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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文学大家(5)文思如悬河的诗人——杨炯

 昵称32901809 2019-03-16

文/钟百超

杨炯(650-693?),陕西华阴人,初唐四杰中排名第二。但是,杨炯对屈居第二颇不以为然,说:“愧在卢前,耻居王后。”他似乎比较认同卢照邻,排在卢照邻之前,觉得有点惭愧,而王勃排在他前面,却感到愤愤不平。但不管如何,事实终归事实,四杰中,杨炯的诗歌数量最少,成就也最低。

能够成为诗坛的杰出人物,杨炯有着非凡的童年。他幼年“聪教博学,善属文”,唐高宗李治显庆四年(659年),十岁的杨炯应弟子举及第,被举神童。翌年,十一岁的杨炯待制弘文馆。

弘文馆具有国家图书馆的性质,藏书二十余万卷,设馆主一人,总领馆务,置学士和校书郎,掌校正图籍,校理典籍,刊正错谬。同时,又具有参政议政的功能,遇到朝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时,参与议事。此外,还兼具教育功能,教授生徒,学生数十名,皆选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师事学士受经史书法。杨炯能够以十一岁的童子待制弘文馆,足以说明他的才华受到了朝廷的重视,并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杨炯在弘文馆一共待制十六年。这十六年里,他做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在此期间,他创作了《青苔赋》和《幽兰赋》,多少表露了渴望出仕的愿望。

高宗上元三年(676年),时年二十七岁的杨炯,终于等到了机会,他在京应制举,补秘书省校书郎,掌校勘典籍,这是杨炯第一次踏上了仕途。这期间,他写了《浑天赋》、《公卿以下冕服议》。又恰逢王勃溺海致死,写下了《王勃集序》。

永淳元年(682年),三十二岁的杨炯,经中书侍郎薛元超表荐为太子(李显)詹事、司直,掌太子家中之事,同时充弘文馆学士。除校正图籍外,还肩负教授生徒等工作。

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正处于青云直上的杨炯突然遭遇变故,使所有的希望瞬间落空。永淳三年(684年)九月,杨炯伯父杨德干的儿子杨神让,跟随徐敬业在扬州起兵讨伐武则天。事件平息之后,杨德干父子被杀,杨炯受到株连。唐睿宗李旦垂拱二年(686年),杨炯被贬到四川梓州(今四川三台县)担任司法参军。

唐天授元年(690年),四年秩满后,杨炯再次回到洛阳,并受到武则天的重用,与宋之问分直习艺馆,掌管教习官人书算等事宜。如意元年(692年)秋后改任盈川县(今浙江筒县)令,其后不久,即卒于任所,享年四十三岁。

杨炯从政27年,先后做过秘书省校书郎,太子李显的詹事司直,弘文馆学士,习艺馆教员,也担任过司法参军和县令,可是政绩平平,可谓毫无建树。一个才华横溢的士人,为何不能在政坛上实现修齐治平的宏愿呢?类似的问题常常令人困惑不已,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如同王勃,杨炯的诗歌创作在题材与风格两个方面实现了一定的突破。杨炯的诗歌作品不多,仅存30余首,并以五言见长。题材上,突破宫廷的藩篱,走向广阔的社会生活,赋予诗歌以新的内涵,既有抒发离情别绪,也有反映边塞生活;既有描绘山川风光,也有畅叙个人怀抱。

悠悠辞鼎邑,去去指金墉。途路盈千里,山川亘百重。风行常有地,云出本多峰。郁郁园中柳,亭亭山上松。客心殊不乐,乡泪独无从。(《途中》)

这首诗当写于被贬四川梓州途中,起句叠用“悠悠”二字,既表示路途的遥远,又蕴含心事重重之意,下句以“去去”对应,更显旅途之漫长与艰辛。三四句具体描写旅途的遥远,山川的险峻,着意刻画旅途之不易。五六句以风云作比,寄寓飘零之心。七八句以柳松作对比,寓含宁为苍松,不为杨柳之意,这就是魏晋风骨之所在。最后两句承接开头,以“不乐”、“乡泪”、“独”等字眼,表明思乡之情怀与神情之落寞与苦闷。全诗语言质朴,不事雕琢,正是汉魏风格的回归。

岐路三秋别,江津万里长。烟霞驻征盖,弦奏促飞觞。阶树含斜日,池风泛早凉。赠言未终竟,流涕忽沾裳。(《送临津房少府》)

这首送别诗可以用“悲凉”二字予以总括,人生有许多痛苦,而友人的离别则是苦不堪言的,因为不知何年才得以相见。在交通与通信极为不便的年代,重逢又是何等的艰难。杨炯借“三秋”的景色“池风泛早凉”,把离愁渲染得惟妙惟肖,更以传神动作的描写,“赠言未终竟,流涕忽沾裳”,表达依依不舍的深挚。“江津万里长”一句,更显气势与浑厚,颇有魏晋风格。

