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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涂色热潮的史前史

 颐源书屋 2019-03-05

利维坦按:仅仅想象一下,就觉得奇趣无穷了——和中国过去的眉批不同,本文所指涉的是另外一种读者(也包括书商、印刷者等等)与文本的互动——这似乎是基于每个人对于文本不同理解而自主生成的行为。尤其是书中需要手工着色的图画,这并非简单填色那么简单,而是往往基于“观念和想法的追随”,比如耶稣受难,虽然发挥完全创造力的空间有限,但其乐趣也正是这种“限制中的自由”吧。


文/Melissa N. Morris、Zach Carmichael

译/Rachel

校对/Yord

原文/publicdomainreview.org/2019/02/06/filling-in-the-blanks-a-prehistory-of-the-adult-coloring-craze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Rachel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对于成人涂色书籍的迷恋或许已过巅峰,但其热度还远远没有褪去。许多人认为这类出版物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出版的一批讽刺涂色书,但据梅丽莎·N·莫里斯(Melissa N. Morris)和扎克·卡迈克尔(Zach Carmichael)研究发现,远在几个世纪之前这类书籍就已存在,人们早有给书上图像涂色的冲动。

莱昂哈特·福斯(Leonhart Fuchs)《植物史评论》中未着色的艺术家肖像。图源:biodiversitylibrary.org

对于全球的许多出版商来说,2015年是财务状况极好的一年。在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十年里,该年中出现了可喜的转折。但这次的好转竟是因为成人涂色书的兴起,这似乎在人们的意料之外。是什么妖风突然唤起了成年人重拾画笔的兴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成人涂色书的销量突飞猛进:尼尔森公司的数据显示,该类图书2015年的销量为1200万册,而前一年仅为100万。

随着涂色书热潮的持续高涨,纽约医学院图书馆于2016年2月首次发起了一项名为“收藏品涂色周(Color Our Collections Week)”的活动,旨在对涂色潮流进行学术研究。今年是该活动的第三个年头。在二月的第一周,档案馆、特别收藏馆和图书馆已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单张图片,甚至从藏品中选编了完整的书籍,以供大众涂色。虽然这些精选的作品都是公共领域的,而且严格来讲涵盖了(至少在美国)1924年之前出版的作品,但这些涂色书中的图像基本来自15到18世纪。尽管这些图像远在彩色印刷出现的几个世纪之前就已经出版,但我们仍可以从中发现这种看似是现代时尚的先兆。虽然“收藏品涂色周”看上去只是简单地赶了一回成人涂色潮流,但以其自带的历史焦点,实际上是利用了(且显示出)一种更为古老的传统。

去年,纽约医学院博物馆从莱昂哈特·福斯(Leonhart Fuchs)1542年的植物学巨著《植物史评论》(植物史上著名的评注)中选择了一幅图片来宣传该活动。而奥克拉荷马大学科学史馆藏的一名档案管理员在推特上表示,他们收藏的这本书已经被涂上了颜色。

奥克拉荷马大学莱昂哈特·福斯《植物史评论》中的涂色版本。图源:biodiversitylibrary.org

另一个涂色版本的莱昂哈特·福斯《植物史评论》。图源:biodiversitylibrary.org

我们是否该因此感到惊讶?“收藏品涂色周”给人的印象可能是,这些彩色印刷出现之前的图像终于有颜色了——从迄今单调的黑白色中被拯救了出来。然而,近代早期的印刷图像通常都是手工上色的。

这种做法可以追溯到15世纪印刷的最早时期。艺术家、印刷商、书商、消费者和读者都会给原本黑白的图像加上色彩。在古腾堡(Gutenberg)发明活字印刷机之前,木刻版画和雕刻版画(单张印刷图像)在德国和中欧部分地区都很流行。它们的用途十分多样,许多人把它们挂在家里的墙上,现在的我们也可能会这么做。

随着印刷书籍的出现,涂色继续流行。彩色插图在中世纪的手稿中很常见,尤其是在修道院制作的带有复杂插画的手稿中。15世纪及之后的早期印刷书籍经常会仿效这些中世纪手稿的文字排版和插图。的确,彩色手稿和印刷书籍并不是相互排斥的:有些印刷书籍中含有手工彩绘,而有些手稿也有粘贴上去的彩绘印刷品。在早期,似乎还是有一些印刷商和读者试图用他们仅知道的方法为这些作品创作彩色插图:即手工涂色。

