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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大爷俺大娘

 城北十五里666 2019-03-04

插画 | 晴

编者按:读洪涛老师的文章,一个活生生的好问又可爱的小男孩形象钻进脑海,挥之不去。可以想见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小男孩在同样尊重知识的大爷眼里是多么可爱,多么欣喜。贵人,无论什么时候遇见了,都是毕生的幸运。在那个知识贫乏、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古灵精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男孩,碰见的如果不是大爷,他的命运又会怎样?小时候的事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一生的,潜移默化的。小男孩的好问,大爷的鼓励引导,成就了一个书法家,一个文学家,一个传统文化的引领者,一个影响济南十大文化人物……这个冬天很温暖。希望洪涛老师小时候的故事,给众多家长带去启示与思考。所有的成就都是有心而又无心的。

大爷大娘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我当没齿难忘。小时候以及人生所有的磨难,都因为在山东省郓城县黄安乡冯屯村,有一个叫作吴延龄的俺大爷俺大娘,而变成了人生的温暖。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

俺大爷叫吴延龄,俺大娘就是俺大娘。俺大爷从我小时候叫我洪涛,俺大娘打我记事起就喊我“小”,到现在,我头都白了,拉着我的手还是喊“小”。

想起他们有时候就会掉泪。

天增哥哥是大爷大娘的长子,是我儿时唯一的偶象。他姥娘在陈坡,我姥娘在马楼,二里地远。从有记忆起,每年年初二我们两家都是拉两辆地排车,同去走姥姥家,地排车上拉着东西也拉着我们这些小孩。

我小时候办过很多坏事,他们都知道,大娘都笑眯眯地,仿佛是我办的坏事在她那里都是很自豪的样子。

多说说俺大爷。

俺大爷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是长子,下面好几个弟弟妹妹。所以村上的人好像就没有见他笑过,也仿佛村子上的人都怕他,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不近人情,有人说他天天拉着个长脸让人不待见。

这都不是真正的他。

他是我小时候几乎是唯一的大恩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

他和我爸是表兄弟,我爷爷自小住姥娘家,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是住姥娘家,住老姥娘家,住老老姥娘家,我自小见人喊的多半都是“老姥爷”。

俺大爷绝对的不苟言笑。好像没有多少人敢和他打招呼的样子。但是我打小就敢。

“大爷你吃的啥?”

“熟地瓜干儿。”

“什么味儿,咬动了吗?”

他笑了:“你尝尝。”

“大爷你听的这是啥?”

“红灯牌收音机。”

“这里边讲的啥?”

“杨家将。”

“好听不?”

“你听听。”他又笑了,“你将来得跟岳飞一样文武双全”。

“啥叫文武双全?”

他又笑了:“你听听。”

于是,我和他在一起在他家听了好几年的书,杨家将,岳飞传……我从小就想当个文武双全的人,苦练过七年的武术,都是套路,没有散打,浑身充满了力量,天天想的都是文武双全,将来为国家捐躯,幻想着马革裹尸,幻想着上马杀贼下马草檄……从跟着冯申征学梅花拳开始,一直到埋伏拳、罗汉拳、鹰爪拳、小洪拳、少林长拳、螳螂拳,还要练金刚不坏之躯,跟着《气功》杂志练了“八大金刚气功”四年……

最后学习偏科厉害,老爸一怒之下差点废了我,终于从地上转入地下,最后自废武功。但我身体自此很好,小病自己用气“想想”,几分钟就全好了。多少年熬夜身体还没有坏掉,我想七年武术四年气功一定功不可没。

但是我知道,这些源头来自于俺大爷。我的第一篇文章是《中国:社会教育的危机》第二篇是《人类:倾听癌症》,发表完这些作品的时候我才二十八岁,为什么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少年能把自己的胸怀格局视野定格在人类、中国的文化、健康、自然?其实很简单就是大爷给我说的“你要文武双全”。“双”读“方”,土话中的“文武双全”对我是成功的密码,通关的秘笈。

小时这么说的都是神经病,是笑话。但我现在基本上把这个笑话变得听起来并不太笑话,仿佛还成了励志的故事。

“大爷你看的是啥?”

“杂志。”

“什么杂志?”

“人民文学,毛主席题字的,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

“上面都是啥?”

“都是小说、诗歌、故事。”

“谁做的?”