天将下三宫,星门召五戎。坐谋资庙略,飞檄伫文雄。赤土流星剑,乌号明月弓。秋阴生蜀道,杀气绕徨中。风雨何年别,琴蹲此日同。离亭不可望,沟水自西东。(《送刘校书从军》)

这首诗是为送友人从军边塞而作,首联把友人比作天将,奉命挂帅出征,在军门前召集兵士,二、三、四联用虚笔描写友人的文韬武略,以及在战场上英勇善战、报效国家的情景,既是对友人从军这一壮举的称赞,又是一种极度的羡慕。五六联从想象中回到现实,慨叹自己不能经历战争的风雨,只好弹琴度日,既是表达对朋友的羡慕,也流露出无奈。尾联把离愁进一步予以强化,朋友渐行渐远,自己登上离亭遥望,已经看不见友人的踪影。这一离别,犹如河水,各奔东西。尽管充满凄美情调,但从格调上看,却是高昂激越,气势浑厚,催人奋发向上,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御沟一相送,征马屡盘桓。言笑方无日,离忧独未宽。举杯聊劝酒,破涕暂为欢。别后风清夜,思君蜀路难。(《送梓州周司功》)

首联点题并说出送别的地点,用虚笔想象友人旅途的艰难。颔联道出了离愁的原因及心绪,颈联状写解忧的方式,举杯劝酒,破涕为笑。尾联又运用虚笔,写别后的情景,照应首联。这首送别诗,笔调深沉婉转,情意缠绵悠长,语言明丽轻快,格调清新自然。

赵氏连城璧,由来天下传。送君还旧府,明月满前川。(《夜送赵纵》)

这是一首巧用典故的送别诗,以连城璧比况友人赵纵,赞美其高贵品质及名声,又以完璧归赵的故事,寄寓一路顺风,平安抵达的美好祝愿,可谓构思巧妙,一语双关。一个“满”字,既是对满月的描绘,又是对满腹别情的抒发,亦有一箭双雕之妙。全诗语言洗炼明快,通俗晓畅,格调高雅,气象宏大,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

情景交融,借景抒情是山水诗的基本特点,由于每个人的经历与情怀迥然不同,山水诗的表现手法自然也大异其趣。杨炯的山水诗,借山水的壮丽奇秀,奇骏雄伟表达远大的志向和无限的惆怅,这种极大的心理反差,构成了诗歌的凄美风格。

三峡七百里,惟言巫峡长。重岩窅不极,迭嶂凌苍苍。绝壁横天险,莓苔烂锦章。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忠信吾所蹈,泛舟亦何伤。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吕梁。美人今何在,灵芝徒自芳。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巫峡》)

泛舟巫峡,放眼两岸,杨炯看到的不仅仅是窅不极的重岩、凌苍苍的迭嶂、横天险的绝壁,更有自己的豪迈英气和报国之志。怀抱忠信,可是美人不见,唯有自我欣赏。那一声声的猿啸,不正是征客的呐喊吗?“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一个士人的本心,亦如巫峡,日月可鉴,即使无风,定要掀起万丈波浪。

敞朗东方彻,阑干北斗斜。地气俄成雾,天云渐作霞。河流才辨马,岩路不容车。阡陌经三岁,闾阎对五家。露文沾细草,风影转高花。日月从来惜,关山犹自赊。(《早行》)

早行之时,东方渐渐透亮,北斗星依然斜斜地挂在蓝天。地面雾气腾腾,白云在初阳的照耀下慢慢变成彩霞,草尖上露水尚未散去,飞絮随着风飘至高处,仿佛美丽的鲜花,这是一幅多么恬静的画面,给人一种自然美的享受。

边塞诗是唐诗的一道亮丽风景,即使没有亲赴边塞的杨炯,也借用汉乐府旧题,创作了一些反映征战生活的边塞诗,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从军行》)

这首诗与卢思道的《从军行》有异曲同工之妙。作为一名军人,肩负着守土卫国的责任,边塞告急,心理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平,诗的首联便渲染了这种战争气氛。颔联描写军队领命辞京出师,以及围困敌人龙城的情景。颈联描写战斗的场面,大雪弥漫,狂风呼啸,军旗失色,鼓声交织,从侧面讴歌将士们英勇杀敌,坚强无畏的精神。诗的尾联抒发了自己对从军的向往,千百年来,一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令多少读书人投笔从戎,驰骋疆场,叱咤风云。

