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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逢李龟年》是杜甫绝句中最有情韵、最富含蕴的一篇。清人杨伦《杜诗镜铨》邵云：子美七绝，此为压卷。只有二十八字，不要小看这二十八个字，这就是一部缩微版的唐玄宗盛衰史，也是一首绝句版的长恨歌。 《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我曾经走在岐王的宅子里看见您，也曾经在崔九的厅堂前多次聆听您的歌声。轻松平常，就和现在咱们两个熟人偶遇，打招呼一样。一位过去见过的面的熟人在，过去去打招呼，就会说：哎呀，朋友还记得我吗？上次咱们是在什么什么会议上见过面呢？一起吃过饭呢，多少年没见了。杜甫见老熟人李龟年说的也是这两句话。
岐王和崔九都是当时名人。齐王是唐玄宗的弟弟李隆范，后来改叫李范受封为齐王。崔九他是唐玄宗的宠臣崔迪，因为排行第九，按照唐朝的习惯就通称为崔九。这两个人可不一般，他们不仅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还是当时文化界的领军人物，是各种艺术家的知己和保护人。岐王李范，此人不仅是唐玄宗的同父异母弟弟，还是唐玄宗的大功臣，当年唐玄宗发动政变，铲除太平公主，齐王就领兵追随，所以唐玄宗很倚重他。但是祸福相依，也正因为这个弟弟太能干了，所以唐玄宗对她也是防范有加，只要有政治人物亲近他，玄宗就会立刻把这个人员贬斥，岐王当然明白其中利害，所以从此不弄风云，只管风月。按照史书的记载，他是好学工书，擅音律，经常和别人一块饮酒赋诗。 有这么一个浪漫的传说？说王维当年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到京师去求取功名，可是当时长安文化界的另外一个保护人就是唐玄宗的亲妹妹玉真公主，他看好的诗人叫张九皋，而且已经内定他为京兆府的第一名。王维是岐王的座上宾，岐王就把这个王维的优点和玉真公主的喜好分析一番。后来安排一场宴席，王维身穿特制的锦绣服装，就站在第一排。要知道王维也是一个著名的美男子，他的翩翩风度马上就吸引了玉真公主的目光，公主就问岐王，这是谁呀？岐王回道，这是个知音人，就是擅长音乐的人，公主一听这小伙子不仅会跳舞，还会弄音乐，那更感兴趣了，马上让人拿来琵琶请王维弹奏。王维当然是有备而来，一曲自创的郁轮袍，一下子曲惊四座，公主也是拍案称奇。这时候岐王又说，此人非只擅长音律，还会写诗。就把王维的名作请公主过目，公主一看这全都是早已经在长安已耳熟能详的诗歌。唐朝人最崇拜诗人，所以公主看完就把王维请上席来，相谈甚欢，王维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第一名。岐王是诗人的好朋友，他懂诗人，他也愿意帮诗人，对诗人好，对艺术家也好。
当年李龟年受邀到岐王宅做客，一进门的时候正好乐宫在演奏音乐，李龟年的职业病马上就犯了，听了一下就说了，这是秦音的慢板，人家曲目一换他马上又评论了说这是楚音。岐王在旁边连连点头，觉得这个人真是知音，赶紧拿出像什么破红绡，蟾酥纱一类的珍贵丝织品，赠给李龟年。李龟年并不感兴趣，他把这些宝贝撂到一边，径自掀起帷幕，直接走到乐宫中间，拿起一把琵琶演奏起来，旁若无人。岐王不以为忤，对李龟年赞赏有加。这就叫艺术家，自有艺术家的气质，王爷也自有王爷的风度。 崔九是出生于唐朝高门博陵崔氏一族，才华横溢那是不用说了，政治上还特别有先见之明。当年唐玄宗李隆基还只是临淄王的时候和崔九做邻居，两个人都住在兴庆里，两个年轻人都是风流倜傥，所以关系特别铁。后来李隆基受唐中宗和韦皇后迫害，被发配到山西潞州，一般的亲朋好友都是到长安城外折柳送别。只有这个崔一送送出200多里，赶上鲁智深送林冲，可见感情是何等的亲厚。此后多次政治变革，崔九也一直追随李隆基，玄宗亲政之后对她也特别好，每次宫里请客他都跟王爷们并肩而坐，唐玄宗都把他当亲兄弟看待。但是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亲密的私人关系，所以唐玄宗也不让崔九干政。所以崔九在开元年间也是远离朝政，寄情文艺，成了诗人和艺术家。 岐王和崔九都是位尊人嫌，而且还眼光高，身段低，这样的人身边当然是群贤毕至，胜友如云。这就是开元盛世的另一面，一般说开元盛世，都会想到杜甫的“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这只是物质上的开元盛世，还有一个精神上的开元盛世，就体现在岐王宅里崔九堂前了，在那里王爷和重臣都礼贤下士，诗人和艺术家也能平交王侯尽展才华，这才是锦天绣地满目俊才。
为什么是寻常见和几度闻，因为当时谁也没当回事儿，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享受岐王和崔九的招待是理所当然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也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还是理所当然的。他们都以为这样的盛事不仅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而且可以从一个高峰在走上另外一个高峰。盛年的贤王，名满天下的歌手和诗人，在春风浩荡中，在落英缤纷里，大家共度了多少好时光，做了多少迷人的梦，大家想想这是何等风光，何等美好。当时谁也没有觉得怎样，这就是当年只道是寻常，诗人写岐王也罢，寻常见也罢，写崔九也罢，几度闻也罢，不是为了炫耀我和谁是好朋友，他只是在用最平淡的语气勾勒了一个最美好的开元盛世，这个盛世诗人和艺术家都亲身参与过。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可是接下来下面两句出来了，现实是杜甫再次见到李龟年，已经是大历五年了，大历是唐代宗的年号（770年）。这个时候开元盛世已经过去四五十年，搅乱大唐的安史之乱都结束八年了，可是社会始终没从动乱恢复过来，国家分裂满目疮痍。杜甫这时候已经接近60岁了，辗转漂泊到潭州，不仅当年的政治理想没有实现，就连生活也是“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当年整天出入宫廷的李龟年也流落到江南，只能是到处卖唱讨生活。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两个白头翁不是在东都洛阳，也不是在西京长安，而是在江南重逢。
江南当然也是山明水秀，比当年的长安和洛阳还要美。可是江南的好风景只能反衬出老诗人和老艺人现在境况的凄凉。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就和”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样，这都是以乐景写哀，让悲哀来得更深沉。这不是两个人的悲哀，是整个国家的悲哀，当年招待过他们的岐王和崔九已经死去几十年，那创造出开元盛世的唐明皇也已经黯然离世了，花团锦簇的开元盛世更是一去不复返。在这种情况下又逢君还能说什么？两个人谁也不需要说什么，所以杜甫也真的是什么都没有说，“落花时节又逢君”，一个又字40年就划过去了。落花时节，繁华落尽，韶光尽逝，流水落花春去，天上人间。四句诗，四十年好像刚刚开头，其实已经结束。经历过时代沧桑，人生巨变的人固然心领神会，就连我们这些没有经过真正风浪的人看了，也会感慨万千黯然伤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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