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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谊活动归来以后，梅英和我之间的距离明显拉近。她到我店里借用物品时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口一个大哥，一口一个谢谢。而是取了就走，好像从自己家里拿走了一件东西。晚上收工后从我店前走过，也不像以往那样，随便打声招呼就走。时常站在门口，说几句话再走。一次，她把客户送给他的大中华香烟，抽出一支平放在红润的小手中间 ，递到我面前，一副恭敬的样子。更令我不解的是，后来，她又双手戴上洁白的手套，捧着一支香烟，递给我，夺过火机，很恭敬地给我点燃。我不理解这种肢体语言，猜想可能是东北人表示尊敬的方式，就像西藏人用洁白的哈达表达敬意一样。 今天她收工较早。很高兴地来到我面前，头一仰：“好看吗？”她已把习惯称呼的大哥省去 。我停止敲打键盘，抬头一望，她的一头金发变成了黑发，黑发下面是一张洁净的面孔，洗净粉黛铅华。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我不认识你，你是谁？”我调侃她。她咯咯咯地笑弯了腰。两手叉开中指和食指，倂在头上，作小白兔状。身躯扭来扭去。一颗未曾泯灭的童心在她身上体现。“我今天非常高兴，姑娘发来短信，她在班上被选为学习委员。我想和你出去遛遛。”“祝贺你。”我关闭电脑，活动一下身躯，和她一起走出市场。 沿着马路旁一条林荫小道，我和她并肩缓行，“谢谢大哥平日对我的关心。其实我早就想和你开怀畅谈。”她弯腰摘取一片梧桐树根下钻出的枝叶。在手里把玩。“你想听听我的鲁宾逊漂流记吗？”“是一片树叶的故事吗？”“嗯嗯。”她又把手中的树叶做了一个漂流状。打开心扉，讲述她心底蕴藏的不为人知的经历。 “离婚后，生活没有着落。我的一个德州同学把我带去，寄住在她们家一间空余狭小的房间。忙着给我找工作。先接替别人卖了三个月报纸。后来找到了一份送奶工作。每天五点钟爬起来，赶到五里外小区送奶。姑娘那时才上四年级。留在家里害怕。一次非要跟我一起出去，回来时经过一个大下坡，三轮车刹车失灵，撞到树上翻到。砸着姑娘脚，第二天又红又肿，不能上学。给学校打了电话。晚上，他的班主任马老师家访，看到我们娘俩的窘相，很是关心。他是语文老师，给姑娘补了当天的课，第二天又让数学老师过来补习数学。连着补了一个星期。我的家庭现状他也知道了。说怪不得姑娘在学校老是显得封闭。不和同学交往。后来经常启发鼓励孩子，姑娘每天回来总是夸赞马老师好。”走到林荫道尽头，折转回来。梅英接着叙述：“后来他经常过来，看见屋里蜂窝煤少了，第二天他骑着三轮车送来满满一车，一摞一摞搬进屋里。看着他满头大汗，我一个劲地说谢谢。他总是那句话‘关心单亲家庭学生是学校的责任，把关爱送进家庭，把希望送进家庭。’过了一段时间，我也知道了他的家庭情况，爱人在乡下，两个孩子。生活上也很紧巴。”这时林荫道对面走过来一对青年男女，搂抱着，亲吻着，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日子长了，心里渐渐萌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他不来的日子里，禁不住想他，他来了以后，又感到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看他干这干那，大热天，汗水湿透了他的背心，我却闻出他身上一股奇怪的汗香味。而这种感觉在我的婚姻里从来没有过。”梅英脚步略微迟缓，手中轻捻梧桐树叶。“我知道，我爱上了他。迟来的爱，畸形的爱，不该爱的爱。”她抬头望望我，杏眼里一副迷惘的神色。我无语可对，默默地跟她往前走。“没有鲜花，没有浪漫，没有温馨的花前月下，只是觉得这阴暗的屋子变了，变得阳光明媚。生活变了，变得五光十色，感觉身上有了活力，送奶时浑身有一种使不完的劲。”走到林荫道尽头，她转身伫立。“这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终恋。我不会再对世界上别的男人再产生恋情。”我被她的这种执着感动，想起法国一部小说中的欧也妮葛朗台，那是一个浑身充满感情的女人。“他渐渐察觉到了我的情感，来的次数少了。偶尔过来，也只是呆呆地坐在我的对面，面有羞赧，神色慌乱，一次，水烧开了，他竟然没有拿掉瓶塞，把一壶水浇到地面。我知道，他也爱我。”这时，我看见女儿拎着大包小包从市场出来，往我这瞥了一眼，又沿着大道匆匆走了过去。“后来呢？”我低声问道。