塞外欲纷纭,雌雄犹未分。明堂占气色,华盖辨星文。二月河魁将,三千太乙军。丈夫皆有志,会见立功勋。(《出塞》)

塞北途辽远,城南战苦辛。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冻水寒伤马,悲风愁杀人。寸心明白日,千里暗黄尘。(《战城南》)

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骝。蛇弓白羽箭,鹤辔赤茸鞦。发迹来南海,长鸣向北州。匈奴今未灭,画地取封侯。(《紫骝马》)

《出塞》首联展现塞外战火不断,胜负未分的局势,颔联刻画将士的气色及精神面貌,颈联描写将士的兵力与气势,尾联表明将士的意志与抱负。《战城南》首联状写塞北的辽远及战争的苦辛,颔联通过描写幡旗与甲胄,展现士兵与军队的实力,颈联状写边塞的气候,反映生活的艰苦,尾联表明将士们的心志与决心。《紫骝马》首联通过重周游、控紫骝反映将士们热爱驰骋,衷情沙场的情怀,颔联对弓箭和战马的描写,突显军队的昂扬斗志,颈联将士们来自南方,却有志于北方守土,尾联抒发消灭匈奴,觅取封侯的远大志向。

作为初唐四杰之一,杨炯在诗歌创作上继承了古乐府诗歌传统,敢于突破六朝绮靡诗风,在思想内容上较六朝文人的作品要高,在艺术风格上显得清新朗健。虽然他的创作虽未达到更高更完美的艺术境界,但至少在上官体风靡的诗坛上吹进了一股清新之气。而且在奠定五言律诗的体制、改造齐梁诗方面,杨炯也起到了开路先铎的作用。明人胡应麟说:“盈川近体,虽神俊输王,而整肃雄浑。究其体裁,实为正始。”(《诗蔽》内编卷四·近体上)张说也给予很高的评价,称杨炯“文思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

但是,与王勃和骆宾王等相比,杨炯的诗歌不论在内容上还是在艺术造诣方面,都略微逊色。他的五律、五排多沿用古乐府旧题,在风格和技巧上缺乏个人的独创性。从内容与形式比较,比不上王勃文的清爽朗俊,也缺乏骆宾王文那种流丽奔放的气势。


除擅长诗歌创作外,杨炯也工于辞赋与骈文。虽说不服王勃,并耻居其后,但面对《滕王阁序》,最终也不得不心悦诚服了。王勃不幸遇难之后,写一篇纪念文章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杨炯身上。

杨炯的《王勃集序》不仅仅是一篇纪念文章,更是一篇文学宣言书。集序开宗明义指出了文学的宗旨,“大矣哉,文之时义也。有天文焉,察时以观其变;有人文焉,立言以重其范。”文,包括文章,文学,乃至文化都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关于天的文化,通过观察四时就能看到气候的变化;至于人的文化,具体到文学和文章,通过立言成为世人的垂范。

文学创作总是在批判中得到更好的传承与发展,没有批评的文化传承是盲目和滞郁的,必定会走向衰亡。初唐时期,六朝以来的文风依然占领着整个文坛,尤其是以上官仪为首的文场变体,更是一次文风的大倒退。这种文风,正如杨炯在《王勃集序》中所指出的那样:“尝以龙朔初载,文坛变体,争构纤巧,竞为雕刻,揉之金玉龙风,乱之朱紫青黄。影带以绚其功,假对以称其美。骨气都尽,刚健不闻。”

如何摆脱上官体诗单纯追求形式对偶、以绮错婉媚为美,以及缺乏骨气与刚健的不良风气?杨炯一方面肯定王勃“思革其弊、用光志业”的文艺主张,倡导“壮而不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按而弥坚”的艺术风格,一方面提出“愈江南之风,成河朔之制”,努力恢复建安风骨。

正是由于王勃等人的努力,诗风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于是“长风一振,众萌自偃。遂使繁综浅术,无藩篱之固;纷绘小才,失金汤之险。积年绮碎,一朝清廓;翰苑豁如,词林增峻”,这一评价尽管有所夸大,但作为文学改革的旗手,他们在唐代诗歌发展中所作的贡献将永远彪炳史册。

作为一个初唐杰出诗人,杨炯是伟大的。敢于站在时代的前列,与王勃等人一起推动诗歌变革,并以实际的创作活动,践行了自己的创作理念,这是难能可贵的。

文人失意,自古亦然。杨炯聪明博学,文采出众,却无法施展才华,“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这句话,与其说是杨炯羡慕从军的将士,向往边塞,不如说是厌倦了官场,对书生这一角色的彻底绝望。“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怀抱儒家理想的书生很多很多,而能够达至愿望却少之又少,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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