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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迪:四海之内:《大荒经》地域考

 汐钰文艺范 2019-03-09

《大荒经》之所以显得杂乱无章,是因其成书与一般古书不同。一般古书是抽绎文思、斟词酌句而撰成的文章,自成一体,文理一以贯之,而《大荒经》则是依托之作,所依托的是一幅图画,《大荒经》文本是对画面内容的记述,因为画面景观丰富多彩,所以述图之文自然显得驳杂多端,因为述图者徒见画中图像,而不明其义,不知其理,因此述图之文不得不支离凌乱,茫无头绪。《大荒经》既然是缘图而作,那么,求其旨趣义理,就只能从其所依托的图画中求之,古图早已佚失,不可复见,因此又只能借《大荒经》的记述窥见“大荒经图”的真相。

一、大荒版图的内容与结构

(一)大荒版图的内容

1.山、川、海、泽、泉、林、星象等自然地理景观

《大荒经》五篇共记述山(丘)138座,群山之中,引人注目的是《大荒东经》的七座日月所出之山和《大荒西经》的七座日月所入之山以及分居四方的四座“四极之山”,实际上构成一个以地平圈上的山峰为参照的天文坐标系,表明《大荒经》所据图画与原始天文学的关系。《大荒经》五篇共出现23条河流之名,四方皆有海,可见版图四面环海。此外,《大荒经》中还有多处关于泽、渊、林的记载。这些自然地理景观分布于大荒经图各方,足以证明这幅图画的地理学价值。

2.方国、人物、世系以及帝王之丘台、墟墓等人文地理景观

《大荒经》五篇共记述86个方国,所载众多方国族姓,表明这幅图画非常古老,为考证此图的历史文化渊源提供了线索。此外,还记载了多处帝王的丘、台、墓葬,体现出大荒世界的宗教意味,也保存了珍贵的上古历史记忆。

3.神灵与神话

《大荒经》记述了众多神灵、帝王和神话。值得注意,在《大荒经》的神话体系中,帝俊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反映了大荒世界独特的神灵崇拜体系和地域文化渊源。神灵、帝王和神话散布于《大荒经》的各方,不仅说明大荒版图具有浓厚的神性色彩,而且也为考证《大荒经》的古史渊源提供了线索。

4.异鸟怪兽

《大荒经》记述了大量非世俗所常见的怪异鸟兽,说明其所据图画中描绘了众多的鸟兽,其图兼载地理方物,实为后世职贡图之先声。此外,《大荒经》中还有很多与天文星象和原始历法相关的内容,其中有些怪兽其实就是星象的写照。

《大荒经》的内容大体可以归于上述几个方面。综观《大荒经》全文,一共记载了约一百四十座山、二十余条河、八十余个方国以及海、泽、林、泉等众多自然地理要素和天文星象、神灵帝王、神话故事、奇鸟异兽等自然、人文内容,这些大都是图画中所描绘的画面内容,可见这确是一幅体大思精、内容丰富的“版图”。这幅版图是一幅将天文星象、历法岁时、山海川泽、方国族姓、祭祀兆域、神话传说、风土博物等等内容囊括于一图的“图像宇宙志”或“大荒世界图”,体现了先民心目中和视野中天地相映、人神未分、万物纷然杂陈的原始世界观。

(二)大荒版图的结构

《大荒经》对山川方国的记载,皆有明确的方位可按,将《大荒经》中所有标识方位的句子抽取出来,汇总排列,则整部《大荒经》的空间结构一目了然。

作者对画面的叙述严格按照图画结构,分四个方向,以四隅为起止,从头到尾依次叙述,《大荒东经》则从东南隅到东北隅,《大荒南经》则从西南隅到东南隅,《大荒西经》则从西北隅到西南隅,《大荒北经》则从东北隅到西北隅,首尾相继,有条不紊地叙述了整幅大荒版图的画面内容,如图:

《大荒经》与大荒图关系图

《大荒经》作者对图画中标识方位的地理景观特别留意,如东、南、西、北四经中各有东极之山、南极之山、西极之山(天枢)、北极之山,标明四方之基准。与每一极山毗邻,又皆有四方之海神居于四海之渚,这些内容皆处于每一方经文的中间部分,表明其在图中也出于四方之中间位置,即卯酉线和子午线之两端,作图者旨在以其表明四方之正极。

