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大泽喜重生——居延访古之五

居延留下了众多的古塞荒城，留下了宝贵的断简残编，这些璀璨夺目的古代人类文明是古弱水和居延海孕育出来的。夏秋之季来额济纳旅游的人们也许不会相信，如今碧波荡漾、鳞浪层层、鸥鹭翔集的居延海，曾经彻底干涸变成死亡之海，成为中国的第二个“罗布泊”。

在有水则绿洲、无水则沙漠的西北地区，绿洲的文明是极其脆弱的，古丝绸之路上尼雅、楼兰等文明的消失都是由于河水的改道和断流，使文明遭受灭顶之灾，尘封于黄沙中的神秘废墟遗迹，成了探险家、考古家们向往的天堂。居延城不远的黑城就是这样的，明洪武五年（１３７２年）明朝征西将军冯胜截断黑河上游的水源攻城，在如今额济纳旗东河的保都布拉格筑起沙坝，原本流向东北的黑河改为直北流向，黑河故道上的黑城以及周围的垦田水渠，逐渐为流沙淹埋。黑城不远处的怪树林遍布痉挛扭曲的死胡杨，这是河水改道后胡杨垂死的挣扎。

居延海在汉代时被称为居延泽，魏晋时称之为西海，唐代起称之为居延海。居延海的湖面因额济纳河的改道而时有变动，自元代以后分为亦集乃、哈班哈巴儿、塔剌失三个海子（湖泊），清代以来又分成了东部的苏泊淖尔和西部的嘎顺淖尔，人们习惯称为东居延海和西居延海。但苏泊淖尔和嘎顺淖尔并非古代的居延泽，冯胜筑坝黑河改道，在今额济纳旗京斯图山南部的古居延泽彻底干涸，今天被称作京斯图淖尔的小湖是古居延泽的残余，汉代的居延泽连同周围的垦区都消失在了流沙中。

塔里木河的萎缩和罗布泊的干涸，是由于人类修水库、兴开垦等不节制的耗水活动所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后，人们在塔里木河中游大量修建水利工程，使得罗布泊的面积锐减，加上塔里木河两岸人口激增，耕地大量增加，人们不断从河流取水，最终使３００多公里长的河道干涸，罗布泊干涸沦为沙漠。

黑河和居延海也曾遭遇了与塔里木河、罗布泊一样的命运，额济纳旗水务局副局长石玉军说，上世五六十年代黑河中游大规模的农业开发，开垦出了上百万亩土地，消耗掉了黑河干流７０％的水量，张掖绿洲成为全国重要的粮油基地。但下游来水逐渐减少，据中科院兰州沙漠研究所的研究资料显示，黑河进入额济纳绿洲的水量，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１０．５亿立方米，锐减至八十年代的２．５亿立方米和九十年代的１．８亿立方米。黑河河道断流期也由原来的１００天左右延长到２００多天，１９９７年断流天数高达２５５天。额济纳旗境内先后有１２个大小湖泊干涸，１６个泉眼和四个沼泽地消失，约有８７０多万亩水域变为盐碱沙滩。

据地质学家考证，历史上的居延泽最大时面积曾达２６００多平方公里，至秦汉时期尚有７２０多平方公里。据１９５８年中科院考察队调查和航片测算，西居延海还有２６７平方公里的水域，东居延海水域面积尚有３５．５平方公里。然而仅仅过了三年，西居延海于１９６１年彻底干涸，东居延海也时干时续，于１９９２年干涸。失去了黑河额济纳绿洲急剧萎缩，成为沙尘暴重要的策源地之一。

２００２年春，我在额济纳旗采访时走进了干涸已十年之久的东居延海的湖盆，这里已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细沙和白花花的盐碱，间或能看见鱼骨和动物的骨头。由于黑河入境水量日趋减少，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到２００２年额济纳绿洲平均每年以１３．４平方公里的速度荒漠化，已有５３０万亩绿洲消失。因绿洲缺水，额济纳河沿岸１１６万亩胡杨、红柳天然林不复存在，在实施分水工程前上百万亩胡杨林萎缩减到３９万亩。我们走进额济纳旗旗政府达来呼布镇那天，遭遇了漫天蔽日的沙尘暴，城镇边上因缺水濒临枯死的胡杨在风沙中挣扎摇曳。

