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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导演郭帆:中国人别再看宫斗剧了!(完整版)

 星光闪亮图书馆 2019-03-07

本文是脑洞君在《流浪地球》公映之前,看片后为郭帆导演做的一个采访,原载于《人物》,有删节,以下为完整版首发。

  脑洞君:您是学电影的,您对这个物理学的爱好,您是从科学进去的,还是从科幻进去的?

  郭帆:科幻,从科幻进的,只是进科幻之后,因为之前只是单纯的喜欢科幻嘛。但是当你想要去创作科幻的时候,你必须得了解一些基础的知识。比如说我们编一神话,编一雷神的故事,那你至少你得知道雷电的是什么样子。

  上学的时候,因为我文科生嘛,在山东当年高考的时候,我们高一就分文理,高中都没学过什么物理啊、化学啊,都不学了,完全是为了高考。因为我这数学特别烂,当时最开始买那个书,一开始心高气傲,买那些专业科学书,根本看不懂,里边好多公式啊什么,也看不明白。就开始偷摸又去买什么呢,买儿童读物,就买入门级的,你才能看明白,慢慢看。但那些书你真的看了五六年之后,你才能明白一些东西,特别是量子物理的东西。

  脑洞君:买那些书是准备拍科幻电影的时候还是之前?

  郭帆:那时候连导演都没当上,但是只是觉得反正这件事情你要有积累,就是看那个东西的时候都是2005年、2006年那时候就开始看了。

  脑洞君:但是你一直有科幻的这个理想是不是?因为我感觉你以前的两部电影口碑都不算成功,这一部电影突然一下子非常的成功,其实你内心是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科幻片导演?

  郭帆:还没成功。(当时还没有公映)

  脑洞君:我看过之后,觉得肯定是成功的。

   郭帆:因为其实我现在能够心里稍微安心一点了,但是其实还是会忐忑在哪呢?我们这些首映里面看的这些人,首先是高知人群。另外他们有很多都是专业或半专业的,这个里面有同情分,同情分是什么呢?这些人都是有概念的,知道我们做这个东西不容易。

  脑洞君:对,而且中国科幻以前可以说就是零。

  郭帆:对,但是有很多普通观众他没有这个概念,他不会拿双重标准来去定这件事情,他直接的对标就是好莱坞电影,那你做不过别人,你现在做到什么程度,那得看观众的,大众的一个反应。

  脑洞君:其实我在影评里也讲到这个事情,我自己看完之后我当时非常激动,但是我回头就从纯理性的角度来想它是个什么电影,其实我觉得还是一个很一流的商业科幻电影。而且我觉得,打比方说《战狼》,其实如果纯从世界的角度来说,肯定不是是第一流的动作片,但是为什么大家那么疯狂,因为这是中国人的故事,中国人的代入感非常强的。所以我觉得《流浪地球》可能很多人也会有这种感觉,会觉得它比好莱坞的好。

  郭帆:别人觉得亲切了。

  脑洞君:当然《流浪地球》本身的水准还是比《战狼》好太多了。放在世界上也是一流的。

  郭帆:我们之前最难的其实在一开始创作这段,就是要找这个我们说要做的“中国科幻”,中国科幻是个什么样的,找那个东西是特别难的。我们可以把科幻形容成一个人,中国科幻是啥,你找的灵魂是什么东西,就是所谓的精神内核是什么。

  如何区分美国科幻,其实不是外表。比如穿衣服,其实我们现在穿的衣服跟美国人都没有区别。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镜头语言,剪辑方式,我们的剧作模式都可以用美国人那套东西。但是内核,你的灵魂,以及我们的美学这部分,必须得用自己的,才能称之为中国科幻。

  脑洞君:对,刘慈欣也说过,好像是拿了雨果奖之后吧,中国人在科幻里面突然出现一个中国人拿了一个奖,就好像说一个外国人在中国拍武侠拿了武侠大奖一样。那你觉得中国人的科幻精神的区别在哪里?

  郭帆:我们说科幻是外国的,其实就是美国的。这个东西一直都是美国人去做,都没有其他国家,欧洲、日本都不行,只有美国人才能干这件事儿。第一点是科幻片的这个属性决定的,科幻跟国家是直接相关的,如果科幻片编的这个故事,国民没有自信的话,看完之后是不相信的,在美国就可以,因为美国在全球是第一的,所以有什么大事都来美国解决。外星人进攻,得美国解决,所以那时候我觉得中国你根本插不进去。只有我们中国足够强大了,才有可能去拍科幻片。就比方说举个例子,我们登陆月球背面拍了照片,我们中国普通观众就会觉得,我们这些现实中的真实的我们的航天,以及航天人的力量可以做到这一步。这个时候你在电影里边看到的中国的航天员的时候,你一点都不会怀疑,这个自信是这么建立的。

  如果这件事情我们倒回去推20年或者30年,你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情,是我们可以做到的。所以这是科幻的一个属性,那中国科幻是啥,之前很有意思,我们其实是在美国找到的,中国科幻是什么。我们也是2016年去工业光魔,本来是跟人聊这个什么,看看能不能特效层面上合作一下,因为毕竟工业光魔做完《星战》,做了三百多部科幻电影,但你后来发现确实便宜不了,太贵了,回头我们可以聊一下那价钱,太贵了。

  但既然去了,我们就跟人聊聊,就说这些项目呗,其实也没指望人家能够看中咱们想的怎么怎么样,但聊完之后,对方特别的兴奋。那兴奋劲儿我觉得不是装的,包括第二次那个会议桌,就是递名片,他有两个总监都是这样,我就跟他们说,你们觉着我们这故事哪好啊,他说你们太奇怪了,你们居然想着跑路都得带着地球跑,我第一反应就是,北京房子贵嘛,你可不得带着家跑嘛,对吧。