这张1493年的植物图显示了早期的印刷作品是如何仿效手稿样式的。图源:惠康图书馆

下面的图片进一步展示了从中世纪到近代早期书籍制作的转变,以及彩色插图所起的作用。这两张图都出自14世纪乔万尼·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十日谈》的作者)所著的《西方名女》(De Claris Mulieribus)。该作品是一本女性传记汇编,书中的女性或真实或虚构,或赫赫有名或臭名昭著。这部作品最初是作为手稿流传的,而留存至今的样本上有着大量人们所讨论的女性形象的插图。该书是从手稿飞跃到印刷书籍的首批作品之一,插图也随之出现。它需要彩色插图来重现以前作品的感觉。

下面的图片充分展示了库济库斯(Cyzicus,编者注:库济库斯是位于安那托利亚密细亚的古代城市,位于现今土耳其巴勒克埃西尔省)的画家和雕刻家伊亚(Iaia,又名马西娅Marcia,她显然是自画像的高产创作者)肖像。前两幅源自作品的手稿版本,图画上的马西娅正在雕刻和绘画。

马西娅雕刻图,出自15-16世纪版本的乔万尼·薄伽丘《西方名女》。图源:维基

 马西娅绘画图,出自1403年版本的乔万尼·薄伽丘《西方名女》。图源:维基

接下来两张图出自该作品的印刷版本。拉丁文版本中在文字旁配有插图,而德文版中的图画完全是彩色的:

未着色的马西娅图,出自1473年拉丁文版本的乔万尼·薄伽丘《西方名女》。图源:luna.manchester.ac.uk

彩色的马西娅图,出自1474年德文版本的乔万尼·薄伽丘《西方名女》。图源:flickr

早期印刷书籍里的插图大多以木刻版画和蚀刻版画的形式出现。木刻版画与活字印刷最为相容,因为两者都使用了凸版印刷。早期的印刷工可以很容易地印出带有文字和插图的页面。

为了更好地雕刻和印刷,木刻版画设计更简单,阴影更少,因此能印刷出精美的彩页。“收藏品涂色周”的参与者通常选用木刻法印刷图像。此外,艺术史学家苏珊·达克曼(Susan Dackerman)认为这些图像本来就该有颜色。许多彩色印刷品都是在工作间里,由雕刻师、印刷工和调色师共同制作而成的。现存的15世纪木刻版画作品绝大多数都是手工着色的,这一时期制作出来的作品数以万计。

有些图像只完成过一次着色,比如这幅15世纪的德国木刻版画耶稣受难图。在这种情况下,拿着杯子承接鲜血的天使就需要加涂颜料。国家美术馆藏有许多这种木刻版画作品,每一种都有不同的颜色。有一些还未着色,还有一些只是加了必要的鲜血来表达意象。在那些色彩更丰富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其中鲜明的艺术风格。

耶稣受难图(1482年)少部分着色版。图源:nga.gov

稍晚版本的耶稣受难图(约1490年),着色部分更完整,还添上了云朵和其他细节。图源:nga.gov

另一版本的木刻耶稣受难图,1483年。图源:nga.gov

根据达克曼的说法,二十世纪的艺术史学家和收藏家诋毁色彩,认为其不过是一种掩盖拙劣雕版和木刻技术的方式。他们认为,制作精良的版画根本不需要色彩。这种诋毁使得彩色版画在艺术史上的地位模糊不清。这种争论可以追溯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那时人们曾争论过设计和色彩(disegno/colore)到底哪个更重要。

在许多这样的图片中,颜料似乎是匆忙涂抹上去的。这种随意的上色方式通常是因为艺术家有许多版画要画,而不是因为缺乏技巧。艺术家们用刷子徒手作画,但是为了画得更快,他们有时会用由图像表面印记制成的模板来印刷。

许多作品是由读者来着色的,而非专业人士。们发现许多手绘插图的例子都来自植物学著作和草药插画。例如,在一本约翰·杰拉德(John Gerard)写的《草本志》(Herball)中(1636年),里面有一些图片被涂上了颜色,这表明是由读者画的,或许是为了记录他/她亲眼看到的植物。在这一时期,植物学和绘画都为上流社会所青睐,因此,若一个人同时拥有这两种爱好并不奇怪。

