂流，无边无际的海洋与蚁虫般的少年。孤独与恐惧是如此强大，少年派的恐惧需要虚构出一只老虎来发泄出来，少年派的血液必须沸腾起一个兵团的力量，用来对付这只动物之王。少年派必须使用全心全意的力量，才能忘记汪洋大海中孤独的真实处境。与孤独博弈，其实比与猛虎博弈更加困难。从这个意义上讲，老虎的存在其实是成全了孤独的少年派，他在与虚构的猛虎的对峙中，既强壮了自己的力量，又忘记了旷世孤独。 白熊同样是我们虚构出来的。漫长的人生，旷渺一如少年派的大海，我们无法直面那铺天盖地的白眼与虚无。我们虚构出白熊，一如堂·吉珂德虚构出风车。心理学家做过统计，我们的一生中，超过90%的恐惧事物是不会发生的，我们却照样设计出来，并提防着它们。国家与国家之间，人与人之间，皆如此。人类创造出越来越多的核武器和生化武器，都是为了恐吓一只只假定的白熊——然而，更多的白熊被我们虚构得栩栩如生，身强力壮的白熊把我们折腾得郁闷不堪。 也许，虚构出白熊，同样是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孤独，需要与一只白熊的对峙与磨砺。与白熊对峙与交火过后，我们需要反思与白熊相处的秘方。 听过一个关于苏东坡的段子：有一天，苏东坡写了一首诗，表达他已有“八风不动”的修为。苏东坡很得意于这首诗的境界，就说给一个禅师听。禅师听了，送了他两个字“放屁”，就过江走了。苏东坡气坏了，过江赶上禅师，向其问罪。禅师对他说：“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苏东坡恍然，羞愧不已。自以为修行至深的苏东坡，心中的白熊都没放过他。我们这些柴米油盐中的平凡人，上哪里储备起“八风不动”的定力，用来制衡心中的白熊？ 佛说：放下。放下，就是拥抱白熊，接纳白熊，以毒攻毒，刻意练习，积累与白熊相处的经验。与白熊和解，与白熊做朋友。放下，就是不再虚构！就是饶过自己！放下，刹那花开！放下的这一刻，我们反而获得了来自生命深处的力量。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