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片发自简书App 最近跟首页有点杠上了。 这是题外话。再说个题外话，阳春三月，大家相约出去踏青，出得门来，江边到处是一堆堆的人在野炊，我们一行人倒是空手空脚的单纯出来晒太阳，先生便笑说我这个大家庭的当家媳妇，没有安排好大家的游玩事项。虽然是玩笑话，我心里很是有点暗暗不爽。后来静坐思己过，又想起《红楼梦》里的三个当家少奶奶，觉得她们真的是太不易了，不由觉得有话说。 话说《红楼梦》里几百号人，人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没有面容模糊之人。曹公写的每一个字，都不是闲杂之笔，不象我，口水话多。 好，闲话少说，贾家三个少奶奶里，王熙凤太耀眼，管得太宽，李纨又太低调，百事不管。所以我们就先来聊聊那个百事都管又不张扬高调的东府少奶奶尤氏，宁国府的第一当家夫人，族长贾珍的继室， 一个诰命在身的夫人。 尤氏在众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无外乎是酸凤姐大闹宁国府时骂她的话：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话。 凤姐的点评，我曾深以为然。后来我发现，凤姐低估了尤氏，不知后半部里，她会不会栽在尤氏手里。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这一回里，宁国府只是带过，主要讲荣国府里的人和事，正经主子太太们，冷子兴提了贾母、王夫人、王熙凤，不曾提到邢夫人和尤氏，可见邢尤均不是原配，娘家也无什么背景，没什么名气。 上一辈的夫人们都没有名字，想是讳名。小一辈的三位少奶奶中，李纨，有名有字，字宫裁；王熙凤，有学名，还有小名，凤哥儿；但宁国府里坐女眷头把交椅的第一夫人尤氏，只有姓，没有名，而她的儿媳妇秦可卿也是有名有姓还小名可儿的，包括贾珍的侍妾都有名字，佩凤偕鸳。 尤氏的来历到底是续弦还是姨娘扶正？按理，如果是续弦，贾家族长家大业大名声大，为何续一个如此贫穷的人家？尤家三个女眷可是一直靠贾珍扶持求生，所以才导致贾珍贾蓉父子对二姐三姐如此放肆。看贾珍如此无视她并与秦可卿偷情，看她与贾珍的侍妾们和平相处并能与她们一起同贾珍吃喝玩乐，似乎又不象是明媒正娶的。但看她与凤姐的关系，贾母王夫人对她的态度，以及对尤老娘的态度，似乎又远高于姨娘扶正。 但不管怎样，她已经是贾家的一份子，而且身居要位，掌管着宁国府一切的内务。曹公刻画人物确实了得。三个孙辈的年轻媳妇，三种完全不同的形象。光彩照人的王熙凤，形如枯槁的李纨，隐忍贤良的尤氏。 也许是身份地位的原因，作为大家族里的长孙媳妇，对高层贾母和邢王夫人，她是恭敬的。梅花开了，她治了酒请长辈们来玩赏；贾母一行人去清虚观打醮，她立即前去陪侍；公公贾敬生日，她主动张罗；逢年过节该请安的请安，该打点礼物的打点礼物；大排场时如除夕祭祀、接待王妃等，礼节一丝不错，安排得井井有条；贾母生日期间，凤姐病了，尤氏就住在荣国府帮凤姐料理；中秋家宴，陪贾母到最后的，也是她。 作为当家主母，她遵夫训，守妇道，是个好母亲，好婆母。唯夫命是从，任贾珍胡作非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规劝，更不敢发脾气。珍卿东窗事发，她也不过用装病来掩饰和反抗，撂摊子不管，但那反抗在贾珍那里，简直不屑一顾。事后也只装在心里，不敢找人诉苦，被惜春挑破心事，也敢怒不敢言。