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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甓斋记(明·贝琼)

 nqj0108 2019-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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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甓斋记

明·贝琼


  
  昔长沙公陶侃刺广州[1] ,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对曰:“吾方致力中原,故习劳耳。”呜呼!晋自渡江而南,上下俱偷[2],弃中原而不恤,侃独有志于此,固非一时坐谈老庄者所及也。及都督荆湘等州,检摄军府从事[3],未尝少闲。又尝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4]。”其聪敏恭勤,于此见之,非特运甓一事而已。
  吾意其拥强兵,据重地,畜威养锐之久,当率诸郡请命北伐,拔黔首于膻腥[5],以雪宗庙之耻。而即安一方,凡四十余年,所谓平日习劳欲致力中原者,直虚语耳!
  且诸胡迭兴,未易剪也。苏峻之变[6],国破君辱,正臣子灰身之日[7]。大兵云集,乃欲违众西还,纵虎自害,亦独何心哉?周太叔带之难[8],齐小白有洮之会[9],晋重耳有温之师[10]。侃以桓文自任[11],而所以勤王者如此,又岂果能践其言如运甓时邪?他日且欲正卞敦之罪[12],敦固可诛矣。侃之夷大难[13],立大功,亦由温峤辈激以天下之大义[14],不相异同,故侥幸石头之捷[15],如其中为进退,事几败于垂成,则何异于敦乎?梅陶称其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16],亦过论也。
  虽然,晋之危而复安,亡而复存,实资其力,此为诸臣之冠,而著之于史焉,予故反覆论之。其行事虽有未至,而所言则可为万世法。何者?人情好逸而恶劳,天下之事,恒成于勤而败于逸。运甓之喻,岂不善邪!
  剡山单阳原以名其斋[17],盖能志乎勤已。初,阳原读书山中,既老不仕。洪武四年[18],诏征诸儒,郡侯强起之[19]。既至京师,又辞,吏部乃授汉阳湖泊使[20]。然官无崇卑,能志于勤,则所施必有过人,而不虚生虚死矣,因其驰书三千里外,求文为记,故书以复之。若侃之为政,汉阳父老固能道之。而破陈敏于武昌,平杜弢于湘州[21],求其遗迹,可想见其风流于千载之下乎!
  
  注释:
  [1]陶侃:字士行,庐江寻阳(今湖北黄梅西南)人。早年孤贫,有志操。先后参与讨平陈敏割据势力及杜弢起义,以功为王敦所忌,转为广州刺史。王敦乱平,以征西大将军还镇荆州。咸和三年(328),温峤等奉他为主帅,平定苏峻祖约之乱,任侍中、太尉,都督荆、交等八州军事、荆、江二州刺史、长沙郡公。
  [2]偷:苟且。
  [3]检摄:检查整顿。
  [4]“大禹圣人”七句:见《晋书》本传。
  [5]黔首:老百姓。膻(shān)腥:这里以羊的气味代指北方少数民族的统治。
  [6]苏峻:字子高,东晋将领。明帝时,以破平王敦和江南豪族沈充有功,受任冠军将军、历阳内史,拥兵生反晋之心。成帝时,欲征为大司农以释其兵权,拒不受命,发运叛变,陷建康,纵兵大掠。为温峤、陶侃联军战败而死。
  [7]灰身:粉身碎骨。
  [8]周太叔带之难:指周襄王之后母弟太叔带勾结狄人争夺王位之难。
  [9]小白:即齐桓公,名小白。洮之会:事在鲁僖公八年(前652)。洮:在今山东濮县南。当时为曹地。
  [10]重耳:即晋文公,名重耳。温之师:事在鲁僖公二十五年(前635)。晋文公出兵平定太叔带之难。温:在今河南温县。
  [11]桓文:指齐桓公、晋文公。
  [12]正卞敦之罪:卞敦,字仲仁。苏峻反,温峤、庚亮移檄征镇同赴京师,敦时为都督安南将军、湘州刺史,拥兵不下,又不给军粮。及苏峻平,侃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请槛车收付廷尉。事见《晋书.卞敦传》。
  [13]夷:平。
  [14]温峤:字太真,太原祁县人。他与庚亮等讨平王敦。及苏峻作难,温峤约陶侃同赴朝廷,侃托辞不进。峤固请,且推为盟主,又遣书激怒他,侃这才起兵。
  [15]石头之捷:指平定苏峻之乱。石头:石头城,即建康,今南京市。
  [16]“梅陶”二句:见《晋书.陶侃传》。为尚书梅陶与亲人曹识书中语。
  [17]剡(shàn)山:山在今浙江嵊县。
  [18]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洪武为明太祖年号。
  [19]郡侯:一郡之长。这里指知府。
  [20]湖泊使:明代设有河泊所大使,掌收鱼税。
  [21]“破陈敏”二句:事见《晋书.陶侃传》等。 
  
  贝琼(1314?—1379),字廷琚,崇德(今浙江桐乡县)人。年四十八,始领乡荐。元末动乱,退居殳山。张士诚屡辞不就。明洪武初,征修《元史》。书成,受赐归。六年(1373),以儒士举除国子助教。九年,改官中都国子监,教授勋臣子弟。十一年致仕。琼性坦率,笃志好学,博览经史,尤工于诗。“其文亦冲融和雅,有一首三叹之音”(《四库全书总目》)。著有《清江贝先生文集》三十卷,诗集十卷,诗余一卷。
  本文选自《清江贝先生文集》卷十五,运甓(pì)即搬运砖块。晋代陶侃为了致力中原,励志勤力,“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事见《晋书.陶侃传》。这事被历代传为佳话。单阳原因以“运甓”名其斋,请贝琼为记,贝因写成此文。文章考察了陶侃一生的行事,肯定了陶侃的言论及其历史功迹。但又尖锐地指出:他拥强兵,不能请命北伐,救民于水火,使运甓之说成为虚语。但又指出:“其行事虽有未至,而所言则可为万世法。”文章虽为居室作记,但能荡开一笔,不局限于运甓一事,且见解精辟,颇具史识;论述鞭辟入里,在居室记中别开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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