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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答:虎牢关之战中李世民如何用三千骑兵打败十万大军? | 刘三解

 where5 2019-03-11

看到这个问题,有人肯定会含糊,这是讲军事史了?还是讲成功学?

还真不是。

问题如下:

虎牢关之战中李世民如何用几千骑兵打败十万大军?

回答如下:

这是一个典型的“李世民史书体”的故事,也是他有意识修改史书,故意让人产生的错觉。

在《旧唐书》、《新唐书》和《资治通鉴》的相关记载中,窦建德军的兵力数字记录非常清晰,实数为十余万人,号称三十万。

在说正事儿之前,三解要解释一下这三本书的关系,《旧唐书》原名就是《唐书》,成书于后晋开运二年(945年),由后晋的宰相刘昫领衔修撰,属于“官修史书”,其资料的依据是当时经历过晚唐、后梁、后唐的长期战火之后残存下来的唐代官方史书,比如历代皇帝的实录及国史等。

《新唐书》也是“官修史书”,由北宋欧阳修、宋祁、范镇、吕夏卿等合撰,宋仁宗嘉佑五年(1060年)完成,由曾公亮进呈皇帝,这本比前一部《唐书》晚115年的作品,在信息量上却公认得比《旧唐书》大,换句话说,经过115年的后晋、后汉、后周,再到北宋的动荡,内容反倒多了,奇怪不?

这个问题且按下不表,先来介绍下另一本大书。

《资治通鉴》其实也属于“官修史书”,并非司马光一人的作品,而是出于众手的煌煌巨著,成书于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比《新唐书》还要晚24年,不过在内容上,也并不与两《唐书》重复。

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本原因就是,“官修史书”并不是原始史料,而是以唐代国史的记录为基础,综合修史时可见的其他唐代人记录的材料,比如地方史志或私人笔记等内容,进行的“二次创作”,既然是“创作”,这个过程中就不可避免的有增、删、编、改的行为。

如果我们运气好,能够看到这些“二次创作”所依据的原始材料,自然很容易分辨哪些是作者的手笔,但是,哪怕是《资治通鉴》成书的年代,也距今近1000年,那些他们曾经过眼的素材,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所以,当有不太熟悉历史文献的朋友问起三解史书“可不可信”的问题时,三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古史的研究,很多时候不是你信不信,而是你“别无选择”,只能通过“互证”等方式来辨别真伪。

当然,这还不是最惨的,像《旧五代史》本为宋太祖是宰相薛居正领衔编撰,当时五代实录俱在,又有范质的《建隆五代通录》做底本,所以内容详尽,保留史料价值极高,却由于欧阳修等人基于《旧五代史》新撰的《新五代史》的文字更加凝练,最终于传播中逐渐被遗忘,以至于散失殆尽。

直到现代,史学大师陈垣祖孙三代又从《永乐大典》等书中一条条地“辑录”《旧五代史》的原文,才有了今天我们得见的版本。

事实上,从现代史学研究的角度,《旧五代史》、《旧唐书》在编撰时保留原始“实录”、“国史”的原文原样,信息价值要远远大于欧阳修等宋人经过自己理解重新书写的“新版”,问题是古人书生不这么看,故事读着舒服才是“王道”。

说了半天,还得绕回“实录”和“国史”来,今天我们仍然可见的是《明实录》和《清实录》,这个其实严格来说,也是修撰的作品,只不过是本朝人基于一系列档案资料所编撰 的当朝史,具体来说,即唐代之后,继嗣之君让史官据前朝皇帝起居注、时政记、日历等编撰“实录”,形成了惯例。

不过在唐朝,“实录”也有本朝皇帝活着时就修撰的,就存世目录来看,唐朝有如下“实录”:

《高祖实录》20卷,《太宗实录》40卷(初稿《今上实录》20卷,《贞观实录》40卷,《皇帝实录》30卷),《高宗后修实录》30卷(又《高宗实录》30卷,又100卷,《则天实录》20卷(初稿《圣母神皇实录》18卷,又30卷,《中宗实录》20卷,《睿宗实录》10卷(初稿《太上皇实录》5卷,《玄宗实录》100卷(初稿《今上实录》20卷,《开元实录》47卷,《肃宗实录》30卷,《代宗实录》40卷,《建中实录》10卷,《德宗实录》50卷,《顺宗实录》5卷(初稿《先帝实录》3卷,《宪宗实录》40卷(初稿《元和实录》,《穆宗实录》20卷,《敬宗实录》10卷,《文宗实录》40卷,《武宗实录》30卷,《唐宣宗实录》30卷,《唐懿宗实录》25卷,《唐僖宗实录》30卷 《唐昭宗实录》30卷 ,《唐哀帝实录》8卷。