约翰·杰拉德《草本志》(或《植物通史》)中的康乃馨(1636年)。图源:archive.org

尽管出版商可能暗自希望这些单色的图片能由一些读者来着色,但直到18世纪,才正式出现专门为此制作的第一批涂色书。在这些书里,植物学和绘画的联系仍然存在。1760年,罗伯特·塞耶(Robert Sayer)在伦敦出版了《花匠》(The Florist)一书,这是作者明确希望读者为图片着色的首批书之一。该书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花卉图片,作者为他(假定的)的成年读者给予了关于颜料混合和色彩选择的详尽指导(包括听起来有点可爱的“胆结石棕色”)

罗伯特·塞耶《花匠》中的某一页(1760年)。图源:archive.org

准备着色页:罗伯特·塞耶《花匠》中的“花贝母”(1760年)。图源:archive.org

植物学书籍尤其适合那些想直接看实体书的读者,因为书里提供了可在自然界中观察到的事物的图像。尽管这一本《花匠》里的图像没有涂色,该书所有者还是用这本书来压制植物标本。许多植物学书籍里都有大量的注释,有时是由几个不同的所有者所注的,在有注释的页面上经常可以发现植物标本。

《花匠》一书是用来“供先生们和女士们使用和娱乐”的,但后来的大多数绘本都是为孩子们设计的。到了19世纪,这些涂色书越来越受欢迎。尽管它们帮助孩子培养艺术技能,但创造力并没有得到特别重视。在19世纪50年代出版的《年轻艺术家涂色指南》(The Young Artist’s Coloring Guide)系列中,一张全彩图片旁边会配上未着色的图片,很明显是供读者模仿涂色的。

《年轻艺术家的色彩指导》第12册中的两页(约1850年)。图源:loc.gov

沃尔特·克兰(Walter Crane)的《涂色书》(Painting Book)最早出版于1880年,里面同样有彩色图画供模仿。尽管有些人会说在这本书里,其绘图出自19世纪最伟大的插图家之手,这使得图画本身更加精美,成人和孩子都会喜欢。

沃尔特·克兰《涂色书》中的两页(1889年的版本)。图源:loc.gov

克兰并不是那个时期唯一在书上署名的著名插画家。一年之前,麦克劳林兄弟(McLoughlin Brothers)出版了一本叫《小人物》(Little Folks)的画册,书中的插图由著名的插图师凯特·格林纳韦(Kate Greenaway)绘制。因为没有用来模仿的彩色图片,这本书比克兰的书少了点说教意味,但它仍然告诫孩子怎么使用“合适的颜色”,里面还有一张预涂色的卷首插画,告诉孩子们配色方案的种类。

《小人物》画册同一页的两种不同着色版本(1879年)。图源:loc.gov

当然,在这些维多利亚时期的例子,及如《花匠》这样更早的作品中,涂色正是这种书存在的理由。近代早期的例子不是那么明显。虽然这并不是说近代早期的读者没有享受到同样的涂色乐趣,他们同样想给木刻版画或蚀刻版画上色,那种给空白东西涂色的兴奋感是一样的。涂色的治疗效果在那个时期也没有遭到忽视。在他1622年的作品《绅士集》(The Compleat Gentleman)中,在其中一章里鼓励人们在印刷地图片上涂色,认为“手部的锻炼如何能指导思维迅速反应”,并坚称记忆高于一切。

现在再来看成人涂色书的现代潮流,批评家们指责那些挥舞着画笔的成年人太过幼稚了,并且称这些书的成功是一种自降智商的文化产物。涂色书虽然可能只是一时流行,但它也有着悠久的历史。所以,当你下一次买了本成人涂色书,或者对“收藏品涂色周”活动感到兴奋时,要知道你并不是孩子气。相反,你是在融入印刷图像本就该有颜色的历史长流中。

①苏珊·达克曼:《印刷版画:北方文艺复兴、巴洛克版画、蚀刻版画和木刻版画的色彩启示》,美国宾州州立大学出版社,2002,第10页。

②亨利·皮卡姆:《绅士大全》1634年版,带戈登(G.S. Gordon)的介绍,牛津,克伦登出版社,1906,第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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