综观《大荒经》全篇,对大荒经图的描述分为数十个地理单元,每个单元皆以“海”、“水”或“山”等醒目的地理要素为标志,按照一定走向对大荒版图各个部位的画面一一进行记述,每一单元包括数个或十数个项目,内容涉及山、海、河流、原野、渊泉、方国、人物、神怪、鸟兽等。由此,这幅大荒版图必定是基于对现实大地的真实写照。

二、大荒版图的空间尺度

《大荒经》所记多为中国罕见的方国人物和方外异物,故前人相信《大荒经》所记的地域超出九州之外。况且,《大荒经》以“荒”为题,版图四周既然描绘了众多奇形怪状、非我族类的绝域之国、殊类之人,视之为一幅描绘中国之外、荒服之域的“世界地图”可谓顺理成章。

《山海经》依次为《五臧山经》、《海外经》、《海内经》、《大荒经》,如此编排的用意,盖因在《山海经》的编纂者看来,中国之外是大海,大海之外是大荒,正构成一个由内及外、由近及远、由文明及野蛮的世界格局,恰好成为先王五服制度的直观呈现。

现代学者不会相信先秦的人们已经对域外甚至整个世界的地理拥有如此丰富的知识,后世域外交通也早已证明中国之外并不存在《大荒经》中所记载的那些绝域之国、殊类之人,因此在他们看来,《大荒经》以及《海外经》所反映的只是古人想象中的世界。《大荒经》确实被古人用为想象世界的依据,但《大荒经》和大荒经图所描绘的那些具体而微的地理景观却不会是想象的产物。

战国秦汉学者因见《大荒经》记有东、西方的日月出入之地,而相信其所呈现的世界已经达到了天地尽头。其实,反而恰恰说明大荒世界的空间尺度不可能无限广大。这一系列山峰,构成了大荒世界的天文坐标,也因此成为判断大荒世界空间尺度的确切依据,它表明“大荒图”所呈现的仅仅是中国域内某个局部地区的地理景观,范围远远小于华夏九州的范围。

但是,我们不能把古人想象成纯粹的实证主义者,认为在图中所描绘的只能是视野之内的景观。《春秋公羊传》将《春秋》关于史事的记载分为所见、所闻、所传闻“三世”,地理的知识也可以区分为“所见世、所闻世、所传闻世”三个层次。就“大荒图”所呈现的地理景观而言,由四野群山构成的天际线及其所环绕的河流、渊泽,为中心视野之内的景观,为“所见世”,图中对这一部分地理知识的描绘和标注最为可靠;四野群山之外的海隅、大荒以及其中的某些方国,不可能皆为中心视野所及,但却可能为作者游历所及,或虽未身经其地却有可靠的信息来源,此为“所闻世”,图中对这一部分地理知识也必有明确的描绘和标注。至于过此以往,“大荒图”和《大荒经》中不可避免地羼杂了一些关于遥远世界的地理传闻,其中有些还是述图之人的误解和后世之人的增窜补缀,这些内容属于“传闻世”,无关乎“大荒图”地域范围之考定。

三、大荒版图中的“四海”

《大荒经》所记之四海与诸书泛泛而言不同,非泛指四方荒远之域,而为实际构成陆地边缘的海洋。据《大荒经》四方经中关于各方之“海”的记述,不难勾勒出“大荒图”中海岸线的概貌:

(1)大荒图的四隅和四方皆绘有海域,说明大荒版图所呈现的是一片四方环“海”的陆地。

(2)大荒图南方和东南方有向陆地凸入的海岸线,表明其地为海湾或海岬。

(3)大荒图的北方海域有一长段海岸线向陆地弯曲凹进,表明在北方有一个广阔的海湾。

大荒图中的四方之海,勾勒出了大荒世界的边界,廓定了大荒版图之所在,那么,考证出这些海岸线之所在,也就揭晓了大荒版图的方域之所在。

四、大荒版图的北方海岸线

(一)北齐之国

据《大荒北经》,自东而西,蝉联述及三处“海水北注”或“海水入焉”,表明在大荒版图的正北方,有一长段向南方陆地明显凹进的海岸线,勾勒出了一个广阔的海湾。这个海湾的东南有北齐之国,当然就是太公的齐国。这个在齐国之北的海湾,只能是莱州湾。