“后来他帮我联系了北京一家发艺学校，把我娘俩送上车，临别时匆忙塞进我兜里一千块钱，长久地站在车窗外，依依不舍地目送我远离。”她停顿下来，杏眼微微湿润。“车开了十几分钟后，我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这首短信我保留了五年。”我知道，这是一个女人心中最隐秘的隐私。我无权过问。“这是丘比特射向我心中的利箭，也是潘多拉魔盒中的魔鬼。他让我时时产生梦幻，看见他穿着一身洁白的礼服，骑着白马，戴着洁白的手套，穿过绿茵茵的草地，向我走来。梦醒时，只有泪水浸湿的枕头陪伴我。”话到深处情愈真，我感到眼眶湿润。“你想看吗？我今天想删掉。”“我这算是偷窥你的隐私吗？”我不确定地问。她打开手机，调出手机短信，递给我。我先看了一眼日期，2005年5月3日。是一首出自语文老师的情诗：“你虽然走进了婚姻，但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温馨，我以初恋般的纯真，轻扣你久闭的心扉，滋润你枯萎的芳心，让你感受一个好男人的温存，重新做一回高傲的女人。婚姻里不一定有爱情，爱情也不一定铸成婚姻，我知道自己终将一无所得，只期盼吻一吻你的红唇。”情深深，意切切，宛如春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的一滴泪水滴在手机上。她苦笑了一下：“你真是，听评书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接过手机，按动机键。删除了。随即将手中把玩的叶片丢弃。被揉欗的叶片随风旋转，飘转而去。两人默默地前行。“后来呢？”我问。“后来就来到奥北市场，认识了你。”她又恢复了开朗的笑容。我感觉她打开了潘多了魔盒，把积压心中多年的魔鬼释放，阴霾散开，一缕阳光照射心中。耳畔又响起她在歌厅的激情演唱：““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悄悄的飞逝我俩的回忆，对于你的名字 从今不会再提起，不再让悲伤 将我心占据，让它随风去 让它无痕迹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心中想的念的盼望的不会再是你，不愿再承受 要把你忘记，…...。”心中默默祝愿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她突然停下，靠在一棵梧桐树干，双手抱肩。“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顿悟，我在这棵梧桐树下也悟出了人生的真谛。我真的要感谢上帝，他看到我的婚姻破碎，就让丘比特用金箭射中我的心。我有了婚姻，有了爱情，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女儿。满足了。我不再奢想，再拼搏几年，等女儿毕业，我不再当发廊女，我要做个家庭教师，辅导孩子们数学。娘俩和和美美过一生。”她的憧憬又打破我的直觉判断。这个娇小的女人啊，我该怎样理解你？ 夕阳收尽了最后一抹余晖，影影绰绰中只见她用碎步紧跑几步，立定转回身，“格莱特谜题有，改天我请你吃饭，就咱俩。拜拜！”走上马路，消失在人群中。 站在林荫道尽头，我隐隐感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一种悲呛凄楚感向我袭来。她的形象魔方似的在我面前变换。挠首弄姿的灿烂金发；洗尽铅华的清水芙蓉；半嗔半怒的回眸一笑。轻佻中透着庄重；恬淡里又显执著。亦真亦幻。旋转隐现。在这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商海里又宛如出水清莲，亭亭玉立，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这个变革浮躁充满欲望的时代，恪守一种近乎殉道的理念，结茧自缚。豆蔻年华尽付东流水，悲欢离合都曾经历，却偏偏这样执着，真不知究竟为什么？ 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促使我掏出手机，快速按动机键。把一首普希金早年写的诗：“假如生活把你欺骗，不要悲伤， 不要恼火，愁苦的日子要心平气和：要相信：欢乐已为时不远。心的跳动是为了未来的日子，而今日的心却常常充满苦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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