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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奇案之贼入洞房

 仙人洞主晨曦馆 2019-03-08

明代浙江安吉州是正德元年(1506年)从县升为州的,隶属于湖州府,下辖孝丰县今并入了安吉县。孝丰县富民章国钦娶妻,妻子司马氏乃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为此章家则要讲些排场,迎亲的队伍多达百余人。而司马家也不能够寒酸,光陪嫁的嫁妆就抬了三十余箱,还有各种家具及食品,仅送嫁妆的人就多达八十余人,再加上送亲的男女,双方合计二百余人,可是说是声势浩大,其婚礼更是严格按照风俗,绝不能够有半点简陋。

章家的婚礼大闹三天,院内院外灯火通明,护院家丁往来巡逻,可以说既热闹又有序,不应该出现什么问题,却没有想到在第四天,新郎新娘要回门的时候,忽然从新房里走出来一个人,衣衫褴褛面如土灰无精打采,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好像几天没有吃饭似的。章家的家丁奴仆甚多,发现此人出来,不能够说其是奸夫,至少也应该是个窃贼,所以扭住就是一通乱打。

新人的洞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现场顿时一阵混乱,此人是谁?他为何会在新人的洞房里,难道他和新娘会有什么瓜葛?听说此事,新郎章国钦急忙赶来。

章国钦赶到,叫家丁奴仆们住手,询问其是如何潜入新房,与新妇有什么瓜葛,这当然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毕竟是刚刚新婚,新房内居然出了一个男人,使他不由得要猜想该人与新妇有什么关系。不过此人衣衫褴褛,面露饥色,猥猥琐琐的,而新妇乃官宦人家,花容月貌,怎么能够看上这样一个人呢?但毕竟是从新房中走出,也不能够不令人怀疑,所以逼令该人说清楚与新妇有什么关系,不然定将其乱棒打死。

该人讲自己名叫王小三,靠佣工为生,因为看章家喜事办的声势浩大,就偷偷的混了进来,准备借机偷窃东西,没有想到家里防备严密无从下手,就在要离去的时候被人抓获。自己根本不认识新妇,也不可能与新妇有奸,恳请章国钦放过自己。

章国钦这几天一直与新妇在一起,知道王小三不认识新妇,也就放心了。毕竟是王小三偷偷潜入他家,也不能够毫不惩治就将其放过,因此提出将其送官府处置。王小三跪地哀求说:我确实是小偷,但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偷着,如今遭到一通乱打,已经是罪有应得了。你们不要把我送到官府,我就谢谢诸位的大恩大德了。如果你们非要把我送到官府,我也会有分辨。

章国钦哪里肯听,便不由分说地和奴仆一起将之扭送县衙,以窃盗事状告王小三。

新郎章国钦觉得将窃贼王小三扭送官府是天经地义的事,然而他没有想到在县衙王小三的供词却让他目瞪口呆,并且后悔不该扭送王小三来县衙,不该惹这个麻烦。

闻知县接到诉状,当即提审王小三。只见王小三辩称:我根本不是什么窃贼,乃是个医药郎中,以给人治病为生。章国钦的妻子司马氏,在没有结婚之前脚上得了烂疮,请我去医治,已经多达半年了,至今疮口尚未痊愈,所以让我跟随她到夫家,以便时常用药。司马氏因为新婚不便让我随行,但她欠了我的药费,我理应该追讨。今日我来到章家讨债,却不想章国钦纵奴仆将我殴打,还说我是窃贼,将我扭送县衙,请县太爷明断是非,严惩章国钦诬陷之罪。

闻知县问章国钦,司马氏是否患有脚疮,可曾延医疗治。章国钦此时万万没有想到,王小三会来这一手,说自己是医生,而所讲的事情又有凭有据,便说:司马氏婚前确实曾经得过脚疮,但此前尚未过门,并不知道是请何医生疗治,如今司马氏脚疮已经痊愈半载,而其为宦官家人女儿,如何能够欠医生的药费呢?想必是王小三图逃窃贼之实,而信口雌黄。

听到章国钦的回答,可以证实司马氏确实患过脚疮,但是否请王小三医治必须问清楚,所以闻知县问王小三:你既然在新媳妇家治病,必然知道其家的情况,你就讲一讲她家的事情与本官听听。王小三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司马家的陪嫁是什么,家中拥有多少奴仆使女,陪送的家具是请哪些工匠打造,司马氏有什么金银首饰,有多少套新衣服,母亲在其出嫁的时候如何嘱咐她以及她家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说是事无巨细。而章国钦也只能够点头称是。

从王小三的招供来看,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更何况其言行举止也不似是医生,但其所讲司马家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乃是言必有据。在这种情况下要确定王小三是否给司马氏治疗过脚疮,是否欠有医药费,就必须要司马氏到堂对质。

刚刚新婚四日,新妇就要盼头露面到公堂,这对章家乃是奇耻大辱,而司马家是官宦人家,更不允许女儿在公堂上去与一个毫不相干的窃贼对质。

那个时候当地的人认为,女子上公堂是件伤风败俗的事,窃贼王小三正是抓住了新娘不会来对质这一点反咬一口,以期达到逃脱处罚的目的,那么王小三又是如何得知新娘的家事?王小三是否得逞呢?