(二)河、济所入

“河、济所入,海北注焉”,河即河水,济即济水,这个为河水和济水所流注的海湾,也只能是莱州湾。仅凭“济水所入”这一条线索,足证海湾为莱州湾,“北海”为渤海。

图:春秋时期的莱州湾

(三)先槛大逢之山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槛大逢之山,河、济所入,海北注焉。”这一记载表明,在河、济入海口附近,在北海之南,有一座山,名曰先槛大逢之山。此山名称中有一“逢”字,有学者因此联系到曾见先秦文献记载的齐地古国逢国。先槛大逢之山为今之何山,且置而不论,各种证据足证在鲁北莱州湾西岸有一个姜姓的逢国存在,则先槛大逢之山所临之海为莱州湾,当无疑义。

(四)禹所积石之山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槛大逢之山,河、济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积石。”这一记载表明,在大荒版图上,河、济入海处之西,在先槛大逢之山以西,有一座山,叫禹所积石。《山海经》凡三言“禹所积石”,除《大荒北经》之外,《海外北经》、《海内西经》并有记载,显然与《大荒北经》所言为同一山。而诸篇言积石,皆谓“河水所入”,不言“河水所出”,显然是以积石在河水下游。

(五)大泽方千里

《大荒北经》与“先槛大逢之山”同一地理单元中,提到一个大泽:有大泽方千里,群鸟所解。“方千里”自是夸张之辞,但《大荒经》这一记述足以表明,在大荒版图北方,有一个水域辽阔的湖泊。北海南岸、济水入海口附近的这个大泽当即汉代的钜定泊。

综上所述,“北齐之国”、“河济所入”、“先槛大逢之山”、“大泽方千里”与“北海”之间的方位关系,足见大荒版图北方所绘的一片海域,即为绵延于鲁北的莱州湾,“北海”即渤海,而《大荒北经》所记载的一系列山川方国,当在古齐国之域,今鲁北滨州、淄博、潍坊一带。

五、大荒版图的东南方海岸线

(一)舜葬苍梧

《大荒南经》叙述自西南至东南,开头两条涉及“南海”,其中提到苍梧之野为舜和叔均之所葬。《墨子》云舜葬南己之市,《吕氏春秋》云舜葬纪市,己、纪通,纪市即南己之市,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五引薛季宣之说以《吕氏春秋》舜葬所葬之纪市即莒之纪城,其地近海州苍梧山。莒之纪,即春秋之纪鄣。纪鄣,在今日照、赣榆之间的海州湾北岸,后北迁至今鲁北寿光,相对于北方之纪,南方之纪则为南纪,亦即《墨子》之“南己”。

古苍梧即今连云港。古代郁州为一孤悬海州湾中的大岛,今则久已与陆地连成一片,为连云港市区所在地。苍梧,《大荒南经》称为“苍梧之野”,《海内南经》称为“苍梧之山”,《海内东经》称为“郁州”,《海内经》又称为“苍梧之丘”,所指皆为同地,诸书称名不同,盖各举其一端。今连云港市东北部有一系列山峰,其最高峰名云台山,盖即古苍梧山。

总之,(1)海州古称郁州,又名苍梧之野或苍梧之山;(2)海州湾北岸即为纪鄣,即《墨子》所谓南己(南纪)。然则《墨子》所谓舜葬南己,《大荒经》所谓舜葬苍梧,实皆指海州其地。

图:春秋时期的海州湾

(二)羲和之国、天台高山、盖犹之山

1.羲和之国

羲和为日神,大言之山为《大荒东经》所记东方七座日月所出之山的最南端一座,为大荒版图的冬至点所在。大荒图绘羲和浴日的场景于此山左近,即表明其地为天文观测之地。

从海州湾循海岸北行不远,即有一个具有重要历史文化意义的地点,即今胶南西南的琅琊台。《海内东经》就有关于琅琊台的记载。据《史记·封禅书》载,琅琊为齐地八神之一四时主之所在。琅琊四时主,必关乎观象授时的天文观测活动。《大荒经》羲和即“四时之神”,亦即琅琊“四时主”。

2.天台高山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天台高山,海水入焉。”山称“天台”,暗示与天文观测之间的关系。琅琊为四时主,则当有观象台。“天台高山”,盖即琅琊台,因其为观天之台,故名“天台”。天台高山“海水入焉”,表明其位于海湾之畔,琅琊台位于古镇口湾与琅琊台海湾之间的海岬之上,正与“海水入焉”的画面相合。琅琊台海拔仅186米,谓之“高山”,当因在天文学上的重要性而于图中特意突出,原旨在强调其意义。

3.大言之山

“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大言之山为大荒版图东方七座日出之山中最南端的一座,实为大荒世界的冬至点所在,加之琅琊台被齐地先民视为“岁之所始”,可见两者具有相同的天文-地理学意义,大言之山必在瑯邪台附近。