凡是带“今上”二字的,肯定是皇帝仍健在时的作品,而这一大堆的书目看着不少吧?今天,只剩下韩愈所撰的《顺宗实录》留在他的文集中传世,其余的,均为“己佚”,仅能从《资治通鉴》等书中见到引用。

这里面确切涉及到“玄武门之变”和“开国功绩”时的内容的,只有《高祖实录》、《今上实录》、《贞观实录》、《皇帝实录》等几本,北宋的几位史学大家,比如司马光、宋祁等人,都指斥唐代“大奸臣”许敬宗肆意删改了《实录》导致了太宗朝诸多记载失实,这也是个1000年的“屎盆子”。

其实,许敬宗哪怕是做了一些事儿,也不过是“小把戏”,见《唐会要》卷六三《修国史》中记载:

贞观十七年七月十六日,司空房玄龄、给事中许敬宗、著作佐郎敬播等,上所撰高祖、太宗实录各二十卷。太宗遣谏议大夫褚遂良读之,前始读太宗初生祥瑞,遂感动流涕曰:“朕于今日富有四海,追思膝下,不可复得。”因悲不自止,命收卷,仍遣编之秘阁,并赐皇太子及诸王各一部,京官三品以上欲写者亦听。

翻译过来就是,这一天,房玄龄、许敬宗等人把编撰好的高祖、太宗实录交作业,太宗特别命褚遂良读给自己听,结果刚听个开头说他出生时有祥瑞的时候,就感动得流泪,说自己想起来父母,太难受了,就让人把这两份作品收起来,分赐太子、诸王,三品以上的京官可以随意抄录。

注意,那时候的书不是印刷的,是抄写的,一张长纸,装为卷轴,就像今天装裱的书法作品,所以叫“收卷”,而唐初的三品以上,不同于明清,实际上是宰相以及勋贵重臣,可以去传播。

也就是说,唐太宗很满意,不过这里又涉及到了他“为什么满意”?

恰恰因为他曾经不满意。

《唐会要》卷六三《史馆杂录》记载:

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日,太宗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卿知起居,记录何事,大抵人君得观之否。”对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以记人君言行,善恶必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

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记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笔,君举必书。”黄门侍郎刘洎曰:“设令遂良不记,天下之人皆记之矣。”

太宗谓房元龄曰:“国史何因不令帝王观见?”对曰:“国史善恶必书,恐有忤旨,故不得见也。”太宗曰:“朕意不同,今欲看国史,若善事固不须论,若有恶事,亦欲以为鉴诫,卿可撰录进来。”房元龄遂删略国史,表上。

太宗见六月四日事,语多微文。乃谓元龄曰:“昔周公诛管蔡,而周室安,季友鸩叔牙,而鲁国宁。朕之所以安社稷,利万人耳,史官执笔,何烦过隐,宜即改削,直书其事。

至七月八日,又谓遂良曰:“尔知起居,记何事善恶,朕今勤行三事,望尔史官不书吾恶。”

这一段话非常长,就讲讲大义,说的是贞观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日,李世民问褚遂良,你写的起居注,我能看不能?褚遂良给了个钉子碰,说我的史书就是善恶必书,警戒君王的,没听说过有皇帝自己看的。

结果太宗上心了,说,我干坏事你也记?旁边的黄门侍郎刘洎也犟,跟着褚遂良一起顶,说史官不写,天下人也会记得。

逮着专业干部下不了手,唐太宗干脆找宰相房玄龄,让他交作业。房玄龄也屈服了,为他删略国史之后,送上。

太宗发现涉及“玄武门之变”的文字非常隐晦,就说了,我干这事儿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史官不用隐瞒,直接写就行。

没想到过了几天,到了七月初八,唐太宗又对褚遂良说,我现在多做好事,希望你们能不写我坏的地方。

注意,这段话的时间,实际上是贞观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日至七月初八之间,而《资治通鉴》中司马光为了维护他心目中“圣君”的形象,把这个故事搬到了贞观十七年七月,也就是房玄龄、许敬宗等人上实录的时候,并将上述的删略“国史”改成了删略“实录”。

其实,唐朝的“国史”是纪传体的,而“实录”则是编年体的,完全是两种东西,时间也对不上,可见,唐太宗动心看“国史”在前,下指示修改史书也在前一年,即贞观十六年,而贞观十七年的“实录”,则是这一大政治谎言工程的完工。

为什么听了第一句话,自己出生的“祥瑞”就哭了不听了?