  其实你从理性的角度来讲,你带着《地球》跑路这件事情其实特别不合理。从物理学角度来讲,它就是一坨石头嘛,你带着这坨石头干啥去呢,跟我们买房是一样的。我们去买房,买的是什么,买的是这六面墙吗?其实不是。中国人的概念中,房子可不是一商品,中国人的概念中,房子就是你的家,你老婆、你孩子,你丈母娘看你的眼神,对吧,全都在这个里面,这是房子。这个房子里面,你的爱,你的恨,你的好与不好,你的所有回忆。有些时候发生地震,发生战乱,有些人不离开他的家,我不选择逃离,我就在这儿,这个情感是非常中国的。

  咱们再往回倒,我们从小就被教育,我们是中央之国,其他就叫什么,蛮夷之地,跟美国、跟英国他们的这些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的。包括英国当年大航海时期,不断出去,五月花号开到北美,出现在美国,他们是往外走的,我们是在这儿的,他们是面朝大海,仰望星空的。我们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我们从小教育我们中央之国,不要乱跑,你们有户口,几千年的户口制度把我们摁在这儿,这是我们。

  我们对土地那份情感,老外觉得奇怪,对吧,好,你觉得奇怪,刚好就是我们独特的,所以抓了第一个点。

  第二个点是,说你们怎么150万人的救援队出去救援去,当时第一反应人多啊,我们人多,所以我们没有超级英雄,我们没有美队,我们没有蝙蝠侠,我们没有蜘蛛侠,我们只有一个一个的普通人。这其实是集体主义的一个表现,但对于他们来讲,他们看也有点奇怪。因为他们习惯于去,像漫威那套系统,他们建立一个单独的英雄出来,我们的电影就是把一堆英雄合在一体,但每个又都是超级英雄,我们没有超级英雄,我们是一个一个的普通人。就像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们有几十万、几百万的部队过去,志愿者过去,去帮助那些人。每一个普通人在关键时刻,他的决定,他的行为,他的选择,让他成为了英雄。我看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就是一个消防队员往前走的背影,所有人都往外撤离,逆行的消防队员。这个消防队员他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但是这样的一刻,当他逆行往上的时候,往前的时候,他就是个英雄,这也是我们想表达的。

  所以找到这两个东西之后,我觉得我们至少能够找到中国科幻的一个内核了。因为中国文化的内核有很多,我们只是选择了一个我们熟悉的,跟家,跟我们的土地有关联的东西,我们搁在这儿,当然我们如果做下一部别的科幻片的时候,我们所谓的中国科幻也可以找类似这种内核再装进来,至少它有了一个灵魂。

  那外部我们就要寻找什么,寻找美学是什么,因为我们的美学历程这几千年来是有一个发展的,但是到了工业革命时期是空缺的,缺失的。缺失以后,我们对机械是没有情感的,他不像美国,可以拍《变形金刚》,为什么可以拍《变形金刚》,是因为对汽车有情感,美国有汽车文化,我们没有汽车文化。美国人从出生到他老去,有一半时间都在车上,还有车是他的第二个家,什么谈恋爱都在车里,所以他对车有情感,但中国人没有。

  所以中国人对科技,机器这些东西是往外推的,他没有熟悉度,而且对科学的概念也是,我们其实不是那么崇尚科学,你看看庙里面初一、十五抢头香的人你就知道,大家有事还是愿意拜一拜。这是我那个片子里面为什么设置了一个科学家。他拜了爱因斯坦,拜了牛顿,拜了霍金之后,还要阿弥陀佛一下,这是我们骨子里面是这样的。我们不会去拜中科院或者什么爱因斯坦的,所以这就是我们的现状。

  那我们要想寻找到合适的美学,我能想到的就只能是苏联的东西,苏联的大重工业的东西,这跟我们是有勾连的。当然不光机械,包括建筑学,我们现在看长安街上就有很多,特别是军事博物馆,就是前苏联的东西。我们对这个东西是有认知的,是觉得会熟悉的,所以你看我们电影里面所有人的这些服装没有那种紧身衣。不是哪个姑娘穿上紧身衣就可以成为黑寡妇的,你穿上之后就会有很奇怪的感觉。

  包括钢铁侠那种衣服,摘了面具之后,如果是一个中国人的面孔,你也会觉得很违和,所以我们那衣服更像是工装,我们的头盔,展现的面具会更大,你能看到更多人的脸,而减少他机械部分对脸的覆盖。我们在美学的设计上有可能都要考虑这个,包括颜色,我们减少了蓝色的使用,我们现在蓝色都不是那么纯的蓝,我们真的用蓝色是去做补色去使用的,我们会把它加点绿,变得更偏青色,带来的都是暖跟红跟黄,这些我们特别熟知的颜色,以及他的形状,形态上是更加的宽松的。让你感知到比较熟悉的,所有的置景上的东西都是实的,按键也是实的,连这种技术(在智能手机上点手指)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全息的飘上去的那种投影,凭空点的那个东西全都没有。因为那种高科技的质感和我们是不搭的,所以这是实在的,我们的键盘是实在的,所以你看传统里面就全都是这种东西,全是实的。

  脑洞君:蒸汽朋克那个感觉?

  郭帆:还不太一样,因为蒸汽朋克那种范儿是我们根本驾驭不了。我们可以做成那样,我们中国人也可以装扮成那样,但是他一旦成为那样,观众会觉得他跟我没啥关联,一旦这样的话,你就把观众推离了,我们现在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观众往回拉,所以感觉到科技是有温度的,我们说要找这个点。只有你有温度,你才会容易相信这个世界,相信这个世界,你才能相信这里面的人物,才能相信他的情感,才能与他产生共情感,如果没有共情感的话,一切都是白扯。观众一上来之后看完之后说,这个我们不熟悉,这世界跟我无关。我们之前其实有一些国产科幻片的尝试,很多的失败是在这个地方,就是他没有一下能够把观众往里拉,而是往外推。你并不是说一个中国人穿上有多么高科技的质感的东西,他就洋气起来了,他不洋气。到现在都会,语言都是一个问题,我们已经太习惯说看到科幻片就应该听到的是英文,所以这里面我们英文使用的特别克制。除了空间站之外,我们甚至连联合政府都用的是法语,故意避开英文的使用。

为了让中国观众更有亲切感,《流浪地球》的美学风格借鉴了前苏联的视觉体系。图/ 网络 

  脑洞君:刚才讲精神内核,您是说2016年这个时间点,这个时间点当时电影完成到什么程度?

