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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而已 鲁晓南 古人读书讲三境：床上，厕上，马上。我骑过马，所以知道在马上读书很不靠谱。若无僮仆牵行，只是信马由缰，结果自是难料。厕上读书，当代人是不提倡的，久坐生痔，与古人的感受相去甚远。古人以为读书可以去臭，年轻时觉得古人荒谬。但随着年深日久，知道了古人的明哲，读书又岂是驱臭而已！ 女儿三岁时，我分得一套宿舍，实用面积约四十平左右，虽小但有间厕所，坐便器的对面墙上掏了个洞，放厕纸，在当时，属于一种先进而时髦的生活方式。因为爱读书，免不了床头厕上。所以就在洞里放了几本书，以供方便时观览。时间一长，成了习惯，不方便时也喜欢去蹲厕，除了这个世界太吵杂之外，对于读书人，家庭其实是个更大的麻烦，对我而言，能使我心静的地方，似乎只有厕所，能使我心静的方式，大概唯有读书。 记得当时墙洞里塞了三本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论语》，还有一本《檀几丛书》。这三本书不须痛读或快读，时断时续就好。而且交错读，今日中明日西，或正经或不正经，全仗心情，今日回首，我只能说，我在厕所里度过了人生一段美好的时光。对古人总结的读书三境，由衷叹服。 因而对这三本书，有些零星的印象。首先是《圣经》，我的读后感就不是神授，而是实录，很中国的说法这大概是本报告文学。它对箱箱柜柜尺寸的准确记载，完全不是出自想象力。还有天神降临时，总伴着光与火，会止不住让我联想到飞碟外星人，联想到人类的血统不那么纯粹，因而会质疑达尔文学说可能很可怜。加上我读到列子、杨子之流讲述的西方化人，我在马桶上就难安反侧，坐不安稳了。 相比《论语》就是一本俗世的经书。我一方面感叹孔子的伟大，但也卑鄙其人。因为我手头还有一本文革武汉大学出的有批孔注释的《论语》，对这个没落地主孔老二是抽筋剥皮，我对此有会心一笑。因为我很看不起他见到长官就‘霭霭如也’。因而对宫里赏赐的美食孔子会倒掉研究了一番。原来从烹宰到赐食，时长竞长达七日之久，难免腐败，所以知道圣人不是奢侈而是讲卫生。因为在企业当过小干部，见到领导，也只能霭霭如也，而且深知什么理论、知识，品格在官场只是场面，一文不值，所以钦佩孔子的世故，知道文人的清高多么的可怜，因而深感惭愧。 文人有没有自己的天地呢？《檀几丛书》告诉我们是有的。它告诉我，真正的文人是不干正事的。所谓经国之大业，皆是包藏祸心的名利之徒所为，在他们眼中政治家不过是个另一桩生意的经济人，而被他们唾弃、看不起。那么文人是什么呢？只是一帮无聊之徒，碌碌之辈，闲惯了的流氓。他们有些明显的特征，比方喜欢喝酒，喜欢看漂亮的女子，喜欢到盐商家现在的老板那里蹭席混饭，会写几句歪诗，会把一杯白开水吹得天花乱墜，把个烂山破水搞成吟风弄月的地方。此书的编者就是这类角色，那个鼎鼎大名的张潮，自己也写些风流云淡的文章。比方他谈到读书，要分四季来读：春宜读诗，夏宜读史，冬宜读经，秋天就是子集一类。把任性随意的阅读与自然相统一，抵触读书的经世济用，让读书有读书的纯粹。 所以，我过了很长时间才对此人有了更深的了解。原来真正的读书，最高境界不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是退而求其次，读书求静。我有时会顺着张潮的意境走，领略读书的趣味。而读史，史里有人物有故事，夏天苦热，有味的阅读就会解暑。冬夜深长，经书义理深奥，在被窝里深磨细研，耐得住性子，下得了功夫。读书就会有一种有别世俗的体验。读着读着，就会读到天地茫茫，万世俱寂，如果是雨夜，最后，会读到深刻的孤独，眼泪会悄悄的从面颊滚落，从而进入忘我之境、无我之境。 读多了书，就会生出怕动的毛病，养成文人的慵懒之气，怕见光，怕见俗人，更痛恨的就是无事满世界乱走乱跑。这种人与世龃龉，行事特立独行，与人难以相处，只适合在读书中独自获得平衡与宁静，在安静里慢慢的安静下来。至于安静下来干什么，当然是读书，只是读书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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