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平：怡红院室内空间探析

怡红院室内空间探析

【提 要】本文指出学界关于怡红院室内空间格局研究中存在的问题，然后根据书中人物活动描写，论述了怡红院上房、抱厦的开间及室内空间格局，分析论证了室内卧床、地炕、壁镜、屏风、书架等元素的位置。并详细论证了贾政、刘姥姥在怡红院正房室内的行走路线。

【关键词】怡红院；正房；室内空间；格局

一  引  言

大观园是作者在《红楼梦》中用语言艺术构建的一座文笔园林，园中的一景一物、一人一事藉作者如椽之笔，深深地烙印于读者的脑海中，让我们感觉它是真实存在的。怡红院是贾宝玉在大观园中的住所，是“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①]，是作者着笔最多的地方，却也是大观园中具体格局描写最为模糊的院馆。看众钗居住的其他院馆大都交代了房屋的开间、内部格局等，而怡红院既没有说明房屋的开间，也没有清晰说明内部的具体格局。

对于怡红院室内空间格局，学界多有言及，却少有具体论述。对怡红院室内格局最直观的表现是北京大观园。黄云皓、张淑娴对其室内空间有较为详细的解读。但是这些解读与书中人物活动还是存在一些矛盾冲突。有研究者认为，建筑布局、室内空间格局都是作者为了故事情节发展的需要而设定的，也许并没有完全符合书中人物活动轨迹的室内空间格局。笔者不赞成这种观点。其实，作者对这些空间格局是有完整部署的，相关矛盾冲突是作者故意设定的，在读者不经意处是隐藏着解读线索的。笔者深研文本，挖掘线索，分析书中人物活动轨迹，逐步推导出怡红院室内空间格局。

二  学界的研究成果及存在的问题

（一）北京大观园内的怡红院

1984年，为《红楼梦》电视剧的拍摄，在北京市西城区南菜园建了这座实景大观园。在北京大观园内，怡红院位于西南方位，如图1。正如书中描写，怡红院周围粉墙环护，绿柳低垂。进入院门，两边抄手游廊，将院内建筑连接起来。院中有几块山石点缀，东边是芭蕉，西边是海棠。两边是厢房。上面正中是五间上房带有三间抱厦，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四个大字“怡红快绿”，见图2。后院有蔷薇、宝相等。

在北京大观园怡红院内，五间上房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四合院上房的室内格局。正中一间叫明间，其左右依次叫次间、稍间。明间一般做为客厅，次间、稍间主要是休息和读书场所。在五间上房前又加出三间，称为“抱厦”。 

 

但是，北京大观园怡红院上房只是简单的分为五间。明间与东西次间相贯通，东西梢间用多宝格与中间隔开。西梢间是宝玉卧室。东梢间是书房。没有表现出书中所描写的“似隔非隔、扑朔迷离、变动无穷、眼花缭乱”的空间效果。

（二）黄云皓著作中的怡红院

黄云皓著《图解红楼梦建筑意象》[④]、《移步红楼》（与刘黎琼合著）[⑤]两书，书中绘有贾府建大观园前后平面示意图等。黄云皓论述怡红院位于大观园的东南方位。从其《怡红院意象图》（见图3）看，一入院门，两边也是游廊相接；主房是带三间抱厦的五间上房，院内两边是厢房。后院中有蔷薇、宝相。

 

书中还绘有《怡红院室内空间布局图》，见图4。从图上看，抱厦中有依据房间格局打就的床榻。抱厦与后面的上房之间用隔架分隔。穿过隔架，进入到后面的五间上房，中间一间是堂屋，西边两间是“卧室区”，东边两间是“书房区”。西边的隔断是一个木雕的格子架，中间有一个大穿衣镜做的活动门。穿过此活动门，是西次间，临窗有炕，后檐有床。再向西，次间与稍间之间是靠一碧纱橱隔断。里面设有一张小小的填漆床（贾宝玉的卧床）。这个稍间临南窗设有一个暖阁，阁内有木炕可供坐卧。此外这一间设有后房门，可通后院。对面东面的两间不像西边那样隔得那么死，基本上靠花罩分隔。在东次间与明间的花罩入口处，摆设着一个屏风，挡住人们的视线。东稍间是贾宝玉的书房，满屋都是书架，此间也有门可通后院。此门入口处有一油画仕女图。