  郭帆:剧本。

  脑洞君:剧本,也就是说在创作剧本或者说刚开始的时候是没有找到这个精神内核的?

  郭帆:我们一开始是没有找到这个内核,这个内核是一个逐渐找寻的过程。一开始我们说开始先去做剧本,包括大纲什么,首先定义主题嘛。包括我们选择什么样的情感,人类情感无非那几种吧,亲情、友情、爱情,就是这几种,我们定义是亲情,这些东西都好定义,你这些元素都好确定。但是你到底它的核是什么,那个灵魂是啥,这个很难。

  脑洞君: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观点就是说,很多人觉得好莱坞这个特效比我们好,是他们技术先进,其实我一直觉得不是,这个差距是人文的差距。我们看斯坦温斯顿他们的那个特效啊,我们看《魔戒》的特效,好在哪,好在那个概念设计上面。包括《异形》包括《侏罗纪公园》,他先把前面那个设计做的特别好,后面那个好,如果你前面那个东西没做好的话,其实后面特效再好也没有用。我看《流浪地球》,就觉得他那个概念设计是非常好的。

  郭帆:它其实是一个相互的过程,你前面好,如果后面做烂了,变5毛,也没用。其实我们发现做这个最难的一点就是,你哪个环节有点掉链子,马上就完蛋,只要有一个地儿掉链子就不行,所以前面概设也得行。后端的我们把概设从纸面上的想法变成一个真实的一个画面的时候,这个过程也很难。哪一块只要一掉链子,马上它就会出问题。前面概设就像您刚才说的那个问题,跟文化有关。其实我们这个电影里面的特效的部分,75%是国内的团队,25%是海外团队。海外团队我们也用不起好莱坞的,太贵了,我跟你们说一下,在工业光魔,5到7秒的一个镜头,就是最难的那种镜头,S级或者A级那种镜头,大概报价是20多万美元,5秒钟啊,就20万美元。你算一下我们一共2003个特效镜头,你知道那个有多么昂贵,你根本做不下来那个东西。

  所以我们用的只能是国内团队,以及一些海外团队,但海外团队也大部分是在国内有分公司的。我们用的是欧洲团队和韩国团队,那你会发现你用海外团队的时候,我也特别想跟同行去分享这个事情。我们千万不要特别迷信它,甚至于你也不要迷信好莱坞一切团队。你根本用不了他们,第一点,你沟通不了,沟通的时候非常困难,我们的沟通成本特别大。沟通成本大,不是因为语言,而是因为文化。

  就比如你想设置一个,你跟美国团队说,我想做一个黑社会,做一个人。我们心中的黑社会是东北大哥戴金链子来,他给你做完之后就是马龙白兰度,这完全是俩东西啊。你让他去做,你说马龙白兰度你不能撸猫,你撸猫不对。那你给我做一个东北大哥,他也不知道东北大哥什么样,对吧,他也不知道东北大哥应该是什么表情,我怎么“摇人(读银儿)”,对吧,他不知道,你没法跟他讲。他除非他在这生活,这是文化的隔阂。

  但是我相信啊,通过全球化,总有一天我们全世界的人会变成一种人,大家不再存在文化的隔阂。但是至少现阶段是有这个东西的,这个你没法突破。第二个点,你没有办法让好莱坞的一线团队,把他最好的资源给你,你看我们去威塔工作室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威塔当时正在做《阿凡达》234,三集连拍,他的所有资源,最好的两千多人全部在那儿。你说帮我们弄一下,人家就是边边角角的能过来帮你一下,最好的资源绝不会给你。

  所以那些边边角角的人出来的东西也很一般,你除非说,你跟人沟通没问题,同时人家也确保是最一线的,最牛逼的人过来帮你,那你可能还行,但是你行不行是一个问题了。你的能力能不能达到人家的水准,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所以千万不要太迷信他。

  脑洞君:说到这个文化的问题,那您觉得中国人有科幻文化吗?

  郭帆:没有。

  脑洞君:对对,普遍认为以前我们都没有的,但是突然间好像出现了刘慈欣,拿了雨果奖,除了大刘,也有一些好的科幻作家。

  郭帆:我们有科幻文化,但是并不是一个具有普及性的一个文化状态,它是一个小众的,它只是一小部分人喜欢科幻而已。我们大的氛围中,我们别说科幻,我们连科学都不崇尚,就像我说的那种,他还去庙里拜呢,对吧,不崇尚那个。但我在这儿并不是说宗教信仰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是说科学本身就有多么科学,我觉得科学本质上只能在一定的时间跟空间范围之内,它才能被称之为科学。过了这个时间,过了这个空间,它都可能变成不科学,所以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相通的。宗教的东西包括这些东西,它也有可能会有更高深的东西,我们根本无法去了解,我觉得这两者,并没有说贬低说这个东西。只是说我们对科学的这个认知感,其实挺弱的,这也是我们想去做科幻片的我觉得一个原因。

  我想做科幻片是因为我小时候看美国的科幻片,我觉得好震撼啊,在我心里埋下一个种子,我就说我一直要做科幻,我坚持这件事情。到今天我也特别希望能有更多的孩子去影院看我们自己的,以我们自己的文化作为背景的科幻片。也许也可以给他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那么激发他们的想象力,让他们更相信科学,对自己的民族跟国家更有信心,我觉得这是我们做科幻的意义。能够让科学这件事情不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我小时候就会,你要问我,我热爱科学啊,老师问我你要干什么,我要当科学家,这是一个标准回答,但我们内心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我们内心真的可以这样了,那我们再真的是崇尚了科学。

