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英博物馆职工餐厅里吃午餐,堪称是一件相当国际化的事情。一则博物馆里的学者与管理员都是来自世界各地,二则当然大家所吃的食物也是。 今天中午,我站在沙拉吧台前边,面对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蔬菜左看看,右瞧瞧。菜式挺标准的,有土豆沙拉、甜玉米、腰豆等等。这些蔬菜的源产地遍及世界各地,但假如不是当年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人类精心选择,仔细培育,品种改良,这些植物也不可能会长到现代这样子。而那漫长的过程,早在距今约一万年前,就由冰河时代那些勇敢而天才的厨师们开始了。 在之前的节目里,我们观察了祖先们是如何全世界迁徙的。在下面五期节目里,我将聚集于当人类开始定居生活后所产生的变化。节目中将充满各种古老动物、强大神灵、恶劣气候、美好性爱与美食佳肴。 大约一万年前,地球经历了剧烈而快速的气候巨变期,导致了最后一次冰河时代的终结。 百年之内气温上升高达七摄氏度,海平面上升超过三百英尺,即一百米。多么惊人的变化,今天科学家惊呼未来若干年地球将升温一至二摄氏度,很多人以为科学家们大惊小怪,吃饱了撑的,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每升温一度,地球将经历多么可怕的变化。 冰川融化成水流,积雪让位给绿草。这过程是缓慢的,然后给人类生活方式带来的改变却是深远的。在以下几期节目里,我将涵盖人类历史长河中将近七千年的历史。当冰河时代结束,全球各地的人类开始了繁殖牲畜、种植庄稼,而且饮食方式也大大改观了。 一万年前,日常生活中与人类朝夕相伴的声音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改变了,打造石斧的叮叮声,让位于舂捣食物的捣捶声,大概就像今天我们舂糯米捣年糕的声音吧。 我们的饮食与周遭环境将迎来新改观。漫漫岁月中,曾几何时,我们的祖先们已经学会了取火烤肉。而到了一万年前,按我们现代人的说法,他们现在会进行“烹饪”了。 于是人类真真正正地开始落地生根,培育起庄稼,这些植物将能够常年到头为他们提供食物。而在大英博物馆数量庞大的藏品中,能被挑选出来描绘这特殊历史时刻的物品,简直是随手可得。 这种耕作方式的开始,几乎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同步发生的过程。我们最近发现的这些地方之一便是巴布亚新几内亚,这是一个大岛屿,位于澳大利亚以北,我们这鸟形杵就是从那里出土的。 我们估计它大概有八千年的历史,一根舂杵,纵使历经悠悠岁月,不变的是它当初的使用功能。它仍然可以胜任研磨研钵里的食物,供人们食用。 鸟形杵,石制,距今约4000至8000年,巴布亚新几内亚 这根鸟形杵挺大的,直立起来大概有一英尺高,约三十五厘米,它的下头是一个大石球,网球大小,看得出被常年使用过。石球上端的长柄很好抓取,这长柄的上端部分,却被塑造成一种与舂捣谷物无关的造型,它看上去像一只纤细而被拉长的鸟,张开双翅,长长的脖子优雅地弯向前,像是一只即将降落在水面上的天鹅。 众所周知,是食物将我们团结起来,构成家庭或者社会,而且大家都有多么亲切的关于家的记忆与情感,那童年岁月中锅碗瓢盆,一大早把我们唤醒的厨房飘来的香味。这样子的情感纽带似乎早在一万年前就开始形成了,而像这根舂捣食物的舂杵,大概就是最早被运用的烹饪厨具之一。 厨师梅赫尔·杰弗瑞仍旧相当依恋她的舂杵,那是当年她离开印度时,她母亲送给她的。当她观察我们的这把舂杵时,说道:我只觉得它看起来很美丽,打磨精致,有点磨损,古色古香,让我觉得这是一把曾经被反复使用过的舂杵。至少在印度,使用它,会是一种烹饪与生活中最基本的行为,一种代代相传的家庭生活。很多很多年前,当我离开印度时,我母亲送给我一些厨具带在身上,我记得它们可真是沉甸甸的呵。有个锅、研磨石,还有研钵跟舂杵。这些就是我离开家时的所有,现在我还保留着,这研钵跟舂杵还在天天使用。 其他石杵与研钵也在新几内亚出土,它们显示了一万年前左右,在这些热带森林与草原上,已经出现了人类从事农业劳作、养育庄稼的身影。 相当近期的考古发现挑战了传统观点,认为农业起源于中东一带所谓“新月沃土”的地区,随后向世界各地蔓延。 我们现在知道,其实在这段人类历史上的特定时期,这种变化在全球范围内是同步产生的。 