在珍蓉琏等人与二姐三姐厮混，并最终枉送了两个妹妹的性命的这整件事中，没有看到她教育妹妹，也未见她死命劝阻抵抗夫君，最后在凤姐大闹宁国府时也只能弱弱的说两句“我就说使不得”“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表明自己的无能为力。 对下属，她不立规矩，从焦大倚老卖老、凤姐初理宁国府一团乱可见端倪；不讲假礼假体面，从在李纨房中洗脸小丫鬟只弯腰捧着盆，并不需要跪着，可见日常；碰上贾母那里吃饭，也可以将就丫鬟的饭吃，不端架子。碰到荣国府的婆子小瞧她得罪了她，这边想要处罚给她撑腰，她反倒劝住拦住，不想惹事。 所以探春说她畏事，装老实。她贤良得有时候简直就是懦弱。 她和邢夫人境遇相似，又都无所出，便走同一条路线，三从四德。因此，邢夫人在贾赦求娶鸳鸯一事中被贾母骂，尤氏也在尤二姐一事上被贾母批评作事不妥。
但她又和邢夫人不太一样，她比邢夫人有智慧，会做人。 藏愚简直可以和宝钗一拼。 她做事，其实是妥的。 抄检大观园一事，她心里有看法，能和李纨心照不宣的彼此相视一笑，也不肯言说一句，只冷眼旁观。此处的确呼应凤姐说她是锯了嘴子的葫芦。 但她却有没锯嘴的时候。 虽然出身不及四大家族的凤姐，但她在凤姐面前却始终是不卑不亢，妯娌之间经常一起喝茶聊天，插科打诨开玩笑，也敢在凤姐面前告诫她：太满了就泼出来了。 是的，太满了就泼出来了，这是她的为人之道，所以，她懂得藏一些东西，不刻意去争宠拔尖。她深谙笼箩人心之道。在帮凤姐过生日那一回里，她也显出了她的八面玲珑。她当然也象凤姐一样，上拍马屁，只听鸳鸯意见行事，讨贾母欢心；她又晓得下安人心，将周姨娘赵姨娘的份子钱退回去，引来周赵的千恩万谢；同时也广结人缘，把三大当家丫鬟鸳鸯、彩云、平儿的份子钱退回。（写到这里，忽然想起，邢夫人的当家丫鬟是谁呢？脑中竟没有印象，只晓得她有陪嫁的王善保家的。）面对不同的人，她的语言都很到位，每个人的心里都很熨帖，所以这次生日宴办得漂漂亮亮的，谁都高兴。 同时，在这场生日宴变生不测之后，贾母误会平儿责备平儿，尤氏可是挺身而出为平儿说话，致使平儿没有平白遭受委屈。你看，这时候倒不畏首畏尾的，那葫芦倒倒的利落呢。 她不是不说，心里有着一杆秤，明白着呢，只在该说的时候说。只是她到底不及凤姐机敏，口才好，所以没有凤姐的中秋夜，气氛冷冷的，她好不容易起个头说个笑话，就被贾母打断了。 要是凤姐，说说笑笑，一个人可抵十个人。
是呀，凤姐光芒万丈，李纨和尤氏活在她的阴影里。 凤姐的光芒是何时盖住尤氏的呢？尤氏是怎样隐形于读者眼中的？难道不正是秦可卿死了后她没能力安排一切，才让王熙凤展露了才能出尽了风头吗？她用装病来反抗贾珍，却成就了王熙凤。 但是，曹公的高明之处在于，凡事有因就有果，抢了的风头，终会还回来的。这一次，凤姐是真的生了病，最亮的那颗星星暗下去了，角落里的光，便开始闪烁，蠢蠢欲动。 直到某个夏日，那光变得很亮，很耀眼。 有时候觉得《红楼梦》，简直就是席幕容的《青春》，“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是的，就是夏日，就是那个不再回来的夏日。 那个夏日，大观园里的众芳找到了自己的花，找到了自己的结局。 那个夏日，贾宝玉出生的夏日，没有名字的尤氏，因了深藏的决断力，曹公果断的让她上了首页。 那是在第六十三回里，我们的怡红公子过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因宫中一位老太妃薨逝，贾母、邢王夫人皆入朝随祭，凤姐又病了，本也该入朝随祭的尤氏便被告了产育假，留着协理荣宁两府。 