4.大人之堂与犁灵之尸

“有大人之国,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有一大人踆其上,张其两耳。有小人国,名靖人。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犁灵之尸。”这一场景紧邻“大言之山”,亦与天文观测和“岁之所始”有关。

《史记·天官书》云:“大角者,天王帝廷。其两旁各有三星,鼎足句之,曰摄提。”大荒图中大人之堂的场景可能就是对大角星“天王帝廷”的形象写照。上古时期,大角和角宿都在初春时节的黄昏从东方地平线上率先升起,因此被视为春天到来的标志,所以古人对之十分关注,每年春天,在它们升起之际,祭祀农神,准备春耕。《大荒东经》“大人之堂-小人国-犁灵之尸”这一画面,呈现的当即春天祭祀大角星和天田星时的星空景观和祭祀场景。

5.盖犹之山

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八有《二朱山》一条,大朱、小朱,即青岛黄岛区的大珠山、小珠山,二山分居灵山湾南北,封演所说大朱东南海中、去岸三十里的句游岛,即今之灵山岛。封演称古灵山岛名“句游岛”,汉人崔琰《述初赋》称之为“句榆”、《晋书》谓之“根余”,一岛三名,音近而通。《大荒东经》谓东南海之外有“盖犹之山”,当即唐人封演笔下的“句游”之岛,亦即灵山岛。

综上所述,《大荒经》所记述的大荒版图东南隅海岸线,即胶东半岛东南琅琊台一带山、海景观。(1)羲和“浴日于甘渊”、“生十日”的天文神话与琅琊“四时主”,皆与观测日出方位以定四时成岁有关。(2)“大言之山”为大荒世界的冬至点,正与琅琊“四时主”为“岁之所始”相合。(3)“天台高山”,其名“天台”,暗示其为仰观天象之高台,当即琅邪台。(4)“大人之堂”和“犁灵之尸”,所呈现的为新岁之始大角星和天田星初升之时在琅邪台上所举行的观星活动与农神祭祀景象。(5)“盖犹之山”,与琅琊台相去不远,“盖犹”与“句游”“句榆”“根余”相近,皆为灵山岛古名。

六、大荒版图东北方的海岸线

《大荒东经》记述顺序自东南至东北,末尾是对大荒版图东北隅场景的记述。《大荒北经》记述顺序从东北至西北,开头一段所记述的也是大荒版图东北隅场景。《海外经》与《大荒经》所述往往相合,《海外北经》末尾所述亦为版图的东北隅场景。有鉴于此,不妨将荒、海二经中关于东北方的记载相互参证。

(一)大人之国

《海内北经》“大人之市”所在段落,所记多为东北地名,大多可考,皆在胶东半岛以北。既如此,记述自北而南,则在这一系列地名末尾的“大人之市”必定是蓬莱附近的海岛或沿海之地。实际上,史书中确有关于蓬莱附近海中“古大人城”的记载。由此,则知《大荒北经》“大人之国”所在的东北海外场景,所呈现的为山东半岛东北部海域。

(二)附禺之国

“大人之国”既然在半岛以北的渤海口,则与之相邻的“附禺之国”或“务隅之国”必亦相去不远。作为与华夏族类不同的、身形格外高大的“大人”一族,在上古历史中实有其族类。《鲁语》谓汪芒氏之君“守封隅之山”,“封隅之山”当然就是《大荒北经》的“附禺之山”、《海外北经》的“务隅之山”,《鲁语》、《山海经》两书关于“大人之国”的地域和姓氏的记载不谋而合,足证“附禺之山”为山东半岛北部之山,釐姓之“大人”即莱夷,《大荒北经》、《大荒东经》所记述的大荒版图东北海景观,即蓬莱沿海的地理。