关于农业起源的问题,推荐大家阅读美国学者贾雷德·戴蒙德的著作《枪炮,病菌与钢铁》,里面有非常有说服力的介绍。 显然祖先当中相当多的人开始在这时期转换成农民的角色,而且不管人类在何地耕作,他们总是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若干类的植物种类上,有选择性地从野外采集回来,种植起来,用心照料。 在中东,人类选择了一种特殊的草本植物,即最早期的小麦,在中国的是野生旱稻,在非洲是一种看上去有点像野草的高梁,在巴布亚新几内亚, 是芋头这种淀粉块茎。 对我而言,最值得惊叹的莫过于,这些新植物在自然状态下其实是不可食用的,至少很难下咽。为什么人类会选择种植这种得经过像浸泡、煮沸或研磨后才可以食用的食物呢? 剑桥大学考古学教授马丁·琼斯把加工提炼食物看成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随着人类在全球范围内扩张,我们避免不了在那些唾手可得的食物方面与其他动物进行激烈竞争。因此我们另辟蹊径,去寻找那些相当难以获取的食物。 我们寻找到了那种被我们称之为谷物的草籽,又小又硬,生吃的话,肯定消化不了,甚至可以有毒性。于是我们学会了把它们浸泡成浆,再做成类似面包或面团之类的东西。我们也寻找到了那些带有毒性的、个头颇大的块茎,像山药、芋头,这些东西在食用之前得经过榨取、提炼和烹饪。这就是我们人类的竞争优势,其他动物可没有这么发达的大脑,能够有预见性,超前跳跃式的进行思考。 所以烹饪也是需要动脑筋的。我们无法知道使用这根舂杵的厨师性别是男是女,但中东地区的考古成果显示,通常烹饪是女性主导的。 通过研究这一时期的墓葬遗址,科学家们发现成年女性的臀部、脚踝与膝盖部位严重磨损——那时研磨小麦,通常需要双膝下跪、来回滚动沉重的石头,反复研磨,直到把谷物碾碎。这种活动会导致关节炎,肯定是相当艰苦的。 不过中东这些妇女与世界其他地区的新厨师们正在培育出一种最基本的滋补食品,品种虽少,却可以养活史无前例庞大数目的人口。这种新型食品大部分嚼之无味,但是这研钵与舂杵却很关键的使一切变得更加丰富有趣。 马丁·琼斯认为,这种早期农耕形式最终顺理成章地改变了我们的社会模式: 现在我们专注于品种较少的食物,虽然没有停止食用其他种类,但却更注重于若干种类的食物。于是产生了农业,促使人类互动的方式多样化起来,来分享食物,来与彼此交流沟通。 这些新兴农作物有助于人类社区的建立,因为假如你运气够好,遇上风调雨顺的气候,收成好了,就可以囤积余粮,就可以彼此交换,或者直接大家聚在一起饱餐一顿。我们这根舂杵纤长优雅的身形,看上去似乎承受不了日常生活里大力碾磨芋头那种粗活苦活,也许它是用来准备比较精致食物的。 那是一场人们欢聚一堂的盛宴,就像我们今天也可能做的一样。盛宴上大家进行物物交换,载歌载舞,庆祝生命中的关键时刻。分享食物是巩固人与人之间纽带的最基本方法之一。 在大英博物馆职工餐厅里,环顾四周,这么多的食物都是从世界其它地方空运过来的。让我十分感概的是,在我们拥有越来越多自由旅行机会的今天,我们仍旧依赖于那些农作物,而种植它们的人们相当于被固定在那片土地上,无法自由旅行。 这让我们越来越意识到在各种气候变化面前,全世界的农民与农业是多么的脆弱。其实早在一万年前,农民已经学会了依赖于定期预测气候变化,也因此导致他们开始定义出掌管食物与气候的神灵,这些神灵需要人类不断的祭拜与祈祷,才会保佑人们风调雨顺、谷物丰收。 今天我们不再相信神灵,可是面对越来越剧烈的气候变化,我们又该相信和依赖谁呢?政府,公益组织,还是我们自己? 很显然,没有任何动物能不饮食而生存。在二十一世纪开端的今天,它无疑位居全球各力量必须最优先解决的三大问题之首。其成功与否将影响未来世界人口的绝大部分。目前而言世界上根本没有足够的食物。其中因素有几个,但最主要的就是气候变化。 因此当初气候变化迎来了我们农业的诞生,而今这种气候变化却已经威胁到我们全球人类生存。冰河时代后,新兴农业带来的粮食引起了人口增长,这不是问题,而是一种优势。最早的人类定居群体在人口数量上增长迅速,而且在气候允许的情况下,发展出更多新兴、稳定的人类群体。 明天我的侧重点将不是土地的肥沃力,而是在土地上耕作的人类的生育能力。我将会介绍一件石头雕塑,全世界史上最早表现男女间性爱活动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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