黄云皓分析了怡红院——流动空间的设计理念。根据书中描写，上房内各房间之间的分隔，不是用墙来封死，而是利用雕空玲珑的木板做成各种花罩、槅扇来分隔。在空间上互相贯穿流通，在有限的室内空间中创造出迷幻的空间效果。作者的这些安排设计构成了怡红院豪华的室内场景，并且利用镜子的光反射作用，虚虚实实，使人产生幻觉，创造出一个富丽迷幻的生活空间。这种使空间似隔非隔，来达到空间流通的设计手法，正是所谓“流动空间”的设计手法。

（三）张淑娴《怡红院室内空间探秘》一文中的怡红院

张淑娴发表《怡红院室内空间探秘》[⑥]一文，对怡红院室内格局有进一步的探讨，并从装饰装修的细节方面做了清晰的解读。看张文中的绘图（见图5），怡红院内也是五间上房带有三间抱厦。抱厦中间明间为过道，与上房明间相连；东西两间设坐榻。上房明间、东西次间前檐与抱厦相连，东西梢间前檐安纱屉窗。东西山墙后各开小门一个，通后院。

明间西缝安设多宝格与西次间相隔。该多宝格安设壁镜一面；过壁镜门进西次间。西次间与西梢间之间用碧纱橱相隔。西次间是宝玉的起居室。西梢间是宝玉的卧室，进了一道碧纱橱后，“小小一张填漆床上”，便是宝玉睡觉的床。南面临窗还安置了一张床，这是袭人夜间侍候宝玉时睡的床。

东次间与明间有隔断物，其中间开门，门口放置一座屏风，刘姥姥就是从屏后得了一门转去，因而看见了镜中的自己。东梢间与东次间板壁相隔，墙上安窗，无色纱糊窗，墙中开门，通往东梢间。这里是宝玉的书房，墙面悬挂着琴、剑、悬瓶、桌屏等物。后檐东山墙上有一个小门与后院相通，刘姥姥即由此从后院进入上房。古代建筑遵循对称原则，开后门一般是东西对称，西梢间西山墙开门，东梢间东山墙开门。

张文详细分析了正房室内内檐装饰装修。介绍了室内装修所用的多宝格、插屏、插屏镜门、古玩墙、美人画、开关罩等，从装饰装修的细节及专业的角度解释了多种装修结构，详细说明了这些装修构件的外形、色彩、使用等。张淑娴分析《红楼梦》里刻画的各类建筑及其装饰风格，来自于现实中的王公大臣之家，与清代皇宫内的装修装饰有着诸多相似。张文对一些装饰装修构件的解释非常清晰，许多细节让人豁然开朗。但是张文对正房室内格局的解读还有探讨的空间，没有充分表现“扑朔迷离、虚幻莫测”的格局。张文也提出还有些矛盾存在。

（四）上述解读中的几个主要问题

首先，书中明确提到怡红院正房是“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也没有直接说明上房是几开间；而上述几个解读中都是五间上房带三间抱厦，笔者认为“三间抱厦”的解读还有探讨的必要。

作者在书中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第四十一回“怡红院劫遇母蝗虫”，三次较为详细的描写了怡红院室内格局和装修；并通过众人在怡红院内的日常生活等表现了其他内部结构和使用功能。在这些描写中，怡红院室内格局给人扑朔迷离、变动无穷、眼花缭乱、富丽堂皇的感觉。北京大观园内怡红院室内格局比较简单，基本没有体现这一感觉。

黄云皓、张淑娴的解读对此有所体现。二人都分析了壁镜在格局中的重要性，把壁镜放在明间西缝，在东次间安屏。张文中附有三次主要人物活动路线图（见图6）。在图中，贾芸从前房门来，进壁镜门入宝玉卧房。刘姥姥从东边后房门来，从屏后得门，出门看见了壁镜，然后来到宝玉卧房；但刘姥姥行走时有“左书右屏”，此图没有体现书架的位置。贾政等人从前房门进来往东入东次间、东梢间，但不应是原路返还；而且在行走的路线上，有“左门右窗”，然后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窗纱明透，门径可行”等。这些都没有得到体现。

黄、张二图中把地炕放在西次间，而且是前檐炕。在第五十四回，宝玉进了镜壁门，还需要再“进去”一个空间内才是地炕。笔者认为，这个地炕不应在西次间，应是位于西梢间内的西山墙顺山炕。