黑河断流，居延海干涸，沙尘暴频发，额济纳绿洲持续恶化的生态引起人们广泛的关注。为了遏制黑河下游生态系统整体恶化，２０００年８月，国务院作出黑河跨省分水的决定，水利部随即成立黄河水利委员会黑河流域管理局，实现黑河干流水量统一调度、全流域水资源统一管理。分水制度使东居延海起死回生，２００３年已消失１１年的东居延海湖盆首次过水，并且蓄积起稳定的水面。实施黑河水量统一调度以来，东居延海累计调入水量９．９５亿立方米水量。从２００４年８月至今，东居延海已连续１４年再未干涸，水域面积稳定在４０平方公里左右，已形成了近一百年来最大的湖面。

淼淼居延海，萧萧芦荻林。隆冬时节，我们来到东居延海畔，湖里丛丛簇簇的芦苇随风起伏摇曳，阳光下结冰的湖面倒映着蓝天，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镶嵌在茫茫戈壁上。从最初走进干涸的居延海，我已经五六次走进居延海，感慨着桑田沧海般的变化，见证了居延海边沙漠绿洲的变幻。２０１６年神舟十一号飞船发射之前，我来到居延海，看到湖水安静地映衬着蓝天白云，成群的水鸟追逐着游人和湖面上的游船觅食。水，使居延海涅槃重生，使不毛之地焕发生机。

２０１６年８月，黑河水进入消失已５５年的西居延海，到２０１８年底西居延海已先后十余次进水。听到西居延海进水的消息，２０１７年夏我们坐着越野车一路颠箥赶往那里，流沙侵蚀了道路，我们的车几次陷到了沙窝里……历经辛苦，终于来到西居延海的湖盆，这里和我当年看到的东居延海的景象一样：西居延海硕大的湖盆被风刮起了灰白色的碱土，在干涸的湖盆边有一个约７平方公里的小海子，周边长满了芦苇和杂草，这是西居延海过水后残存下的小湖。当地水务部门的同志告诉我们，这个小湖干了好几次，彻底干涸后有牛羊那么大的鱼骨头。２０１８年１２月中旬我再次来到额济纳旗，特意问起这个小湖的命运，水务局副局长石玉军告诉我，这个小湖没有干涸，湖面也比较稳定了。

据额济纳旗水务局提供的资料，现在进入额济纳旗境内黑河主干流东、西河每年能实现２－３次全线过流，流入西居延海的西河过水后，地下水位也有了明显回升。黑河下游额济纳绿洲区内１９条支流总长约１１０５公里的河道得到浸润，河流断流天数明显减少，黑河沿线的地下水位明显升高，与分水前相比，额济纳东西河流域地下水位升高了０．５－１米。额济纳旗林业局副局长雒金玉说，地区的生态环境开始好转，居延三角洲面积较统一调度前增加了１００多平方公里，森林面积增加到７３８万多亩，其中胡杨林面积增加到４４．４１万亩。

居延海复活了，已经成了鸟类流连嬉戏的天堂。雒金玉说，居延海湿地内重现蛇、蜥、黄羊、狐狸等动物，每年来此栖息的候鸟种群、数量逐年增加，已由２０１０年的１４种数千只增加至目前的８４种３万多只，最大种群雁类已达３０００多只，其中有黑鹳、遗鸥等４种国家一级保护鸟类，白鹭、红嘴鸥国家二级保护鸟类等１２种珍稀鸟类。绝迹近１０年的白天鹅故地重游，灰雁、黄鸭已形成种群规模，每年都有大量的鸟类来这里翔集栖息。

黑河来水多了，每年来水后林地和草地得到了浇灌，林草地灌溉面积由调度初的每年近３０万亩增加到了近１１０万亩。祖祖辈辈生活于居延海畔的苏泊淖尔苏木牧民青格勒说：“以前梭梭林、柽柳林下长的是碱草、骆驼刺等不好的草，浇水后长起了甘草和沙拐枣等好草。为了保护来之不易的生态成果，额济纳旗累计从生态脆弱地区转移搬迁农牧民近４６００人，占全旗农牧民人口的四分之三。２０１７年以来，从胡杨林自然保护区退出１万亩耕地。

２０１８年９月，沉寂六百多年的黑河古河道进水了，这一次灌溉和浸润面积达２５平方公里。当地的牧民兴奋地说，河道过水后，怪树林的小胡杨树居然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