  脑洞君:现在好像更是,像那个《长江七号》里面说的,“我想当妮可基德曼”,大家好像现在还是说对于物质的东西比较看重。但是科幻恰恰是一个,他对现实很不看重的一个文化。

  郭帆:这就是是马斯洛基础需求嘛,你得先把基础需求都满足了之后,我们才能一层一层地往上去,到自我实现这一层,对吧。我觉得现在的中国的状态下,包括我们这个小康的普及度,我觉得最基础的马斯洛那个需求已经开始满足了,所以我觉得这正好是一个很好的一个切入点,我们在物质层面上已经基本上满足这个条件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精神层面的选择问题。我们到底选择走向哪边,所以我觉得科学的东西是要介入进来的话,我们是要有时候是需要停下来。我们除了面朝土地之外,也找点时间,仰望星空一下,不要老盯着房价,对吧。

  脑洞君:那你觉得科幻精神是什么,其实我觉得刘慈欣有一个小说里面讲,有一个大楼上的那个高空清洁工人。

  郭帆:《中国太阳》。

  脑洞君:对,他看了从空间站拍的地球照片,说,哎呀,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想的事儿一定不一样。那你就觉得我们想追求最高的这个科幻精神到底它是什么?

  郭帆:你内心的高度和你的视角跟你的视野,我觉得这是科幻精神。刚才您说那特别好,你站的高,你看这个地方,哇,人好小,你站的更高怎么办,地球都很小。你站在宇宙的尺度下你去看地球,你就是一粒尘埃。在上面这坨人还打架呢,还战争呢,还尔虞我诈呢,你们搞什么,你们都很危险,你们随时都可能消失掉。连地球都是一粒尘埃的时候,那你的视角就会放很宽。我们眼前的东西叫视线,我们能够看到的这些东西,但我们不能永远都只看眼前,或者说我们只回溯过去,我们只看我们历史多牛逼。所以我真的少看点宫斗剧什么,别老看宫斗剧,我们拍古装片拍的太牛逼了。我们多看看未来吧,我们未来真的不会拍,真的不知道怎么弄,工业化落后太多了。别再没事儿就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整那些东西,我的天哪。本来中国人就挺复杂的,我们单纯一点吧,别再搞那个了,我们往远了看看。

  脑洞君:如果说这个视野,就是科幻的精神,那以这个标准来看,你觉得最好的科幻片是哪些?

  郭帆:《2001太空漫游》。另外一个我比较喜欢是《黑客帝国》,特别是第一部。

  脑洞君:《黑客帝国》是把一个思想性和这个可看性结合的非常好。

  郭帆:非常好,你看他的对话,都不好好说话,每句话都是哲学问题,但他酷,它酷炫,它拿那个动作去包装。一身酷炫的时尚的那种包装,而且骨子里边其实是苏格拉底、柏拉图那套东西。

  脑洞君:对,这就是涉及到一个问题,我们要拍什么样的科幻片,其实沃卓斯基说过一个话,就说《黑客帝国》就像一个一百层的一个建筑。有的人看到三四层,他也觉得挺好,有的人看到十层、八层。

  郭帆:所以就跟那个动画片,迪士尼那个兔子叫什么,《疯狂的动物城》。《疯狂的动物城》就特别好,你孩子们也可以看,青少年可以看,成年也能看。你每个不同年龄阶段的人看到的那个,感受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觉得那种作品是伟大的。但“龌龊姐妹”你看现在再拍就不行了。那就是最牛逼的片子,我觉得太好看了那个,还有那九部动画片。你把那九部动画片看完之后,你就可以把这个世界观补充完整,建成了。包括它其实跟之前日本那个红辣椒也是,他们是一个脉络下来的。

  而且我们到现在也不能证伪,你不能说他说的是假的,我们也不能证明我们不是一堆代码在这聊天,它不能被证伪,这点特别牛逼。

地球借助木星太阳系逃逸的画面,科幻视野下地球和人类的渺小一目了然。图/ 网络 

  脑洞君:我想问那童年的时候有哪个作品对您影响挺大?

  郭帆:《终结者2》,你可以看到我片子里边有一个那个,拿着机枪打那个木星,你们看到了吗。那其实就是致敬《终结者2》。

  脑洞君:《流浪地球》我个人的评价就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商业科幻片,但它整个不像《黑客帝国》,像《太空漫游》,它有很深的一个思想性的东西。

  郭帆:真的做不到。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谁都想做一个类似于那种级别的,但我没有这个能力跟深度去做这个东西。

  脑洞君:我觉得是不是如果原著本身就有这个比较强的这个思想性的话……

  郭帆:原著是可往深处挖的,但是我们其实不太敢去深挖它。因为本身科幻有门槛,因为我们是比较靠前的一部会出现的一个科幻片,那其实我针对的是中国的普通观众,我根本没有想任何海外的问题,我觉得我们没有能力说做一个全球性视角的一个片子。那我其实针对就是中国观众,我一定要让中国观众,普通人可以看懂,这是我的目标。所以我们把里面的好多东西都简化了,甚至于我们很多科学术语在最初的时候剧本是有的,后来全都删掉了,现在只留下了一个洛希极限。那种东西多了没有太多好处,反倒是影响阅读。

  所以包括他的故事性,都做的更加的浅显,这就是我们去做他的目的。我当然也想去做一个,比如说像《黑客帝国》那种,或者《2001》这种,有深刻的反思的,有深意的,有哲学性的。但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第一,我现在可能也没有这个能力,第二,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想让更多人去接纳这个科幻片,想让这个科幻类型能够活下来,我们就得让它更浅显易懂。

  我们的第一部不是说怎么推出去,而是第一部应该先活下来,才会有第二部、第三部。如果我们第一部死了,就没有后面了。

  脑洞君:刘慈欣有一句话自己很谦虚,他说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对《2001太空漫游》的原著的拙劣模仿,我不知道您对这句话怎么看。  

  郭帆:他太谦虚了。

  脑洞君:实际上你觉得是怎么样的?

