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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岁的王老太死不瞑目，眼睛瞪着像驼铃，皮包骨头的身体像捆干柴被扔到水泥地上。王老太在天有灵，看到儿子和媳妇，还有女儿和女婿正在翻箱倒柜找那些被她藏起来的银元和金条。 王老太就是想看看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女会做出多么没有人性的事，其实他们已经做了，儿女们联手在她的病床前好言“开导”她，“老娘啊，你这样活着受罪，我们做儿女的看着你受罪于心不忍呐！你就利索点，早死早超生。” 王老太没病没灾，身体硬朗，只是前两天不小心摔一跤，摔成了瘫子。瘫子被扔到潮湿的土坯房里，一张木板搭成的床，一把断条腿的木椅子，一口黑漆漆的铁皮锅被四块砖头支起来组成一个家，一个瘫子的家。 王老太自从成为瘫子，生怕麻烦儿女，饿的时候不敢张口说饿，硬是等到残羹剩饭被儿子粗暴的放在她面前，她才屏住呼吸吃下。 王老太自从成为瘫子，生怕拖累儿女，药吃完后硬撑着，儿女们都忙，没时间给她买药，也没多余的钱给她治病。 王老太自从成为瘫子，对待生命有了新的认知，“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儿女们偏偏不想让她赖活着。三天语言攻击她一次，五天摔打伺候她一次。王老太只能瞪大干巴巴的眼睛盯着露天的天花板，心里琢磨着那些棺材板钱藏得是否妥当。 王老太是地主家的女儿，父母去世后她继承了财产，银元金条被她埋在地下，即使后来嫁进夫家也没拿出来。 儿女们逐渐长大，夫家做生意失败，公婆先后离世，丈夫又染上赌博的恶习，年轻时的王老太有几分姿色，丈夫便把她当做赌资输给了赌棍。赌棍又将王老太输给她的丈夫，这样输了赢，赢了又输，王老太被输来赢去折磨的不成人样，精神几近崩溃。 眼看儿女要跟着遭殃，王老太带着儿女连夜逃走，当然身上也带着那些足以供养后半生的宝贝。 岁月催人老，王老太已到不惑之年。儿女们在她的照顾下先后成家立业。日子过得没有风声水起，却也是安安稳稳，孙子外孙活蹦乱跳。 本以为岁月静好，不曾想儿子完全继承其父的秉性，由小赌变本加厉，赌掉了稀薄的钱财，赌丢了生而为人的尊严，打骂亲娘，逼她拿钱还债。王老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劝导丝毫没有动摇儿子的赌心，不但四处借债，还把孙子卖掉，王老太只能露出老底，拿出金条把孙子接回家。 儿子发现王老太手里有金条和银元时，眼睛都绿了，软磨硬泡要王老太把钱都给他，王老太自然不同意。儿媳妇则整天明目张胆的咒骂，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是遗传，上辈子没干好事，这户就是倒霉人家。 王老太没有还嘴的余地，只能默默地听，默默地落泪，默默地干活挣钱养家。王老太知道儿子指望不上，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她收拾几件衣服便来到女儿家，刚踏进女儿家的门槛，女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两只手。 外孙伸手和王老太要红包，王老太磨磨蹭蹭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外孙噘着嘴嫌弃的说，姥姥你可真寒酸。 王老太面红耳赤目光挪向女儿，以为女儿会帮她解围，谁料女儿竟然也酸溜溜的说，整钱给你孙子，零钱就归你外孙，看来还是你孙子亲。 王老太尴尬的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后退。走了半天路口干舌燥，她现在只想喝口水，可女儿和外孙鄙视的眼神使她浑身冒冷汗。也罢也罢，王老太屈服了，她一步跨到沙发前坐下，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块蓝色花格的手帕，手帕叠的方方正正，她缓慢地一层层打开手帕，女儿和外孙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手帕上。 王老太把五张百元大钞“啪”一下放在茶几上，外孙哈哈笑着冲到她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姥姥是阔老太。王老太挥挥手说，给姥姥倒杯水快点。话音刚落，女儿已经端着水杯递给她。 王老太“咕噜咕噜”把水喝下，目光直视女儿，看来还是钱重要啊！想当年你上学的学费是你妈我给人家干农活，一分钟冒五斤汗水挣来的，现如今你也有收入，这个钱也该还给我。女儿瞪大眼睛，“哼”一声不再搭理她，外孙则拿着钱面对阳光照真假。 王老太盯着女儿的背影，越看越气，索性起身走人。女儿没有挽留她，王老太心想，这杯水喝到肚子里还真不舒服，肚子鼓鼓的像汽球。 王老太走路带风，她气呼呼地边走边想，养儿养女的用处就是为了受气，把他们养大，自己变成多余的人也就罢了，还得为他们倒贴服务。这辈子活得也够窝囊，丈夫不可靠，儿女也不例外。 她像头老黄牛爬上一道道坡，气愤和饥饿在她胸口排江倒海般翻涌，血压“呼呼”上升，她感到头晕脑胀，一不留神踩到一块石头，瞬间扑倒在地，滚下陡坡。 王老太被人抬回儿子家，儿子将她送到医院，诊断结论下身瘫痪。王老太想到自己瘫前和瘫后儿女对待自己的种种，不禁老泪纵横。儿子和媳妇不断的问她，那些银元放在哪里？还有多少金条？每每这时就是王老太伤心欲绝之时。 月光打在漆黑的屋子里，怒吼的狂风冲到王老太的身体里，撕裂了她的心。她感觉到了疼痛，感觉到一双利爪在撕扯她的五脏六腑。银元？金条？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能温暖人心。王老太终于明白了，女儿让她结束悲惨的人生，儿子让她早超生，原来都是有道理的。 王老太不愿再拖累儿女，乖乖地闭住双眼，静静地与这个世界诀别。此刻，她的魂魄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她看到儿女们为她的后事争吵不休，儿子说，老娘是因为去你家才摔倒的，医药费是我付的，这后事就应该你料理。 女儿说，老娘的钱都花在你家了，也是死在你家的，这后事就应该你料理。 儿子和女儿互不相让，各说各的理。儿子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王老太，气不打一处来，咒骂着，死了也不消停。然后狠狠地踢一脚，王老太被儿子一踢，滚到女儿脚下，女儿抬脚又把王老太踢回去，王老太又滚到儿子脚下。 王老太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当做皮球踢来踢去，泪水哗哗掉下来。没料到孙子突然冲到王老太身边大哭，奶奶，孙子给您磕头，您走好，来世生一对好儿女吧！王老太抹把眼泪，冲着孙子摆摆手，飘过尘世，飘过万千悲苦，冲上云霄。 ▌作者：任珂，作品散见于各平台及报刊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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