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樱花、富士山、鸟居? 还是绘画、书法、和歌? 日本人欣赏阴翳之美、自然之美,有时喜爱华丽的装饰,有时又喜欢摒除一切多余之物的洗练。这个充满了浪漫悱恻传说的民族,他们高深的文化、个性的艺术和独特的美学意识,一直等待着我们的探索。 高阶秀尔 日本艺术史大家。1932年生于东京,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曾留学巴黎大学附属美术研究所,主要从事日本和西方美术研究,致力于为日本民众普及艺术知识。曾任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馆长,现任大原美术馆馆长。 因其在国民艺术普及上的卓越贡献,分别在2000年获得日本政府颁发的紫绶褒章,2012年获得日本天皇亲自颁发的文化奖——日本文化勋章。 在这本《日本人眼中的美》中,他从习以为常的日常事物出发,解读日本独有的审美意识,深入浅出,富有启发性,连日本人读后都赞叹说:“原来如此!” 他说: “人无法直接看到自己的脸。只有面对镜子,才能捕捉到脸上的特征。镜中的姿态,既是本人,也是从外部、他人的视角观察到的自己。美术(建筑、绘画、工艺)、文学(故事、诗歌、戏剧) 等艺术表现形式,也只有通过接受异域文化(比如西欧文化)的视角,再进行对比,才能使自身的特质更加明朗。” 实体之美与状况之美 很久以前,我曾听一位农学专业的老师说过一件颇有意思的事。 那位老师在美国留学时,有一个研究人类动物观的项目。据说这个项目是做问卷调查问一些诸如“你认为最美的动物是什么”之类的问题,然后根据调查结果来分析各年龄、性别、职业、宗教、民族的人的动物观差异。 他听说后觉得很有意思,打算在日本做一样的调查,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成为日美比较文化论。他马上开始尝试,没想到过程并不顺利。 在美国,如果问对方“最美的动物是什么”,马上会得到例如“马”“狮子”等答案。但同样的问题去问日本人,只会得到一个“是啊,是什么呢……”之类含混不清的回答。要是继续追问并勉强对方一定要说出一个觉得最美的东西,就会得到一个“这样啊,我想,大概是漫天晚霞中一群小鸟突然飞起来的样子吧”之类的答案。 “这样是完全没法做比较的,所以我最后放弃了。”那位老师苦笑着说道。 我觉得非常有趣。这不仅显示了两国的动物观不同,也极好地体现了日本人与美国人在审美上的差异。 包括美国在内,在西洋世界里,自古希腊以来一直倾向于认为“美”是在某种拥有明确秩序的事物中体现的。这里所说的秩序多种多样,或是左右对称,或是部分与整体的比例,或是与基本几何图形相类似的形态。无论哪一种,都是建立在客观原理基础上的秩序,由此而产生了美感。从这一点上来说,只要遵从这样的原理来进行创作,那就是表现“美”的作品。 典型的例子就是现在也常常成为话题的“八头身”美学。当人类的头部与身高的比例是1比8的时候是最美的,这是在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确立的美学原理。古希腊人将诸如此类的原理称为“基准”。基准有时也会根据场合而变化。公元前5世纪,比起优美的八头身,庄重的七头身才是“基准”。但不管是八头身还是七头身,基于某种原理而创造美感这一思想是不变的。古希腊雕刻所拥有的魅力正是源于这种美学。 当然,古希腊时代的雕刻作品几乎全都散佚不在了,现存的大部分是古罗马时代的复制品。但即使是通过有残缺的仿制品,我们都能窥见原作的姿态,唯一的原因就是美的原理—基准—在那些作品中的实现。既然雕刻作品是基于原理制作的,那么其本身就是为了表现“美”。 像这样用实物来捕捉美的想法,在日本人的审美中却并没有占据很重要的地位。从远古时代起,日本人对于美的感受,重点就不在于“什么是美的”,而更在乎“在什么场合下会产生美”,相对于前者的“实体之美”,我觉得可以称之为“状况之美”。 