书中关于壁镜（大穿衣镜）的几次描写是有差异的。比如壁镜前曾暂时安有床塌；刘姥姥“撞开消息，掩过镜子，露出门来”，贾政“转过镜去”，贾芸见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且镜后转出丫头，等等。这些描写中存在的差异尚需进一步解读。而且把壁镜门认定为转门似乎不是很确切。

在“紫鹃试玉”情节描写中，宝玉诊病时所在的空间还有里间、外间的描写，关于自行船的等等，都有继续探讨的必要。

三  正房室内空间格局的论证

笔者在《大观园平面布局考论》[⑦]一文中论证怡红院位于大观园的东南方位，而对怡红院内布局的观点与上述观点基本一致：一入院门，两边游廊相接；正面上房带有抱厦，两边是厢房；后院中满架蔷薇、宝相等。

（一）怡红院正房结构的初步分析

大观园是为迎接元妃省亲所建，正殿应是园中最大的建筑，但书中没有说明正殿是几开间。书中只是交代大观园的正门是五间，潇湘馆、秋爽斋等院内上房都是三间。第五十六回探春说蘅芜苑和怡红院是园中的两处大地方，这可能是说，在大观园中，除了正殿，怡红院和衡芜苑应是最大的建筑。

在书中第二十六回，贾芸进了怡红院内，看到“上面小小五间抱厦”。“抱厦”是建筑术语,是指在原建筑之前或之后接建出来的小房子[⑧]。如果抱厦是五间，上房一般应该是七间；比如恭王府西路的锡晋斋就是七间上房带有五间倒座抱厦[⑨]。笔者初步分析怡红院正房的格局如图7。对于上房是否是七开间，下面继续探讨。

（二）宝玉卧床的大致位置

第二十六回中，贾芸来至怡红院中，宝玉隔着窗子召唤贾芸。然后贾芸“连忙进入房内。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文章闪灼，却看不见宝玉在那里。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一般大的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说：‘请二爷里头屋里坐’。贾芸连正眼也不敢看”，又进了一道碧纱厨看到宝玉倚在床上。贾芸是从上房的前房门进入房内，这个“左边”应该是西边。宝玉的卧房应在上房的西半部分，如图8。

贾芸是随大穿衣镜后转出的丫鬟来到宝玉卧房，书中多次提到对“穿衣镜”的描写。

……刘姥姥……便心中忽然想起：“常听大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将镜子嵌在中间……一面说，一面只管用手摸。这镜子原是西洋机括，可以开合。不意刘姥姥乱摸之间，其力巧合，便撞开消息，掩过镜子，露出门来。刘姥姥又惊又喜，迈步出来，忽见有一副最精致的床帐……便一屁股坐在床（宝玉卧床）上……（第四十一回）

这是书中对穿衣镜最全面的描写。这种“四面雕空紫檀板壁”，是将柜格的格框分成各种形状，用于陈设各种古玩、珍宝以及工艺品，也称“多宝格”、“博古架”，书中有时也称“十锦格子”。那么，这个镶嵌在“板壁”上的穿衣镜是否就是前面贾芸看见的那个大穿衣镜呢？

刘姥姥是“撞开消息，掩过镜子，露出门来”，然后进入宝玉卧房的。而贾芸看见大穿衣镜“立着”在那里，丫头是从镜后转出的。笔者分析，宝玉卧房外没有必要安装两个穿衣镜的，贾芸看见的大穿衣镜就是前面的壁镜；这个壁镜门是一个推拉门。刘姥姥来时，壁镜是掩着门的，如图16。而贾芸来时，壁镜是推在门的南边，门是开着的，如图8。贾芸从南边来，先看见镜子；这时镜子后面的情形，贾芸是看不见的，所以才有“丫头从镜后转出”。第十七回中，贾政等人来到了壁镜前，然后“转过镜去”；这时镜门应该也是开着的（如图15），贾政从镜前转过进了门去。

宝玉卧房属于上房的西半部分，这个壁镜门应是西半部分的一个唯一通道。书中有关描写如下：

……宝玉看着晴雯麝月……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说着，便去与宝玉铺床……宝玉正坐着纳闷……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镜套，划上消息，进来笑道……麝月道：“……咱们那熏笼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宝玉笑道：“这个话，你们两个都在那上头睡了，我这外边没个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晴雯道：“我是在这里。麝月往他外边睡去。”……（第五十一回）

……宝玉回来，看晴雯吃了药。此夕宝玉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阁来，自己便在晴雯外边。又命将熏笼抬至暖阁前，麝月便在薰笼上。（第五十二回）