章国钦抓住窃贼送官究办,却不想被窃贼反咬一口如今还要新妇到堂对质,感到非常郁闷。可是事到如今不让新妇对质,还能够有什么办法呢?思来想去,章国钦决定在衙门里打通关节,希望免提新妇到堂对质。

章国钦找到本县刑房书吏黄子立,希望他能够帮助打通关节。经过讨价还价最终以三十两银子成交。黄子立得到银子,便向闻知县禀告说:章国钦状告窃贼一事,老爷要提新妇对质,如今章家不肯要新妇到堂,此案终究难以结案。小的冒昧禀告老爷,如果要刚刚出嫁的新妇到堂对质,不论是章家胜负如何,都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司马家也是官宦人家,也绝不会让司马氏到堂的。司马家势力很大,老爷何苦与他们为敌呢,依小的所见,如果是王小三趁婚礼之乱潜入新房,他必定不认识新妇,我们不如以其他的妇女出堂对质。王小三若是称认识新妇,其诬陷之罪可以确定,要是王小三认出是假新妇我们再提新妇对质不迟。

闻知县听罢说:你是不是收受章家的贿赂了?从实说来,不然治你受贿之罪。黄子立说:实在不敢欺瞒老爷,我确实是接受了十两谢银,如今交给老爷。老爷这样做乃是不枉法的事情,又可以顺利裁断此案,老爷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银子是章家心甘情愿出谢我的,并非小的诈骗,也不会败坏衙门的名声。

闻知县觉得有理,便让黄子立承办此事。黄子立找到章国钦,要他到妓院去找一名妓女来,冒充新妇到堂对质。次日,章国钦带着一名年轻的妓女,盛装乘轿来到县衙前,由两个丫鬟扶着下轿,到了大堂之后,就与章国钦跪在一起,其娇羞之态,恰如新妇怕见生人一样。

闻知县讯问假新妇:你可认识此人?他是窃贼还是医生速速讲来。假新妇环顾左右并不回答。只见王小三说:素娥,我为你治病,你丈夫却诬赖我为窃贼,你说句公道话,我是不是窃贼。妓女回头看了看王小三,还是不说话,而王小三还是素娥素娥地喊个不停。闻知县便知道他根本不认识什么新妇,就将之上了大刑,令其如实招来。此时,王小三也知道受骗,只好如实交代。

原来,章国钦结婚那天,迎亲与送亲的人很多,王小三趁人多混乱,就偷偷潜入新房,藏于床下准备伺机行窃,却不想章家热热闹闹,宾客满堂无法下手,只好伏在床下等候。当天夜里新郎与新娘在床上夜话。新郎说:去年秋天就想迎亲,你家为什么不同意呢?让我朝思暮想了一年,犹如饥渴望饮食,使我觉得度日如年。新妇说:本来想去年秋天嫁过来,恰巧我的左脚患疮,找郎中医治一年,如今疮口已经痊愈,但在天凉的时候还有些隐隐作痛,所以婚期拖了一年。

夫妻之间无话不谈,新郎询问新娘的家事,新娘则毫不隐瞒,新娘询问新郎是否思念,新郎则不断地表达思念之情,可以说新婚夫妇床笫之事以及窃窃私语,都被王小三听个仔细并且记在心里。等到夜深人静,王小三准备从床下出来行窃,却发现院落里灯火通明,奴仆们巡夜防守的很严密,只好又回床下,没有想到一连三天都是如此,王小三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但已经饿得发昏,实在是耐不住饥饿,就趁新人准备回娘家离房之时,从床下出来,没有想到刚刚出门,便被奴仆发现一通乱打,还将之扭送官府。为了脱罪,王小三就将自己偷听到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讲出,使闻知县将信将疑,不得不要新娘到堂对质,却没有想到新娘没有来,反而来了一个假新娘。王小三一直伏在床下,根本没有目睹新娘的芳容,而假新娘又一言不发,使他不能够从声音上辨明真伪。

闻知县将章国钦等人释放回家,而对王小三进行判决:按照《大明律·窃盗》条规定,凡窃盗已行而不得财,笞五十,免刺。王小三躲在床下三天,窃听枕席之言,最后被饿得有气无力无奈走出,并没有得到财物。但其被奴仆扭送官府,竟然敢借口行医指新妇作证,设计诚巧,却不知道《大明律·诬告》条规定:凡诬告人笞罪者,加所诬罪二等。所诬罪轻加二等也就是笞三十,二罪并发从重论,应该笞五十,而交地方保甲严加管束。

此案并不是闻知县神断,而是黄书吏的启发,其实办理案件并不要求司法官都能够判断如神,只要求认真办理,以此案而言,王小三反咬一口明明知道章家不肯让新妇到堂对质,所以冒充医生,逼迫对方息讼。闻知县问明新妇果然有脚疮,就断定肯定延请医生疗治,其要新妇当堂对质,也原本无可厚非,不过,他身为父母官就应该熟悉民俗,当时的妇女尤其是大家闺秀,都以到公堂为耻,认为那是见不得人的事,而且人言可畏,若被人议论弄不好妇女会轻生的。

如果闻知县熟悉风俗,就不必坚持让新妇到堂对质,既然王小三说是医生,讲新妇家事如数家珍,而且讲其医治半载,其娘家人肯定见过他,完全可以让娘家的男人到堂对质,而王小三的计谋也会不攻自破。

闻知县没有通盘考虑,却给书吏谋财带来了机会,黄书吏受贿银三十两,告官只有十两,却骗取闻知县的信任,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章家抓住窃贼送交官府,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本来王小三没有偷到钱财,也曾经哀求章家放过他,如果当时就将其释放,章家也没有什么损失,却不想被王小三反咬一口,不但花了三十两银子行贿,还请妓女到堂,再加上诉讼的花费,其开销原本比将窃贼释放损失更大,也难怪当时人们抓住窃贼,仅仅打一顿就释放了,以至于窃贼横行无忌。

●柏桦教授《法律讲堂·文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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