  郭帆:大刘就是,我觉得哪个老师(严锋)说的那句话,他以他的一己之力把中国科幻文学推上了世界巅峰,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你看看《三体》,我的天哪,《三体》里面随便一个创意拿出来都可以拍一部电影,太多的点了。你随便一个,你随便拿一个……猜疑链,你随便拿一个高概念出来都是,太厉害了我觉得,大刘这个脑洞。可能跟在娘子关关的时间长有关。

  脑洞君:您觉得他的哪些原著,哪部您最想拍成电影,包括《三体》?

  郭帆:《流浪地球》啊。

  脑洞君:就是第一选择吗?

  郭帆:第一选择。

  脑洞君:为什么没选《三体》呢?

  郭帆:第一,我没资格选,我是被选择。

  脑洞君:对啊,那还不是你的真正选择,就是纯粹没有任何限制的话。

  郭帆:《流浪地球》。

  脑洞君:还是《流浪地球》,不是《三体》?

  郭帆:不是《三体》,《三体》我始终觉得只有第一集适合影像化,第二、三集,就是书啊,第二三本无法影像化。我简单讲一下,比如他里边有一段是讲他们进入到一个高维度空间,不可能影像化的,怎么表现。我们都知道蚯蚓没有眼睛,它感知这个世界是什么呢?软的、硬的、干的、湿的。好了,我们抓住这个蚯蚓说,兄弟,你知道什么叫看见吗?什么叫听见吗?蚯蚓就疯了,我操,什么叫看见,什么是光,他不能理解,因为他没有感知这个东西的器官。

  对于高维度来讲,我们就是那只蚯蚓,我们的五感——姑娘还有六感,我们是五感,我们就能感知到这些。而宇宙之中,96%的东西是我们看不到的,我们能够看到的可见的物质只有4%,我们连这4%还没搞明白呢,更不要说那96%是什么。所以真的我看那些量子力学什么,看完之后,我觉得我是一个不可知论者。我没有办法穷尽,说我们什么都可以知道,我们不可能。我们人体是有限制的,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器官是有限的,我们不可能什么都能知道。

  我们只有这些,我们这些器官是怎么发展出来的,是由于这个三维的空间导致的,你真正到了四维空间、五维空间是什么样子,因为弦理论来讲,我们应该有11个维度。我的天哪,加上时间这一维,四维我们还没搞明白呢,第五维,大刘说进入到第五维,书里面可以用文字去描写,好,我们多了很多信息,多了一个方向,我能想象到的只能是内方向,为什么是内方向,就是类似于虫洞或者是黑洞的方向。你不会让人往里边去,往里边去是一个门,它通向哪呢?你只要想通向哪,你的思维就是三维的,我们跳不开这个东西。我们理解这个世界就是三维的,我们永远跳不开,你永远不可理解什么叫内方向。所以大刘只能去描述,描述的话都描述不是那么清晰的时候,我们怎么把它影像化,太难了这东西。

  所以《三体》不是说不想拍,而是拍不了,《流浪地球》是最可拍的。

  脑洞君:那它最打动你的是什么?

  郭帆: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那个东西是,一开始我觉得很酷,我们把地球推走这件事太他妈酷了,我们带着地球跑了,后来发现原来老外看着也很酷,因为老外不这么想这个问题,一旦有了问题,老外就跑了,不要地球了。我们还吭哧吭哧把地球拉着,带着家跑,特别像一个蜗牛。我觉得这件事是觉得很酷,另外一点我是觉得《流浪地球》是可以放到近未来去展示的,就是这个故事。就是未来五十年、六十年,之后的未来,我们可以把它装进去,远未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如果设置远未来一万年以后,相当于我们把一个山顶洞人拉过来扔到现在,哥们就吓尿了,他不可理解。一旦到那种情况下,我们的情感也不可被认知,所以未来太远,对于我们现在是没有现实意义的,我们没有办法做电影,电影的核心是表达人物跟情感,这两个一旦缺失之后,就变成科教片了。当然可以描绘一万年之后的人是什么样子,但这个人没有情感,没有这个,没有那个,根本没有共鸣。观众看的不是他,观众也不想在影院里面,两个小时看一个科教片,看我们解释人类会变成什么样。

  脑洞君:其实我看里面有一个情节是开空间站撞木星,这不是那个《全频道阻塞干扰》吗?这个情节是当时跟大刘商量的吗?

  郭帆:没有,就是有些重合,我们里面有好多个致敬的点,包括对《盗梦空间》的那个小吊坠,陀螺,有好多,包括那个《终结者2》,因为我想做科幻片,是因为看《终结者2》,好多好多。就包括对《2001太空漫游》,电脑莫丝的设计,那全都是致敬。我就把很多我崇拜的、我喜欢的那些元素放在里边,好多这些小问题。当然里面还有一些小的收获,你比如说校服,因为我小时候特别讨厌穿那个校服,就是蓝的、白的校服。我就想未来你们想穿上更时尚的校服?不行,你还得穿这个,永远都不能变,所以那时候还穿这个,类似这些东西吧。

《流浪地球》中的父子关系很中国。 图/ 网络 

   但是最大的收获是父亲的这个情感,对,因为我总觉得中国式的父子关系啊,原来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老是酷酷的,不说话。当我成为父亲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对孩子的爱是那么真切,你对孩子可以付出一切,但你平时,我对我儿子也是那样。他这么小,我也不能说,爸爸爱你什么,我很少说这些话,说不出口这个话,中国人就是这样。那父爱是什么,父爱就像我们小时候学的课文一样,他是一个背影。我见我爸最后一眼,他也是一个背影,所以其实这里边对父亲的情感是我对父亲的一个纪念,我觉得父亲那个爱就是那么厚重。

