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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李后主以诗人怀抱作词,为宋人“以诗为词”埋下深层的伏笔

 江山携手 2019-03-21
晚唐五代诗词合流的现象,是大家的共识。对比一下韩偓的《香奁集序》与欧阳炯的《花间集序》即可看出。
韩偓在《香奁集序》这样说:“遐思宫体,未降称庾信攻文;却诮《玉台》,何必倩徐陵作序。初得捧心之态,幸无折齿之惭。柳巷青楼,未尝糠粃;金闺绣户,始预风流。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春动七情。”
欧阳炯《花间集序》这样说:“则有锦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
前者论诗,后者论词,却为我们指明了五代时期诗、词都以宫体诗为源头始祖的事实,对照二文,其审美趣尚的趋同是十分明显的。韩偓所谓“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春动七情”,与欧阳炯“递叶叶之花笺,文抽再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美学追求完全一致。
韩偓“遐思宫体,未降称庾信攻文;却诮《玉台》,何处倩徐陵作序”,欧“镂玉雕琼,拟化工而迥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重在绮情描摹,也完全一样。当然,相对而言韩偓较重自然之情的感发,到欧阳炯这里,偏嗜“镂”、“雕”、“裁”、“剪”,要通过人工“拟化工”进而达到超化工的地步——二者的不同,正是晚唐绮靡与西蜀轻艳的差异。
从创作内容上看,诗、词也趋于一致。韩偓取材“柳巷青楼,未尝糠粃;金闺绣户,始预风流”,与欧阳炯倡导“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的曲子词的内容,是十分近似的。
除此之外,在对诗歌功能的认识方面,诗词也已沟通。韩偓《香奁集序》说:“其间以绮丽得意亦数百篇,往往在大夫之口,或乐工配入声律,粉墙椒壁,斜行小字,窃咏者不可胜记。”
可见他的诗常由乐工配乐歌唱,往往播在人口。欧阳炯《花间集序》:“名高白雪,声声而自合鸾歌;响遏青云,字字而偏谐凤律。《杨柳》、《大堤》之句,乐府相传;《芙蓉》、《曲渚》之篇,豪家自制。”虽然为诗配乐与按谱填词有所不同,但诗词音乐性的娱情功能,却都被发掘了出来。
对于这种晚唐五代时期词体与诗体参糅相杂的现象,陈伯海先生在《唐诗学引论》“清源篇”中曾有精到的描述:象‘娇娆意绪不胜羞,愿倚郎肩永相著’、‘想得那人垂手立,娇羞不肯上秋千’、‘小叠红笺书恨字,与奴方便送卿卿’之类描写,绘声绘影,酣畅淋漓,活脱是词的口吻。
至如《懒卸头》一诗,别题作《生查子》词,《六言三首》考断为《谪仙怨》的变体,而《三忆》、《玉合》、《金陵》诸长短句则被视作曲子词的创调,那就更是连诗词体制也沟通莫辨了。由此看来,从温、李以至韩偓诗的词化现象愈来愈明显,终于到达诗词合流的地步,这应该说是晚唐诗演变中的一大关键。
这里应该说明的是,诗词合流是有前提条件的。晚唐五代,由于时代风气使然,诗多个人情感的体验,审美上趋于细约婉美;词从民间走向歌舞筵前,审美上倾向娈婉抒情。二者在创作群体、审美追求、主题意旨、价值功能等方面,都存在趋同性,这就为诗词合流提供了充分而必要的前提条件。
这还不够,导致晚唐五代诗词合流达到水乳交融状态的,还有一个更加重要却往往被忽略的前提,那就是当时兴起于民间的词,在体式上还不够稳定。晚唐五代诗格兴盛,对诗的“体”、“格”有了很深的认识,对兴于民间而转入文士之手的“小词”,却很少从“体”、“格”上去约束,这就为文士们按谱填词时作审音合律、定体入式的规范提供了可能,而这个过程,其实也就是文士们进行创作实践,并贯注其诗学思想、审美观念于词体之中的过程。
本来,像敦煌曲子词,由不同社会地位的人士创作,从不同侧面广泛而深入地反映社会生活,词的格调品位、审美情趣都与晚唐诗风相异,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呈现诗词合流的现象。
正是由于当时词体的不稳定,才一下子倒向了那种诗学品格,使得文人有可能给词置入一个“艳科”的内核,深深地打入词品,把婉约言情固化成为词的最大审美特征,直到诗歌回归到“言志”的传统,词都保守婉约本色,借词之“缘情”与诗之“言志”分庭抗礼。
诗词合流有这些前提条件,也就意味着,诗词只能在一定层面上合流,一旦这些条件不再具备,诗词之间存在的形态、审美、体制、格律、题材等方面的不同,都将表现出各自的特征与特性,诗与词也必然出现分歧,诗词合流也就不复存在。
事实也正是如此。南唐李后主以诗人怀抱作词,为宋人“以诗为词”埋下深层的伏笔。西蜀文化品格提升之后,诗词品性的差异实际上也已略有显露。西蜀时,后蜀诗作较前蜀已有某种程度的改观,略有胸臆怀抱显露,纵然是《花间》词,也有真情流露的作品。
聊举一例证之:《古今词话》载,韦庄依王建,有宠人艳丽,兼善词翰,王建托以教内人为词,强行夺去。“(韦)庄追念悒怏,作《小重山》及《空相忆》云:‘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情意凄怨。”将此作与王衍篇什作对比,其情真意切与轻佻寰薄相异,自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迹象,已经暗示五代后期,诗词已呈分流之势。宋初词走《花间》小令之路,而诗则“白体”、“九僧体”与“昆体”并行,正是诗词分流后的一种必然状态。诗词殊途经宋初演绎,便成定势,为两宋之交的李清照提出词“别是一家”埋下伏笔。
至南宋姜夔出,以江西笔法为词,再谋诗词的暗渡沟通,在词坛兴起清劲之风,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另一次的诗词合流,但跟西蜀文坛诗向词靠拢不同,这时是词向诗靠拢,是补走南唐的那条路,虽然对词品的提升起了积极的作用,却终被归入“极变”之列,不入生香本色之境。深究这当中的原因,不能不说是诗词合流的诸多因素未能齐备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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