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曹公从六十二回开始，用了两回的篇幅写这一群少男少女由了性子取乐，大家热热闹闹吃酒、行令，憨湘云还醉卧了芍药裀，呆香菱也情解石榴裙。至夜间，他们又在怡红院里开了夜宴，占了花名，寻到了各自的那朵花，读到了暗示她们命运的那些谶语。只不过她们玩得高兴，不晓得命运之锁已经紧紧锁住了她们。 还不够，第二日，他们继续着各种乐，比如扮男装，取男名。同一天过生日的平儿又来还席，于是又一波喝酒行令，大观园里好不热闹。 协理荣府的尤氏一如往常并没有表现她的管理才能，只是随大众坐了席而已，跟大多数时候一样，泯然在众人里。 欢乐是如此的明目张胆，意犹未尽，然而，就是在这个顽笑不绝的日子里，我们的尤氏猝不及防的上了首页。 你看，第六十三回回目：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这里的独艳，指的是尤氏！ 独艳哦，一个人哦。不上则已，一上惊人。 在这一章里，曹公仍然用他一贯暗写的手法，着笔不多，小小三个段落就完事，看得快的读者，一晃眼也就浏过去了。但却又写得很细，仿佛亲眼看着她一样一样的把事情办完。 初听闻噩耗，因没有男人在家，尤氏“未免忙了”，先有点慌，“忙卸了妆饰”，晓得要马上素服，基本常识有，“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道士都锁了起来”，当机立断保护现场，“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且命人飞马去报信”，又“装裹好了”，“抬至铁槛寺停放”，一步一步，条理清晰，临危不乱。又分析贾珍回来的时候差不多要半个月，天气火热，尸体不能等，于是又“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又“一面做起道场来”，果断决策，不优柔寡断，不拖延，不磨叽。 你看，整个流程下来，不请示，不商量，有条不紊，一气呵成，无差错，无遗漏，而这些，都是外面男人做的事情，她一个独艳，全部挑了起来。 比起凤姐，还差吗？差多少？后来贾珍赶回来，两个字高度赞扬了此事办得好：甚妥。 这一回里，尤氏虽然上了首页，曹公却仍然是大量篇幅写我们的主角，甚至是荒唐的贾蓉，仍不肯用过多的笔墨写尤氏，只让她在暗处发光。 主角有多忘乎所以，衬得配角就有多冷静理智。 所以，只要是光，终有一天会被看到。不是只在某个角落被掩埋而默默哭泣。 我也曾忽略过这短短几行字，直到某个夏日，我望着那个没有了父亲的空荡荡的屋子，回想起面对他毫无生气的冰凉身体时的手足无措张皇无助，才忽然发现，我白读了《红楼梦》那么多年。 如果，曾经无数次晃眼滑过的这几个句子，这一套流程，被我铭记于心，那么，面对那一个忽然而至的瞬间，我会不会就能做得更好？ 不知道。我只知道，凤姐的病成全了尤氏，不然轮不到在宫里的她发挥才干。凤姐小视了尤氏的能力。她还不了解尤氏。 前八十回结束时，尤氏依然还是善良怕事的，尽管尤二姐是被凤姐暗算的，但尤氏并没有怀疑凤姐，也没有疏远凤姐，凤姐生病了她依然去看她，似乎毫无芥蒂。 后来会怎么样？凤姐曾大闹宁国府，按照曹公对应的写法，尤氏会怎样还给凤姐呢？唉，好想知道啊。 还是借用席幕容的《青春》结尾吧：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红楼梦》是一本永远也读不完读不透的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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