  当时最后你看过这个,高潮点,原来那段父子离别那一刻,我们写了好多话。后来王宏伟(音)老师都给我删了,中国人不这么干一个事,就一件事,让他做一件事,就是抬头就好,抬头就很多意味在里面。所以从开始你抬头,孩子看星星,到最后你抬头看很多东西,包括你生活的姿态和状态,最后是让这个孩子作为一个人可以抬起头,看到父亲那一刻,就足够了。你不用讲其他的东西,讲爸爸爱你啊,舍不得你啊,没用,就是你成为一个男人了,抬起头来,最后那段是这样,最后3、21抬头,是这个意思。

  脑洞君:那段还真的把我给煽哭了。

  郭帆:你要说多了就没有,但是你说的越少的时候,我们可以脑补嘛,脑补我们跟父亲的关系,我们对父亲的爱,父亲对你的这种爱。我相信父亲,我爸爸会很爱我,只是他从来不说,他很少跟我说话,他喝多了一点之后,他会跟我聊聊天,那我现在我对孩子也是这样,我很爱他,但是我个人表现就是别闹了,干吗呢你,地上爬起来(笑)。你怎么又打架了,对,有一次我孩子在幼儿园被人打了,给我气得,跟人幼儿园那边骂一通。第二天幼儿园打电话,你儿子把人家打了,我又赶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就是这种。

  脑洞君:在看片之前,我还以为高潮会是里面革命的那个戏,最后没有,是选了木星的那段,那个是留着以后拍续集吗?

  郭帆:没有,我没想续集的事,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真的没想什么续集的事儿,先活下来,先活下来,它才能不亏钱,我才能拍下一部,我觉得这是最基本的。不写革命的那事是什么呢?其实是因为,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啊,这个电影里面这个世界,其实比我们现实世界要美好,你看这个世界里面,其实它连个坏人都没有。即便是莫丝那个设定,他都只是一个科幻常见的一个设定,确实什么叫理性与感性之间的对抗,莫丝一点毛病都没有,按照他的逻辑,我们以最大的限度保存人类文明是没有毛病的,特别是我们最大要保存我们的生命。这两者之间谁都没毛病,这里面的人都是可信任的,可团结的,因为我们在当时最初编剧的时候我们讨论过,说一旦他产生这么大的危机,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讨论了一天多的时间,后来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根本建立不了发动机,就打起来了。就完了,不需要太阳,人类就已经快完蛋了,所以我们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抛开,我们不从人的那个人性出发,我们从我们理想的世界出发,我们希望它是什么样子,我们希望人更单纯一点,更简单一点,更直接一点,更可信。彼此之间可以建立信任,彼此之间可以团结一致,我们要表达的是这个。我们也希望我们的世界可以变成这样,所以那个世界是我心中的那个美好的世界。

  脑洞君:有一点最后打砸抢啊什么的,但是很少。

  郭帆:一点。

  脑洞君:其实我看刘慈欣小说的时候,以前也这样觉得,把人写的太好了,把中国人写的也太好了,但是后来觉得,这就当是一个愿望吧。

  郭帆:其实我这个是很明确的一个愿望,因为如果就人性的分析来讲,特别是加入一些心理学分析之后,你会觉得太复杂了。但是我们其实活的也很累,你包括我们,你们都有单位,都有同事,之间也都会有一些问题。平时会觉得好烦,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人际关系之中,谁黑我一下,谁背后捅我一刀,你有那工夫,你干点正事行不行。我们能不能抽出这个时间,本来我们时间就不多,我们放在我们热爱的事情上,我们放在我们热爱的人身上,多好。我们有那工夫,你没事,你什么勾心斗角,所以我特别讨厌那个宫斗剧,别教大家那些招儿了,真的太恶心了。大家简单一点,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别在背后搞这些勾心斗角。中国人特别喜欢玩这个,别搞这些东西,大家彼此之间见面的时候,我们第一个反应是,我们彼此先相信对方,大家习惯性的是彼此怀疑对方,以提防的心理,这人想害我,全是这些心态。

  脑洞君:其实真的是这样,回到刚才说的那个,科幻实际上让人变得美好,就是视角变高,你就变得美好了。我小时候第一次看科幻,我觉得很有武侠的感觉,为什么呢?第一是,他有追求自由的一个精神,第二就是,他放到一个很高的,现实中没有的一个环境下,让人性到了一个那种环境去考验。包括《2001太空漫游》,他最后就飞了嘛,就变成一个精神体了。

  郭帆:就像王石爬珠峰,我想不明白,他这么有钱,他干什么,为什么要爬珠峰呢?真的,我想不通的时候,是因为我还没有到他个level,没有到那个层级,你站到那个层级的时候,你就会想,你为什么要去到那个地方,你要看什么。你自我实现的那个点是什么,这是我们站在什么位置看什么的事情,所以我们的眼界很重要。我们不能总是视线范围之内那些事,科幻会帮助我们往上走一点,科幻可以帮助我们先暂时的忽略一下当下。我们太多时间都放在当下了,眼前的事情要处理的,你抢到票了吗,你有没有回家,你的工作有没有完成,年终奖是多少,对吗,都是这些事情。

  脑洞君:对,这也就是说中国人为什么没有科幻文化的这么一个东西,因为科幻文化实际上是要,除了科学之外,他还要脱离现实。但是中国就是说,所有东西都要服从于现实,包括我们科学发达,一直说应用科学发达,但是理论科学就不行,因为那个东西是需要一个脱离现实的东西的。

  郭帆:你要脱离现实,你必须要先满足那个基本需求,就马斯洛底层的那套需求,和倒数第二层需求满足完之后可以。所以我们为什么说下一代是OK的,下一代全都满足了,他们衣食无忧,没问题,他们可以静下心干这事儿,之前是干什么,连吃饭都要奔波,连住房都要奔波的时候,就一定是这个问题。但我的下一代,一定不会担心房子问题,因为他们有好多房子,他奶奶、爷爷,姥姥、姥爷就会给他房子,我们又会给他房子,光我们留下的房子就足够了。多说一句,房价一定会跌,你知道吗,因为房子太多,人不够,就很简单这个事情。