“作家。”

“作家都能写在这上面?”

“对。”

“我能在这上面写吗?”

“你要是将来能在这上面发表一个字,你就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什么是了不起的人?”

“就是谁看见你都很喜欢你的人。”

上初中之后,我的作文几乎每篇都是班里的范文,二十八的时候,在《人民文学》已经发表了九万字的作品。

“大爷,你这是弄的啥?”

大爷笑了,“这是春联。”

大半个村子的春联都是他写,家家都在代销点买一张一开的红纸请他写。

“我能写不?”

大爷又笑了:“长大了就能写了。你不妨先从叠格子开始。”于是,我和天增哥哥他们一起撕纸、叠纸,七个字的、九个字的,叠法都很奇怪,打开就是七个格,九个格。

那时还没上学。

爸爸好像一次给大爷买毛笔都是三个五个,一大把。我给爸爸要一个,他笑得一楞一楞的,最终也没给我。于是,我自己做,从青山羊身上扯下羊毛,用苇子杆拿剪子钻眼,拿锅底灰掺水当墨,在纸箱板上写。一个字也成不了,弄一脸锅底灰……

后来某天发烧,病了,母亲带我去黄安看病,几天只喝水不吃东西,母亲给我买烧饼、面泡、羊汤、肉盒子我一口都吃不下,吃了就吐。

母亲哭了,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一枝毛笔。人家不卖:他都没上学,铅笔都不会拿,买毛笔做什么?母亲求人家:孩子病成这样,几天不吃了,你就卖给俺一个最便宜最孬的一个吧。

紫红杆、小楷、紫毫。

我人生的第一件至宝。

接着再去喝羊肉汤,吃烧饼居然不吐了,出一身热汗,病就好了。

四年级开始我就写对联了,大爷逐渐是只给村上几家有名望的人亲自写,其他的都是由我代劳了。那时大爷给我的一本字帖是无头无尾的柳公权。写得差不多了,天增哥哥看到立马拿走了:这是俺家的东西。我都哭了:这是俺大爷给我的。天增哥哥头都没回。

大娘因为这个回回见了我都说:小,你看看,你看看,你天增哥哥不知道。天增哥哥当然依然是我的偶像。

后来有人喜爱我写的字我都答应给,后来的后来我也就不太当回事儿了。

写字是我的生命。

字就是文章,文章就是人,人就是家国,人就是君子,人就是道德。字是这些东西的全息图。

字与字根本无关。当然我知道,无关就是息息相关。但只讲究笔法、字法、章法,只写字不做事业乃至把“书法”当成事业者,我以为一定只在三品以下。

除却当今,哪一个伟大的书法家不都是大官、大仕、大君子?他们的书法只是生命中一个偶尔的表达,包括文章。字的背后是一个人整个的三千大千世界。

就不要讲“功夫”了。若论功夫,都有功夫,连功夫都没有的就不用讲了。

“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喜看红梅多结子,笑见绿竹又生孙。”

……

昨天我写完这些春联,就泪奔。我想我大爷大娘了,几年没见了?那年是我叔叔的葬礼,临上车回济南,我在当街给大娘双膝跪下深磕一个大头,之后,五年了吧。

今天,一定去看看他们,这个年龄了,可以偶尔无所顾忌。把我写的这几幅他教给我的对联一个信封一个信封地包好,送给他。

大爷八十,大娘八十二了。

见面她总要拉着我的手,今天,她的另一只手还要拉着我就近在她身边的一个助理的手。

大爷大娘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我当没齿难忘。小时候以及人生所有的磨难,都因为在山东郓城县黄安乡冯屯村,有一个叫作吴延龄的俺大爷俺大娘,而变成了人生的温暖。

好吧。凛冽的寒风中,临近春节,在当街再鞠一个深躬:大爷大娘多多保重,过年好。

2019年腊月二十五

作者|窦洪涛:知名作家、诗人、书法家、社会文化学者。齐鲁文化之星、影响济南十大文化人物。济南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孝心网总编辑。志于儒释道学说互参。出版有《济南商界领袖访谈录》一套五十余万字;《茶人笔记》《国人笔记》《孝心笔记》《孔子给大学生讲什么》《孝经讲义》《学记讲义》《总裁妈妈》等各类作品六百余万字。代表作:人类:倾听癌症;中国:社会教育的危机,异类人生大写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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