从上述描写看出，宝玉的卧床在一个暖阁内，暖阁外有一个熏笼，熏笼外的某个空间还有个炕。当天晚上休息，晴雯自在熏笼上，麝月、宝玉睡在暖阁里边。关上壁镜门，宝玉的卧房就与外面空间隔开了，见图8。

（三）壁镜、地炕、宝玉卧床等的位置关系

壁镜是怡红院上房中的一个关键元素。前面“贾芸看见大穿衣镜”的描写已说明壁镜的位置应在明间西缝。书中有个描写也点明了这个问题：

……宝玉……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就忽忽睡去，不觉竟到一座花园之内……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忽上了台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袭人在旁听他梦中自唤，忙推醒他，笑问道：“宝玉在那里？”此时宝玉虽醒，神意尚恍惚，因向门外指说：“才出去了。”袭人笑道：“那是你梦迷了。你揉眼细瞧，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镜对面相照，自己也笑了……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屋里不可多有镜子……如今倒在大镜子那里安了一张床。有时放下镜套还好；往前去，天热困倦不定，那里想的到放他，比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下照着影儿顽的……不如明儿挪进床来是正经。”（第五十六回）

从这段描写来看，壁镜的前面有一个比较大的空间，可以放一张床。宝玉卧的这个床是临时挪到壁镜前的。宝玉在榻上入睡；在梦中，宝玉“上了台矶，进入屋内”，看见卧榻，说明这个榻放在房屋的明间。卧榻放在上房明间，应该是因为明间南北通透，比较凉快。那么这个壁镜应该就在明间的西缝。如图9。

那么宝玉的梦境是否可以作为确定的依据呢？笔者认为，这应该是现实情形在梦境中的反映，还有其他描写也支持这种认定，笔者下面继续论证：

……宝玉至院中，虽是灯光灿烂，却无人声……于是大家蹑足潜踪的进了镜壁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人二人对面都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嬷嬷打盹……宝玉只当他两个睡着了，才要进去，忽听鸳鸯叹了一声，说道……（第五十四回）

在这段描写中，宝玉是进了镜壁看见袭人歪在地炕上，这个地炕也应该属于上房的西半部分。而需要再“进去”才是地炕所在的空间，这说明壁镜和地炕所在的空间之间还有一个空间；笔者分析这个空间至少应是西次间。而地炕至少应在西梢间。

……袭人道：“不用围桌，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大家方团圆坐定。小燕四儿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两张椅子，近炕放下……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方坐开了。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袭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黛玉却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话了”……袭人见芳官醉的很……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第六十三回）

……宝玉……回至怡红院中。进入门来，只见院中寂静无人……只有四儿看见，连忙上前来打帘子。将掀起时，只见芳官自内带笑跑出，几乎与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方含笑站住……宝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携了芳官，进入屋内。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紫绡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第六十四回）

书中这两段众人日常生活玩乐的场景发生在前后两三天之内。因为发生的时间非常接近，这两段应该是描写的一个炕；可以感觉这个炕是比较大的，应该是众丫鬟休息玩乐值班的主要场所。

宝玉进了上房前房门，然后看见西边这个炕；这时宝玉应是站在明间，从壁镜门往西看。笔者分析这个“西边炕”应是一个在西山墙上的“顺山炕[⑩]”。这种顺山炕应该不会在西次间，至少应该在西稍间。那么，这个炕应该就是前面说的“地炕”。宝玉要想看见炕上的情况，只能是壁镜门对着西梢间的门，西梢间的门对着地炕。如图10。 

……正说着，人回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瞧哥儿来了……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说……一时宝玉又一眼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一时人回大夫来了，贾母忙命快进来。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暂避里间，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第五十七回）

根据贾母的表述，宝玉看病时的这个空间有一个“外面”，可以供大夫坐着开药方。笔者分析，大夫坐着开药方的地方应是上房的明间。

这个空间周围的某个板壁上有一个“金西洋自行船”；前面众人为宝玉喝酒祝寿，也有湘云打趣黛玉时那个“自行船”的描写。两相呼应，我们暂时假定宝玉看病的这个空间就是“地炕”所在的空间。这个空间还有一个“里间”，那就是西尽间。或许宝玉卧房就在这个西尽间，如图10。