  脑洞君:其实这个就有点像以前说这个革命,不管是国民党革命的时候,还是共产党革命的时候,很多参加革命的人,是家里有钱的人,富二代。

  郭帆:对对,是这逻辑,是这逻辑,如果明天我饭还不吃上的时候,我仰望什么星空啊,对吧,你必须得有一定的物质基础。而我们下一代足够了,这个物质已经已经达到了,就可以做这件事情。

  脑洞君:你有没有被科幻改变人生观、世界观的这么一个重要的一些点。

  郭帆:我其实并没有被科幻改变人生观,我是被,就是从2006年那时候看科学那些书的时候,看量子力学,看物理的书,看天体物理的书的时候改变了。原来因为我是学法律的,学法律的,之前的那种边界性特别强。就是非好即坏,非黑即白,基本上我会这么一种认知。但后来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是这样,这个世界是模糊的,没有哪个东西是绝对的好与坏的,只有一种倾向。那种好与坏也是在某个时间节点之内的,超出那个范围之内,你也无法评价。所以这种国内的状态,可能跟世界本质是有关系。包括我们世界的本质是概率,而且你了解量子力学,包括你了解我们对实际的认知的边界的时候,你会特别绝望。我们太渺小了,而且那种书你看多了会觉得,我们干啥呢?这帮人还在那儿你争我斗的,还战争呢,打啥呢,你会觉得特别无聊,而且你能了解很多的基本粒子的波粒两向性的时候,那你就觉得这什么,又是波,又是粒子。

  你想追求真实吗,你想知道世界本质是什么吗,都想吧。原来我是奔着这个心情去看书,看了我突然觉得,我们不能知道这个东西,我们也没有能力知道这个东西,我们知道这个东西也没什么好处,他会完全脱离现实。因为这个东西跟我们没有关系,越深入,你物理学越往前沿走,你会觉得他越来越像某种宗教,很像佛教。就往下走,越往前沿走,就觉得越会出现这个问题。

  就是说你要再跳回来,我们还是基于什么呢?基于现在的规则,基于人类这个群体的规则。哪怕我们在一起,仅仅是一个游戏,也要做下去,哪怕我们彼此之间都是假的,也要做下去,因为这是你的生活。你一旦脱离开它,就没有意义了,突然之间有一天告知你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大统一理论是什么的时候,天哪,就崩塌的一塌糊涂。那有什么好处呢?所以那个改变真是在那个地方。

  那个时候那种科幻、科普的读物还没有那么多,现在很多了,像霍金的,包括各种书。我觉得对那个东西的追求,我们大概了解是好的,千万别深,我深入了大概有一年,我一直往外爬,那是一个巨大的坑,你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太虚无了,而且没办法跟人聊。

  脑洞君:所以到最后就是,像爱因斯坦他就又重新回到宗教了。

  郭帆:对,你会发现跟人聊,别人也不懂,没法聊,但你要找到某一个懂这个的人聊,你俩会聊很久,两个人都跟疯的似的,就讲这个东西。

  脑洞君:但是中国人非常的,可能我们教育的问题,就是说非常的非黑即白,极端化,就像爱因斯坦一样,就是我看过一阵论战,就说科学派,跟宗教派就抢夺爱因斯坦,这一派说他是不信宗教的,这一派就说他是我们教的,其实他就是一个既有科学精神,又有信仰,但又不是那种原教旨主义宗教的人,很多面。

  郭帆:其实量子物理也改变了爱因斯坦,爱因斯坦26岁他的相对论就出来了,相对论出来之后,他觉得我操,我已经穷尽全宇宙了,我明白这个宇宙的运行规则了,但波尔那个量子力学一推出来的时候,爱因斯坦第一反应就是扯淡呢,我才不信这个东西呢,然后他干了什么,在接下来的后半生,他拿一生去研究这个,他知道我操,还有个这玩意儿呢,这个东西一出现就把他世界观全打乱了,对,它打乱我的世界观一点问题没有(笑),太恐怖了这些事。宏观世界跟微观世界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微观世界的这些物质组成了我们,这个太复杂了。

  所以你掉进那个坑里的时候,突然间有一天你就想算了,我们不要去追求大一统理论了,霍金这一生也没有追求到,爱因斯坦也没有追求到,我们真的别想这个事情,我们会往回爬,还是得回到现实中吧。尽管有可能我们的现实是假的,我们的现实只是一个游戏规则而已。

  脑洞君:但是科学可能一代一代地往前走,最后他还是一点点的接近真相了。

  郭帆:没毛病,这个认知没问题,但是我们是在这个时间段内,也许往后推100年、1000年,我觉得可能不需要多久,百年应该差不多。就现在的技术发展的话,百年就有可能去找到大一统理论那个点,一旦找到那个点,我们的技术爆炸可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那是喷薄而出的那个状态,那个就有可能从人变成神的一个过程了,就那个点。

  脑洞君:对,是有这么一个过程,但是中间又有可能说出现一个事情,就像科幻片一样,甚至比如说包括核战争,人类一下子就灭绝了。

  郭帆:我们也可能随时就灭了,然后就完了。

  脑洞君:对,这是很矛盾的一个东西。

  郭帆:对,包括人工智能的出现,真的很危险。那天晚上我睡觉,旁边有一个音响是苹果音响,对,Siri,就是一个基础的人工智能,突然自己就响了,那一刻我就特别惊悚,我知道可能是哪个地方连接有问题,但它在响那一刻我就想到,我操,万一那天哥们儿琢磨清楚了,突然想来一个问题,我是谁啊?他如果一旦想我是谁的时候,我们就完蛋了。

  脑洞君:这个就是像王晋康的《生命之歌》的那个点子就是这个,你看过那个没有?

