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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南市的胡同曾经是贫穷的写照,也是南市孩子人生的辅导班

 文殊院士 2019-03-06

岁月悠悠,抛不掉的是淡淡的乡愁。遗忘过去的事情,并非要健忘过去的一切。当我们今天再次回首往事的时候,是否感受到良心上的安慰?那些陈年的故事,是否会像母亲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你的额头,让你呼吸着母亲怀抱的味道,安然入睡。

天津,南市的胡同曾经是贫穷的写照,也是南市孩子人生的辅导班

记忆中的南市印象就定格在了那种平民式的色调之中。

尽管如今南市追赶的脚步已经超过了城市发展的速度,但在现代化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缝隙之间,我依然能够触摸到一种霉旧的味道。那种味道就来自我内心深处的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那一条条盘根错节的胡同;那一座座模样近乎一样的大杂院。六十多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上午,我就出生在南市的一个大杂院里。

离南市不远的地方就是那条著名的海河。滔滔的河水,亘古至今,繁衍了这座城市,也养育了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在没有自来水之前,我们喝的水都是从海河里拉来的。每天黎明时分,我都能听见拉水车的木头轮子发出的“吱扭吱扭”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我就知道该起床上学了。

和我的父母一样,我的街坊邻居,绝大多数都是从外地来讨生活的穷苦人。他们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工厂做工的工人,有卖鱼卖菜的小贩,有码头扛活的苦力,有耍把式卖艺的江湖,还有说书唱戏的艺人。他们大多数都在一块叫“三不管”的地方谋生,他们各显其能,肯干实在,逐渐在这座城市里站稳脚跟。他们极强的适应力和巨大的创造力,让“三不管”这块地方逐渐成为南市的亮点,也成为整个城市最具动感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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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南市有着一种贫民式的快乐。在巴掌大的地方,就糗着开明、淮海、权乐、群英、南市、黄河、共和、劳动、红旗、大舞台、南门外等十余家影剧院,还有数也数不清的茶楼,茶园、曲艺厅。每到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旗幡招展,南市就成为最热闹的地方。茶楼、戏园丝竹声弦、锣鼓家伙交织着卖糖葫芦的,卖烤红薯的,卖面茶的,吹糖人的,捏面人的吆喝声,混杂成南市一曲独特的咏叹调。劳累了一天的受苦人,花不多的钱就能看场电影,听出戏曲,听段相声,听段大鼓,也是一种穷人最廉价的精神享受。那时票价最便宜的当属开明影院。5分钱就能看一场电影。尽管坐得是长条板凳,尽管放得是二三轮的老片子,但依然不能阻挡我等这些囊中羞涩,靠从牙缝里省钱的孩子们的热情。如果说中国的曲艺看天津,那么天津的曲艺就应该看南市。那时候,我的左邻右舍,就住着很多知名的曲艺家。有相声大师白全福,赵佩茹,刘文亨,刘文珍,苏文茂。还有唱河南坠子的武艳荣,武艳芳老师等。这些艺术家的贡献,不仅在于他们繁荣了中国的曲艺事业,还在于他们给了当时的中国社会创造了一个平民化的娱乐环境。耳闻目染,在南市长大的孩子们,几乎每人都能够打几下竹板,说几句相声,唱几段丝弦。在这种潜移默化之中,梁山的义气,岳飞的精忠,包拯的秉直,杨家将的忠勇,都被刻进了南市人的血脉,因此才有了南市人的那种豁达,豪爽,仗义、乐观的性格养成,当然也包含着一些狡黠,一些粗鲁。

天津,南市的胡同曾经是贫穷的写照,也是南市孩子人生的辅导班

海河从西北至东南,在津沽大地上划了一道线,流入了浩瀚的东海。传说中的海河七十二沽,每一沽就是一道弯。由于海河是弯曲的,因此依河而建的城市也是弯曲的。在我的印象中,南市的街道、胡同没有南北之分,如果你要问路,得到的答复一定是向左拐、向右拐,而不是往南走、往北走。南市有着无数个大杂院,大杂院里摩肩接踵的有着许多间并不规则的像鸽子窝一样大小的房子。我从襁褓中第一次睁开眼所看见的除了母亲那干瘪的乳房外,恐怕就是那间低矮潮湿的房屋了。我就在那间不足十平米,被民国二十八年洪水泡过的几乎要倒塌的老房子里一住三十年。住房的困难,并不能妨碍大杂院那种邻里关系的融洽。我住的大杂院共有六户人家, 家家做饭大都用小煤球炉子。冬天还好说,炉子放屋里取暖。到了夏天,每家清晨都要生火,六个烟筒一起冒烟,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呛人的烟火之中。到了正午时分,太阳热,炉火烤,院里温度可想而知。但我们却早已习以为常。做饭的时候,各家炉子上都飘出了饭菜的香气。邻居们相互间都问问:“今儿个您吃点嘛?”遇到有的人家改善生活做点差样的,首先想到的是要给邻家的孩子先送点过去,让孩子们都尝尝鲜,这似乎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因为我父母都要工作,我就在大杂院里挨家地蹭饭,尽管母亲头一天也给我做好了第二天的饭菜,但我还是觉得自家的饭菜永远都不如别人家的好吃。到了三伏天,屋里闷得像个蒸笼。人们纷纷把小餐桌搬到屋外,一家家人围在小桌前悠闲自得地吃着饭,全然没有不好意思之感觉。有时候餐桌还摆到胡同里,整条胡同就像一个熙熙攘攘的大食堂,这种情形恐怕是今后所不能再现的了。