如果宝玉卧房在西尽间，去卧房的门应在地炕的南边或者北边。但是揣摩书中描写，壁镜门和宝玉卧房应该不会隔的这么远。第四十一回，刘姥姥打开壁镜门，“迈步出来，忽见有一副最精致的床帐”，感觉进门就可以看见宝玉卧床。第二十六回，贾芸进了壁镜门，“又进一道碧纱橱”就是宝玉卧床。宝玉卧房不应在地炕所在空间的西边。

那么宝玉卧房有没有可能位于西次间呢？如图10。首先说西次间相对西稍间是外间，按说宝玉应该住在里间。前面第五十一回描写宝玉“起身出去，放下镜套，划上消息”；宝玉如果住在西次间，西次间的外门就是壁镜门，似乎不需“出去”。第三十六回，宝钗到怡红院来，“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槅子，来至宝玉的房内。”丫头睡觉的这个“外间”应该不是明间，至少应该是西次间。当然，丫头睡觉的这个“外间”也有可能是抱厦的空间；也是在第三十六回中，林黛玉和史湘云到怡红院与袭人道喜，林黛玉“来至窗外，隔着纱窗往里一看，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这说明宝玉的卧房是临着院子的。宝玉卧房也不应该在西次间。

由此笔者分析，壁镜就在明间西缝。地炕所在的空间是西梢间；而宝玉卧房的空间也属西梢间，和地炕所在的空间一南一北。地炕是一个在西山墙上的顺山大炕。宝玉看病时所在的那个空间属于西次间，看病时的床可能就是第五十六回说的壁镜前的那个床，临时抬进来的。众人在炕上喝酒祝寿时，在炕的对面有一个床榻，可能也是这个能够移动的床。宝玉指的那个“金西洋自行船”，就是前面湘云打趣黛玉的那个船；这个船位于西次间和西稍间之间的十锦格子墙上。如图11。这样分析，怡红院的上房应该是五间。

（四）怡红院正房可能是“带抱厦式勾连搭”的屋顶组合形式

如果怡红院上房是五开间，一般来说，抱厦应该是三间，如图12。学界基本认可这种解读。第四十九回宝玉清晨起来从窗户看见外面的大雪,第二十六回宝玉在卧房中可以看见院中的贾芸，都说明宝玉的卧房是有窗临着院子的。抱厦是三间，那么上房西梢间的窗子正临着院子。

但是书中说“五间抱厦”又如何解释呢？是抄本抄写错误吗？但是甲戌本、庚辰本等几个版本中却都是“小小五间抱厦”的描写。

笔者认为“勾连搭”的屋顶组合形式或可说明这一问题。勾连搭[11]的形式，就

是两栋或多栋房屋的屋面沿进深方向前后相连接，在连接处做一水平天沟向两边排水的屋面做法，其目的是扩大建筑室内的空间。在这种勾连搭屋顶中有两种最为典型，即“一殿一卷式勾连搭”和“带抱厦式勾连搭”。仅有两个顶形成勾连搭而其中一个为带正脊的硬山悬山类、另一个为不带正脊的卷棚类，这样的勾连搭屋顶叫做“一殿一卷式勾连搭”,很多垂花门是这类的顶。勾连搭屋顶中，相勾连的屋顶大多是大小高低相同，还有一种却是一大一小、有主有次、高低不同、前后有别的，这一类叫做“带抱厦式勾连搭”，如图13。书中描写贾芸看见“上面小小五间抱厦”，可能就是这种“带抱厦式勾连搭”的形式。笔者分析怡红院正房平面图可能是图14这种形式。当然这纯属一家之言，未必正确，留待继续进行探讨。 

（五）贾政、刘姥姥的行走路线分析；上房东半部分及后房门的分析

前面分析了上房开间及西半部分的格局，尚需对上房东半部分予以分析；而且这些分析还需书中两次主要人物活动轨迹的检验。在书中第十七回，贾政带宝玉、贾珍等人在刚刚建成的大观园中游玩并来到了怡红院。从怡红院上房前房门进入房中，七拐八转，几乎迷路，从上房后房门来到了后院。在第四十一回，刘姥姥在大观园的东北上如厕后，顺着一条路来到怡红院的后院子，进了上房后，也是七拐八转，到处碰头，然后转到宝玉卧房，在宝玉的卧床上入睡。这两次人物活动充分塑造了怡红院正房室内“扑朔迷离、眼花缭乱”的空间效果。