  郭帆:我没有看过。对,王老师的书我看的比较少,就是大刘的我都看过。

  脑洞君:我给你推荐两部,一个叫《生命之歌》,一个叫《蚁生》,《蚁生》也很好,它是一个完全没有特效的科幻片,是讲文革的,你可以看那两部。

  郭帆:也拍不了了(笑)。

  脑洞君:其实说到AI,《黑客帝国》讲的是这个,但是其实我更喜欢《攻壳机动队》,他那个角度其实更真实一点。他讲的是一个什么呢,AI不会毁灭人,因为人,还有一个生物学上的发展,导致说人先把自己给改造了,联网了,跟AI融合了,导致它并不会被AI取代推翻。

  郭帆:其实我是觉得这个东西你看是怎么定义生命本身,因为我们人类喜欢什么,喜欢以我们为中心,以人类为中心去定义一些东西,比如定义生命,生命是啥,是碳基的生命,不一定吧。有人提出来说科技本身就是一种生命,我们就是载体,我们把它推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他们把我们干掉,他们继续去往前发展。就是我们怎么去定义,包括我们是不是以生物作为中心,我们现在以人作为中心,这些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方向,对,可能世界根本都不care我们,你们是干吗的(笑)。

  脑洞君:对,有人说外星人在哪儿,我说外星人也许就在这儿,只是不是生物的形态。

  郭帆:外星人只是我们一厢情愿认为外星人,人家外星人可能根本不想当人对吧,有可能是另外一种形态。

  脑洞君:实际上人最后自己就不做人了,《黑客帝国》里已经很多东西都实现了,一直说网游是什么,网游不就是黑客帝国吗,只不过你是自愿的。

  郭帆:所以说我们有时候不能太往外面去想,因为你想出去太多的时候,你会脱离现实,你会觉得什么东西都很虚无,你会觉得什么东西都是那么的有问题,所以那种情况下我觉得是有害的,什么东西都是有度的,在那个度之下我们一定要往回拉,我们回到我们现实世界,我们回到我们的游戏规则之中,你还是要干你热爱的事情,爱你热爱的人,我觉得这是核心的点。

脑洞君:我们也听说了这个片子资金很困难,最后吴京给的投资才让电影拍出来?

  郭帆:吴京是这样,因为整个影片它是一个新类型,我都可以理解,每个人遇到一个新事物或者新的形式都会有质疑,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来,团队有没有这个能力,我们拍完是不是个烂片,都会有这种怀疑。我们那个剧本中设置是天上地下两条线,剧本这一开始就是这样,所以由于天上这个父亲一直没找到人来演,我们先拍地面,所以才是2018年之后又找到父亲的演员之后才拍了天上。但是那个演员我们一直想找一个一线的巨星,那巨星就会有更多的顾虑,它如果是烂片怎么办呢,那我持观望态度更好啊,如果你成功我之后再来嘛,如果你不成功我刚好避开了一个雷,这个心态我觉得我也可以理解,换我我也这样。

  但是吴京我觉得最值得敬佩的点就在这儿,他知道这有可能就是个烂片,这是一个雷,而他是在他声望最高的时候,取得了全亚洲最高的票房,他又是导演,他又是演员,他他完全可以不用趟这个雷,他趟了这个雷,这是需要勇气的。他在干什么,他不是说单纯支持我怎么样,他是支持这个类型,只是这个类型有多了一个可能性。

  他近来有一次跟我说,说没事儿,成了我们是英雄,输了我们是烈士,没毛病,我们就为了这件事我们拼一把。本来我们还给他准备了片酬,也没有太多,但好歹是准备了,结果我们特效做着做着就给花超了,片酬也没了,到现在吴京一分钱也没收。所以有些人,外界可能对他有好多的误解。

  脑洞君:他也投资了吧?

  郭帆:对,他非但没有拿钱,还投了钱。有很多问题就是因为不了解这个人,这个人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脑洞君:那他有没有提到他投这个项目或者他这么帮助这个项目,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郭帆:因为他相信未来啊。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会想哎,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有很多的复杂的那种欲望在这个里面,其实有时候你可以试图在一开始简单地想一个人,有时候我们爱一件事情,热爱一件事情,想去支持一件事情的时候,理由其实很简单,当然你的基础是一定要在马斯洛基础需求满足之后,不考虑这些事情,他会变得很单纯,我就想支持这个新类型,我希望它可以成功,只有这样的话,我们的科幻电影才有可能迈出去一步,不然永远都没有人做,永远都是只有怀疑态度,就像当年火车发明的时候,不如马车跑得快。如果我们不能容纳一个,不能宽容到说,哇,这个大铁砣上面有一个蒸汽机,这是什么玩意儿,跑那么慢,那么我们就不会有今天的高铁。所以心态很重要,目的有时候很简单,就像你喜欢一个人一样,你哪有那么多理由,你一定喜欢他。

  脑洞君:有没有一个很戳中吴京的时刻?

  郭帆:有啊,就是他见到我的那一刻(笑)。

导演郭帆和主演兼投资人吴京在拍摄现场。图/ 网络 

  脑洞君:还有什么遗憾吗,这个电影?

  郭帆:没有遗憾,这四年我跟我的团队竭尽全力,我们能做到的最好就是这样,没有遗憾,我们不可能比现在做得更好。

  脑洞君:最后想跟科幻迷简单说点什么。

  郭帆:我是因为爱科幻,才做了科幻片,这四年来我们团队竭尽了全力,我们把我们最好的呈现了出来,我们也付出了很多,当然并不是因为付出很多,就希望大家有多么宽容,但是我们需要有一个宽容的心态给一个新的类型,所以我特别期盼大家能够支持这部电影。当然你们看完之后会觉得它好和不好,好你就叫声好,不好你也可以写出你的意见,对我们来说都是特别有帮助的,但是一定要给这个类型一个宽容的心态,因为只有这个类型可以成功的话,那么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投资人会相信这个类型,这样的话就会有更多的钱投进来,这样的话,就会有更多的导演可以去尝试科幻片,我们的中国的电影工业会越来越完善,这样的话,才会出现真正的科幻类型,才会有一部又一部的科幻电影出现,所以能不能成功,这个选择权是在大家的手里边,所以希望大家可以支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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