别看大杂院里有点脏、乱、差,但大杂院里的友情却是一剂粘合剂,它把大杂院里的家家户户都粘成了一个大家庭。谁家有事,保准全体出动。一九六九年,我父亲得了急性心梗,当时我并不在家,是大杂院里的邻居们用三轮车将父亲送到医院,才捡回了父亲一条命。在大杂院的那些年,我们出门从不锁家门。到了晚上,把大院的门一关,整个大杂院就安全了。大杂院里的叽叽喳喳的唠叨声是一种具有穿透力的音乐,它能够将各家各户的心事混杂着蒜味、辣椒味、醋味、酱油味,传递给别人家,使一家的事成为大家的事。尽管大杂院里偶尔也会发生争吵,但只要把话说开,两家抱抱拳,做个揖,事情也就过去了。这种平凡的,平俗的人情之味,是现代住在单元楼的人们所不能体会的。相对而言,住在单元楼、小别墅里的人们会习惯的把大杂院里的生活叫做小市民。但这种小市民的生活状态,恰是中国传统的“远亲不如近邻”的淳朴民风的体现。和当前的人心冷漠的社会病态相比,那种大杂院的风情,应该被称作是心灵的一片绿洲。只不过那是一道已经渐行渐远的风景。

天津,南市的胡同曾经是贫穷的写照,也是南市孩子人生的辅导班

南市的胡同是贫穷的写照。

不是每条胡同里都有照明的路灯。一到了晚上,胡同里总是黑黢黢的。这时候,父母们就会把自己的孩子喊回去,生怕孩子们被坏人拐走。小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算卦的盲人。他们每到晚上,一手拄着竹竿,一手敲着小锣,像个幽灵一样游走在南市的大小胡同里。每每听到小铴锣的声响,我就会吓得往家里疯跑。大人们常耸人听闻地说,瞎子们会拍蒙汗药,只要在你头上一拍,你就像丢了魂一样跟着他走,然后被挖掉眼睛。

南市的胡同里大多数地势低洼,且都没有下水道。下点小雨靠渗,下了大雨一定会泡汤。每逢下大雨的时节,家家户户都把门槛加高,用沙袋,木板堵住门口。就这样,依然不能阻止雨水往屋里倒灌。你会眼睁睁地看着雨水一点点地长高,一点点地灌进屋里。然后是各家各户用各式各样的盆罐往外淘水。

南市胡同里的墙壁几乎全被风雨侵蚀得斑斑驳驳。我家的胡同还有民国政府纪念天津被大洪水淹没的水位标志。就在那些快要倒塌的墙壁上,仍然贴满了大煤饼子,地上也晾晒着自家团好的煤球。每个大门旁边,都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胡同狭窄而又破旧,折射着胡同里的人们心中的无奈。

但南市的胡同也是孩子们的天堂。像我这样从小在胡同里长大的孩子,胡同就是我们人生的辅导班。我们在胡同里游戏,在胡同里打架,在胡同里交友,在胡同里初恋。胡同变得越来越老,而我们却变得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狭窄的胡同再也容不下我们成长的身躯和膨胀的头脑,我们就感到了胡同的压抑。我们好像被囚禁在一个笼子里,我们好想飞出去,看看胡同以外的世界。就这样,我们告别了父母,告别了亲人,告别了胡同,飞向了更加高远的天地。本以为从此翅膀就变得坚硬了,却谁知,在外面的世界里转了一圈后才发现,我们的脐带尚未剪断,那一头仍连在南市的胡同里。于是,我们又回来了,带着老婆孩子,带着对母亲的一份歉疚,回来寻找我们心灵的老家。

南市有着数不清的衷肠。苦辣酸甜,五味杂陈,就像那一条条长长短短,曲曲弯弯的胡同一样,盘绕在南市人的心头。南市长大的娃娃们,是贫民窟里成长的一代。我们亲眼目睹了我们的父母为了生活所付出的艰辛和操劳,那是我们身上永远也抹不掉的胎记。南市,它让我们一出生就承接了苦涩和自卑,也造就了我们的自尊和自强。就为了摆脱它的枷锁,我们才为此奋斗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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