例如“寂寂古池边,蛙跃入水音”,这一句不是在夸赞说“古池”“青蛙”是美的,也不是在主张“水音”是美妙动听的。只是青蛙在跳入老池塘的瞬间,那一片沉寂的世界所孕育出的紧张感,令芭蕉发现了前所未有的美。在那种美感里,没有任何实体的对象,有的只是一种状况。 最能够体现日本人审美的作品,是《枕草子》开头的一段: “春之曙。夜色渐明,山际微白……” 这是以最敏锐的感性所捕捉的四季中最美的一瞬,也就是最典型最具模范性的“状况之美”的世界。即所谓春之黎明,夏之夜,秋之日暮,等等。秋天这一段,清少纳言是这样描述的: 秋之日暮。夕阳余晖渐近山巅,鸦飞急急欲归巢,三只四只,两只三只,其情亦动人。更有雁成行,渐行渐远,别具风情…… 这分明就是前文中那个现代人所说的“漫天晚霞中一群小鸟突然飞起来的样子”的感觉。日本人的感性,相隔千年仍历久不变,生生不息。 “实体之美”,因其本身就是在表现美,即使状况发生变化,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美”的。 《米洛的维纳斯》自公元前1世纪在古希腊殖民地的某地中海小岛上被创造出来,直到21世纪的今天被放在巴黎的卢浮宫,她的美丝毫没有发生变化。即便是把她孤零零放在沙漠中,我们仍然会说她是“美”的。 但“状况之美”则不然。状况发生了变化,美就消失了。春之黎明,秋之日暮,并不会长久。因此,这造就了日本人对状况之美的极为敏感:“美”不是亘古不变的,而是善变的,虚幻无常的,而正因为其转瞬易逝才尤为可贵,更应热爱。日本人至今热衷于年年春日赏樱,秋夜赏月,一年四季总有各种固定的仪式来鉴赏美,也正是这个原因吧。 正如清少纳言所看透的,美对日本人来说,是与季节变换、时间流逝之类的自然活动紧密结合的。这一点,我们看江户时代在普通大众中极为流行的各地名胜风景画就可以了解了。 名胜画,顾名思义,就是将各地值得一看、值得一去的场所画成画,但并非只有场所而已。 歌川广重晚年的名作《名所江户百景》中,雪后初晴的日本桥、花之飞鸟山,等等,所描绘的场景都与四季的自然风景有关。这一系列作品就是以春夏秋冬分类的,只是给画作分类的并不是广重本人。广重只是把他认为江户值得一看的场所随心所欲地画了出来而已,并没有考虑过什么顺序。作品获得好评后,他便一幅接一幅,一直画到第一百十八幅后便去世了。 后来,原先的出版方再拜托别的画家另画了一幅风景画一幅扉页画,以合计120幅的“合集”形式出版了。在这次出版的时候,作品才按照内容被分成了四季。这也就说明了,当初零散画就的“名胜”,其实每一幅都和某个季节的风景或是例行活动相结合。“名胜风景”本身就是在江户这个城市与自然的结合中所产生的。 就像过去大家购买名胜风景画一样,现在的人们在外出旅行时,往往会购买当地的风景明信片作为纪念或礼品。去巴黎或者罗马的话,礼品店的店头往往摆着各种风景明信片,内容几乎都是像巴黎圣母院的大教堂、凯旋门、埃菲尔铁塔那样,画面上只有代表性建筑本身。但我们看日本的风景明信片,盛开的樱花树下的清水寺、白雪覆盖的金阁寺,等等,由季节精心装点的风景占了压倒性的多数。清水寺和金阁寺本身都是十分气派的建筑,但风景照还是喜欢把它们和自然的变化结合。这也正是热爱“状况之美”的日本人审美观的体现。 《日本人眼中的美》 高阶秀尔 著 / 杨玲 译 浦睿文化·湖南美术出版社 日本国宝级艺术史家高阶秀尔在《日本人眼中的美》这本经典作品中,以绘画、和歌、音乐、文字、书法、美术馆、火车站、机器人、旅行、明信片、桥、富士山、鸟居、俳句等各个领域的日常事物和艺术作品为切入点,图文结合,具体细致而又系统深入地讲述了日本文化与艺术的特质,以及日本人的审美意识,让人受益匪浅,堪称名作。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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