书中描写，贾政等人先在抱厦中打就的榻上稍坐。这说明抱厦的明间和东西次间可能是相贯通的厅，厅内有安设的坐榻。贾政等人在榻上稍坐；然后从上房前房门进来。根据前面的分析及书中描写，上房明间左右的内檐墙壁应该都是雕空玲珑木板打就的十锦隔子。贾政不是进了西半部分，而是去了东次间、东梢间。贾政等人沿途先是“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等，随之“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然后来到了壁镜前。刘姥姥从一个小门进去，先是“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然后来到了壁镜前。刘姥姥和贾政等人只是共同经过“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的这段空间，这表明刘姥姥不是从前房门进来，而是从后房门进来；关于袭人的表述也说明刘姥姥是从后院门进了怡红院，从后房门进了上房。壁镜是在上房的西半部分，刘姥姥进的这个后房门应在上房的东半部分。而贾政进了壁镜门后，又走后房门到了后院，这个后房门肯定不是刘姥姥进来的那个后房门。脂批说贾政出去的后房门“此方便门也”。在第五十一回，麝月从后房门

出去方便；这个后房门应就是贾政走的那个后门。这都说明上房应有两个后房门。张淑娴分析这两个后房门应位于东西稍间的东西山墙上，是对称布置的[13]。见图15、16。

 

刘姥姥进了后房门就是“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这段空间，这表明这段空间应该大体位于上房的东北方位。书中描写刘姥姥过了这段空间后“左一架书，右一架屏。刚从屏后得了一门转去”，然后来到了壁镜。贾政过了“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的这段后，书中描写“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然后是壁镜。贾政遇到的这些“窗”应是上房的后窗。贾政应走上房后檐来到壁镜前。而刘姥姥这段和贾政的路线并不一致，笔者分析，刘姥姥这时是南走。刘姥姥屏后得“门”出来，此门可能是贾政进了前房门后往东走过的那个明间东缝的内门。如果挡住贾政的那“一架书”正是前面刘姥姥遇到的“左一架书”，笔者分析双方的行走路线如图15、16。

书中说贾政等人“及转过镜去，益发见门子多了”，这应是贾政进了壁镜门，看到去地炕所在空间的门和去宝玉卧房的门。而“又转了两层纱厨锦隔”应是进了一层锦隔进地炕所在空间，再出一层锦隔，然后走后房门去后院，如图15。

四  结  语

综上，笔者论证了怡红院上房、抱厦的开间及室内空间格局，相关室内装饰装修元素的位置也得到了确认。我们可以发现，作者无论将室内空间格局描写的多么扑朔迷离，变幻无穷，但是作者关于格局的设定都是固定的、准确的。作者是故意将其写成迷宫，这就如同金庸先生在《天龙八部》中描写的那个“珍珑”[14]棋局，虽然许多人以为棋局是无解的，但最后还是有人解开了棋局。这都是摆棋人的故意安排。

笔者通过书中人物活动轨迹的描写来推导怡红院正房室内空间格局，这只是对立体空间的大体格局及相关方位的简单解读。相关建筑元素、装饰装修的细节等还需要细细琢磨。但建筑细节非笔者所长，故敬待诸位方家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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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本文所引《红楼梦》前八十回原文及脂砚斋批语皆自冯其庸主编《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版，不另注。

[②]林宽、周颖：《北京大观园》，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为节省篇幅，本文在使用该图时，对标注内容作了适当调整。

[③]本图来自于VCG视觉中国，https://www./creative/802506267。

[④]黄云皓：《图解红楼梦建筑意象》，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版。

[⑤]刘黎琼、黄云皓：《移步红楼》，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

[⑥]张淑娴：《怡红院室内空间探秘》，《曹雪芹研究》2018年第2期，第38—61页。

[⑦]徐建平：《大观园平面布局考论》，《曹雪芹研究》2018年第1期，第96—109页。

[⑧]冯其庸、李希凡主编：《红楼梦大辞典》，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188页。

[⑨]刘临安、陆翔著：《北京王府建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6年版，第39页。

[⑩]朱家溍：《故宫退食录》，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454页。书中，朱家溍先生介绍靠山墙的炕称为“顺山炕”。

[11]王其钧主编：《中国建筑图解词典》，机械工业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页。

[12]王其钧主编：《中国建筑图解词典》，第12页。

[13]张淑娴：《怡红院室内空间探秘》，第45页。

[14]金庸：《天龙八部》，广州出版社2011年版，第11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