(三)列姑射之山

“列姑射”当即渤海口旅顺与蓬莱之间南北排列的庙岛群岛。

图:渤海口中的庙岛群岛

庙岛群岛大小岛渚三十余座,岛上多山,面积较大者为有十座,《东次三经》九山,必当在十岛之中。庙岛群岛的中、北段诸岛地势高陡,多岩岸,多沙石滩,南段诸岛则地势平缓,多广阔平坦的沙洲。《东次三经》九山,由南到北,第三山诸钩之山 “多沙石”,第四山中父之山“多沙”,第五山胡射之山“多沙石”,正合乎庙岛列岛北端诸岛多砂石滩的地貌。第六山孟子之山与第七山跂踵之山之间、第八山踇隅之山与第九山无皋之山之间,皆有数百里“流沙”,则反映了庙岛列岛南端诸岛沿岸多广阔沙洲的地貌。《东次三经》最后一山为无皋之山,为航线的终点,其北有流沙三百里,当为从北长山岛绵延至南长山岛的曼长沙洲,则无皋之山必已在陆地。蓬莱属胶东丘陵地带(庙岛群岛即为这一山脉在海中的延伸),其地多山,今蓬莱港周边有田横山、黑烽山、泰山等山峰,无皋之山当在其中。《东次三经》九山之名无“姑射”,但其第五山曰“胡射之山”,“胡”、“姑”音近,“胡射”亦即“姑射”。此外,《东次三经》有“跂踵之山”,而《海外北经》云:“跂踵国在拘缨东,其为人大,两足亦大,一曰大踵。”“跂踵国”在《海外经》版图中近东北隅,与“务隅之山”相去不远,当即《东次三经》“跂踵之山”。《东次三经》又有“踇隅之山”,亦即《大荒北经》“附禺之山”、《海外北经》“务隅之山”,当即庙岛岛群中最南也是最大的岛屿——长山岛。

(四)女和月母之国

“有女和月母之国。有人名曰鹓,北方曰鹓,来之风曰[犭炎],是处东极隅以止日月,使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此条在《大荒北经》开头,位于大荒版图东北隅,文中“东极隅”显系“东北隅”之讹。“女和月母”为月神,与“附禺之山”相邻,“附禺之山”为釐姓的“大人之国”所居,釐姓即莱夷,很容易由之联想到《封禅书》齐地八神之一“月主”:月主在莱山,在今龙口市东南,“莱山”即得名于莱夷。则“女和月母之国”作为月神,当即莱山月主之前身,原为莱夷“大人之国”所崇拜之神。

总之,综合《大荒北经》、《海外北经》、《海内北经》、《东次三经》之记载,对照山东半岛北部渤海湾列岛地理,足以证明,《大荒北经》、《海外北经》和《海内北经》所记东北海诸景观,即为蓬莱周边海岸线的地理,《东次三经》所记诸山,即为渤海口的庙岛群岛。这些记载也证明,早在《山海经》成书的时代,自蓬莱至朝鲜半岛的东北亚海上交通已甚发达,华夏世界对于这一航线上的诸岛的地理和物产已经有了极为丰富和准确的知识,并将之付诸记载,这些记载还证明,山东半岛北部的上古先民,即体形高大的莱夷,系从东北亚迁徙而来,其体质与华夏民族有着鲜明的差异,因此在春秋历史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七、结论:《大荒经》与山东上古地理

本文证明,四面环海、群山列峙的“大荒世界”,反映的就是上古山东地区这一自成一体的地理景观。北海即莱州湾,东北海即蓬莱外海的渤海口一带,东南海即胶南-琅琊台外海,南海则是海州湾,也就是说,整个大荒版图的北、东、南三方,地域不出山东半岛的北、东、南海岸线,以此类推,《大荒西经》中所记载的“西北海”、“西海”、“西南海”必为泰山以西的湖泊沼泽。

由于《大荒西经》中出现了昆仑、流沙、黑水、弱水等地名,这些地名在《禹贡》中都属于西部的雍州,此外,《大荒西经》中还出现了“西周之国”和“西王母”这些无疑属于西北的地名,因此,前人都相信《大荒西经》已及于雍州甚至西域。实际上,根据顾颉刚先生的分析,《禹贡》雍州中出现的这些地名,正是《禹贡》作者为了填补其对大西北地理知识的欠缺而从《山海经》中搬到《禹贡》中去的,故不能反过来依据《禹贡》衡量《山海经》地域。至于《大荒西经》的“西周之国”和“西王母”,“西周之国”纯属《大荒经》的作者误解古图的结果,而“西王母”最早正是出自《山海经》,后人因为误以为《山海经》的西部即中国西部,因此把西王母也搬到了西极之地。自古以来,由于误解《山海经》,因此围绕着昆仑、流沙、黑水、弱水、西王母之所在,生出种种纠葛。

《山海经》内容远比《禹贡》丰富,价值远比《禹贡》更高,甚至《禹贡》本身也对《山海经》多有沿袭。但由于《禹贡》载于《尚书》,列于五经,自太史公以降,言地理者独尊《禹贡》而鄙薄《山海经》,致使此书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中国学术界是时候认真面对《山海经》这本“怪书”了。

来源:文史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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