唐太宗是感到欣慰,故事改到连自己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程度了,给“次子”吹出生时的祥瑞,无疑就是神化李世民个人的“纯谎言”,可能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还不忘拿出去传播。

而这一堆“神话”,恰恰是《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相关记载的底本,更何况还有欧阳修、司马光这些唐太宗的“脑残粉”为他涂脂抹粉,甚至忽略了一系列的基本常识,当然,只是忽略,而非罔顾史德的篡改,这几位宋儒在某些不熟悉的领域犯糊涂,也不奇怪。

这就正好可以说回虎牢关之战了。

窦建德大军的人数,上文已经说了,有十几万人,而对照各处记载显示,此战,窦军被杀三千余人,被俘的又有五万人,还有一部分逃跑溃散的残部,总数规模上是大体吻合的。

但是,关于参战唐军数量的记载却远没有这么清楚,只有几处:

1,唐太宗领3500骑兵东进虎牢;

2,唐太宗亲帅500骑兵去观察敌营;

3,唐太宗派出王君廓的千余骑兵去抢夺对手粮草。

这也是最吊诡的地方,唐朝自己的国史对对手的数量、伤亡、俘虏言之凿凿,对自家的军队却语焉不详。

而从这有限的记载来看,虎牢关之战,似乎还真是唐太宗亲帅3500骑兵打败了10多万人,但是,这段古代战争军迷特别津津乐道,甚至吹嘘出了从不存在的“玄甲军”的历史,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黎州总管李世勣。

李世勣原名徐世勣,原本归属瓦岗军翟让部,在李密内讧斩杀翟让的政变中,徐世勣险些丧命,于是受李密派遣,攻占黎阳仓,通过开仓放粮大肆招纳河北、关东的义军,其势力范围一直覆盖到今天山东省的沿海地区。

李密被王世充击败归唐后,徐世勣也跟随投降唐朝,并被赐姓李,但是很快就被南下的窦建德击败,短暂投降了窦建德,又把老爹丢在对方营中,自己单骑归唐,而失去了本身势力和地盘的李世勣,只是区区一个“总管”。

要知道,唐初武德年间,为了争天下,李唐大肆分割政区,哪怕是一县之地都可以设州,几个这样的“迷你州”就会任命一个地方军阀势力为“总管”,职位的含金量,完全是与手里的实力正相关。

处于人生低谷的李世勣恰在此时投入了李世民的麾下,据《旧唐书》记载:

四年,从太宗伐王世充于东都,累战大捷。

又东略地至武牢,伪郑州司兵沈悦请翻武牢,勣夜潜兵应接,克之。擒其伪刺史荆王行本。

武德四年,跟随李世民进攻盘踞在东都洛阳的王世充,屡战屡胜,又向东占地盘至虎牢关。此时,王世充派自己的亲族,受封荆王的王行本做郑州刺史镇守虎牢关,不想部下沈悦暗通李世勣,并接引李世勣的兵马入城。

注意其中的关键点,就是东略地至虎牢,会是单枪匹马吗?

当然不能够,这一句话,恰恰说明李世勣是一支领有明确任务的“偏师”统帅,而非跟随李世民进入的虎牢。

要知道,面对洛阳坚城,李世民在几次外围战胜利之后,已经确定了重兵围困,分兵略地,消灭外援,最终困死洛阳的大战略,只是没想到窦建德援兵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所以,当得知李世勣攻克虎牢,且窦建德大军即将来援的消息之后,李世民亲帅3500骑兵移兵虎牢关,也就是说,此时虎牢的守军,已经是李世勣部+李世民的骑兵。

之后的战况发展也印证了这一点,拥有绝对人数优势的窦建德部久攻虎牢不克,在城下攻防对峙了了一个多月,才有了最终的决战。

试想,如果真的虎牢关的唐军总兵力只有3500骑兵,长达一个多月的阵地战攻防,有没有可能保留实力保留得如此之好?

而这恰恰是司马光、欧阳修等人最缺乏常识的部分,哪怕再是雄关险寨,面对优势兵力的持续围攻,也不可能保持一个月的锐气,所谓防守反击,防守不住,哪儿来的反击?

所以,李世勣在此战中,绝不是一个“陪客”,甚至可能他才是真正的主力,不过无从验证,只能找些旁证,比如战后的“论功行赏”,见《旧唐书》:

又从太宗平窦建德,降王世充,振旅而还。论功行赏,太宗为上将,勣为下将,与太宗俱服金甲,乘戎辂,告捷于太庙。

也就是说,跟着李世民大败王世充、窦建德的李世勣,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以李世民为上将,李世勣为下将,一起穿着金甲乘戎辂到太庙去告捷。

要知道,告捷太庙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此战的副帅李元吉,排在李世民、李世勣的中间,也就是说,李世勣在整个大战中,凭借功绩,越过了一大群比他资历更老、实力更大的“总管”,而这个“大功”却并没有在任何记载中明示。

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猜测,李世勣真正的大功,恰恰是在虎牢对窦建德决战的胜利,只不过,在高祖朝,这份“尊荣”还有他的一份,等到了太宗朝,就只能光荣全部属于领导了。

当然,李世勣的这份“识趣”和许敬宗的“曲笔”,都为他们在贞观朝换来了足够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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