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早对元宵节的向往,是源于“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的描写。对于从小便成长在乡村的孩子来说,“花市灯如昼”那样奢华的场面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只能一边读着那样的句子,一边展开自己绮丽的想象,想象着灯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自己就仿佛身临其境了一番,可以心满意足好长一段时光。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自己便渐渐从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挣脱出来,心安理得地过起自己的元宵佳节来。 每年元宵佳节前后,我们乡下的孩子最企盼的就是“送灯”了,“灯”在我们的方言里谐“丁”音,寓意“添丁发财”。每个村庄“送灯”的日子都不大一样,从正月初六到正月十六都有,日子越往后,灯火就越辉煌,一到元宵佳节便日渐有了“灯如昼”的气派,仿佛灯越亮,日子就过得越红火。 要“送灯”,就得有“灯头”。“灯头”一般是由村中有男孩、家景兴旺的村民轮留着当的,主要是负责筹备资金、联系盅盘舞、祭公、送公灯等事项,是一项花费极大的差事。可村里的人却一直以能当上“灯头”而感到荣耀。 依稀记得我们家当“灯头”的那一年,家里的大人天还没亮就忙开了,直到深夜还没有忙完。家里更是高朋满座,各门亲戚都来了,祖母娘家的,伯母娘家的,竟连好些从没见过的亲戚也来了。家里鞭炮震天响,全是一派灯火辉煌的景象。掌灯时分,各式各样的“花灯”被抬放到了我们家的院子里,敲锣的,打鼓的,放鞭炮的,好不热闹。 晚饭过后,院子里早已人声喧哗,巡村送“灯”的活动也逐渐拉开了序幕。远远望去,送“灯”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龙。“灯头”走在前头,紧跟着的是敲锣打鼓的,其次是跳盅盘舞的,再其次才是接连不断的花“灯”和放鞭炮的人。其余的就是游村的观众了,里三层,外三层,把送“灯”的队伍围得水泄不通。十几盏花“灯”都是请村里的小孩子抬的,每两个小孩抬一盏。妹妹和堂妹就嵌在抬花“灯”的队伍中,天上下着绵绵的冬雨,但袭人的寒意时不时会被围观的人群冲散。我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想着妹妹因抬花“灯”而吃不下饭,只好拎着一小袋“糖贡”紧随其后。 送“灯”的队伍每走进一户人家,就会把花“灯”停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接下来就是等待正屋里最有趣的“打盅盘”了,打完了盅盘,送“灯”的队伍才会往下一户人家走去。而整个送“灯”的过程中,我最喜欢看的也就是“打盅盘”了。 “打盅盘”其实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跳盅盘舞。或许是从小就跟着祖母看琼剧的缘由,我对吹拉弹唱之类的演出都特别感兴趣,而盅盘舞又有其不同于其他戏曲的独特之处。比如,它的演出者是一位老者和两位孩童的搭配,老者扮丑角,男童扮生角,女童扮旦角;比如,它的器具是盘子、碟子、汤勺、碗筷之类的物什;又比如,它的旋律轻快明朗,唱腔圆润淳朴,唱词诙谐有趣,闻者听之无不跟着轻轻附和也。送“灯”队伍中的“打盅盘”唱的无非都是“添丁发财”之类的令人高兴之词,而我痴痴地望着那两个一直在轻盈旋转的男孩女孩,跟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从东家唱到西家,眼中却硬生生地迸出了莫名的泪水。 夜渐渐地深了,许多小孩支撑不住被父母唤回家去休息了。担心妹妹衣衫单薄,我又跑回家去给她拿来了一件外套。本来想跟她换班,可她担心到手的红包飞走了,硬是要撑到送“灯”结束。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做罢。村里依旧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可孩子们却是越走越累,巴不得快点结束好拿着红包回家睡觉去。每送完一家花“灯”,鞭炮声便不绝于耳,主人们被“盅盘舞”的唱词唱得心里乐开了花,便情不自禁地给送“灯”的人们端出各式各样的年糕果脯。 盅盘舞跳完之后,叔叔伯伯们便爬上屋顶,把准备好的烟花依次点燃。寂静的夜空一下子被璀璨的烟花点亮了,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阵激动的欢呼声。烟花点亮了从家门口通往公庙的路,我没有再跟随着送“灯”的队伍向公庙走去,我知道当花“灯”被挂在公庙里的时候,也预示着一年的元宵佳节即将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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