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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身体的那种甜美自然而然

 经典小诗 2019-03-23

“对于我,诗是宏大的见证。”

——杰克·吉尔伯特

Jack Gilbert in 1962. Photograph by E.W. Holden.


杰克·吉尔伯特(Jack Gilbert,1925—2012),美国当代诗人。1925年生于匹兹堡,幼年丧父,挣钱养家,高中辍学,开始谋生;阴差阳错上了匹兹堡大学,爱上诗歌。曾在世界各地漫游和隐居,曾经历多次爱情,又曾在多所大学任教。著有《危险风景》《独石》《大火》《拒绝天堂》《无与伦比的舞蹈》共五部诗集。2012年3月《诗全集》出版,同年11月过世。诗集《拒绝天堂》中文版于2012年11月由重庆大学出版社出版。

柳向阳,河南上蔡人,诗人,诗歌译者,唐诗迷。出版译作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诗集《拒绝天堂》(重庆大学出版社2012),露易丝·格丽克诗合集二册《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发表诗歌研究论文《论奥古斯丁时间观与罗伯特·潘·沃伦的诗歌创作》(《外国文学研究》双月刊2005年第5期)。


/ 我们身体的那种甜美自然而然 /

无意的赤裸

她脱下自己的衣物,并无兴奋。

她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有沉默

在她身体的国土,翁布里亚的山城

在那些小肋骨下面,异国的嗓音歌唱着

在她背后的远处。在裸体的光芒

之下,她是无形的。某个地方

有她将要归去的餐桌和椅子。

这些男人将永不知道收音机已经锁定

哪个电台。她很快会离开,发现

自己走在街上,和为数不多的

仍然醒着的人。她将进入

她的房间,困倦,又些许困惑于那个夜晚。

困惑于他们完全看到她,看到

一切,只除了她的那个简单事实。明天

她将在超市里买马铃薯和牛奶,

多半是连衣裙里什么也不穿,也许

不这样。城里四处的陌生人将会知道

她乳头的娇嫩颜色。一些人将记起

她长长的脚。她会感到特别吗

像她此刻设定闹钟?她会感到有一种

什么重要的事都没发生的危险吗?

曾几何时

我们偶然地年轻过,磕磕绊绊

撞上快乐,他说。我们

身体的那种甜美自然而然,一如太阳

每天早晨从地中海升起

一样新鲜。我们是偶然地

活着。一种形体没有定型。

我们是由旋律构成的一段音乐,

没有和弦,只在白色键上

演奏。我们曾以为激动

就是爱,那种热烈就是姻缘。

我们无意伤害,但只能看到那些女人

一星半点,在激情和仓促之际。

我们年轻无知,他说,我们困惑,当

她们让我们亲吻她们柔嫩的唇。

有时她们回吻我们,甚至主动地。

拆卸

我们只有通过拆除心脏所知的一切

才发现心脏。通过重新定义早晨,

我们才发现一个紧接黑暗而来的早晨。

我们可以冲破婚姻而进入婚姻。

我们因执着于爱而糟蹋了爱,超越

喜爱,跋涉一口之深而进入爱。

我们必须忘却星座才看到星星。

但退回到童年于事无补。

这个村子并不比匹兹堡好。

只有匹兹堡才超过匹兹堡。

罗马优于罗马,正如同浣熊

用舌头舔垃圾桶内壁的声音

要超过垃圾里污物的轰响。爱

并不够。我们死去,永恒地葬于泥土。

当我们还有时间,应该坚持。我们必须

吃尽已在我们床上的她甜美身体的

野性,抵达那身体里的身体。

交 汇

身体是香草,

思维是蜂蜜。

那颗心,那颗心

浑然一体。

思维触摸身体,

便是太阳。

思维触摸心,

便是音乐。

当身体触摸心,

它们一起成了月亮

在那边,寂静飘落的

雪中。它是真实,

极度的,是居所,

神圣的,是秘密的

壁橱,通向荣耀。

1962年,在接受戈登·利什采访时,吉尔伯特坦言自己在努力理解、拥有和热爱自己的生命;回避成人的责任和义务,例如婚姻、房子、车子、孩子等。图片来自 Unsaid。


/ 寂静正越来越远 越来越浓 /

婚姻

从葬礼回来,我在房间里

四处爬着,哭着,

找妻子的头发。

两个月里,从下水道,

从真空吸尘器,从冰箱下面,

从衣柜里的衣服上。

但其他日本女人来过以后,

再无法确定哪些是她的,

于是我罢了手。一年后,

移种美智子的鳄梨树时,我找到了

一根长长的黑发缠在泥土里。[1]

注释:
[1]有评论者注意到这首诗共11行,对应他与美智子的11年婚姻(1971—1982)

孤 独

在八楼,深入夜的内部。

害怕单独和他在一个房间里。

希望药物仍压制着他的暴力。

他的那种剧烈。腕带

还是他握住的样子。还有他心脏的

声音。外面门廊里,

每个小窗边茫然的眼睛。

寂静正越来越远

越来越浓。

到处是床的叹息声

摇动着,缓慢,持续,长久地

在寂静的昏暗中,他走到

那个患传染病的胖女人的热床边

把她翻过身。他吓呆了

在纸衣服和面罩后面。

他们给了他一个死去的女人

用棕色带子一圈圈紧紧地缠着,

从头顶一直缠到

脚趾。像一具水下的木乃伊。

在水泥地下室里与之搏斗。

她松驰身体的重量脱出

他的双臂。紧抱着这身体

困难地抬起她。震惊于

这死物的热。奋力把她

放进一尘不染的屉子里。钢

在钢上滑行的声音。

他们周六夜里用的

直边剃刀,划得又快又干净

所以没觉得疼。他们继续打而没有

注意到伤害。耳朵没了,鼻子

碎了,双颊暴露。后来站成一排

等着止血和缝合整齐。

珍惜那些不是的

啊,你们,我这漫长一生爱过的

三个女人,连同其他几个。

第四个我也许爱过,或者很快

熄灭了爱。如今我徘徊林中

制作你们的歌。几首悔恨,几首

思念,和一首死亡的悲哀。

我带着你们身体和心的隐秘

在我心中。可羞的激情

和无羞的亲昵,谜一般的

种种幸福和尘封的童年。

我在冬天空阔的林中高声地

歌唱你们,在夏天安静而欣喜。

二十个女人,如果你计算

大大小小的爱情,短暂的真爱,

和持续的爱。温柔的爱和某些

几乎像是野兽和它的猎物。

留下的都活在我心里。你们的美

之凋零及其残留。

你们像是列国,我的爱在其中

发生。像一只钟在林中

在每一阵风里发出你的音乐。

一种由你遗忘的事物组成的音乐。

它们将随着我的死亡而终结。


1993年,吉尔伯特和他的朋友。图片来自Dailycal

/心嚎叫着,拒绝让它仅仅觅食于爱情/

中午举着火炬

男孩放学回家,发现一百盏灯

塞满了房子。灯到处都是而且都亮着,

尽管夏季的光从漂亮窗户透进来。

每张桌上两三盏灯。灯在椅子里

在地毯上甚至在厨房里。更多的灯

在楼上甚至在最高的楼板上。都燃烧着

通亮,直到警察到来把它们取走。

过量的光在他内心持续了很久。

那天的灯火辉煌,于他的心成了

一个基准,于他的胃口成了

一个蒲福风级。它的野蛮和喜悦,

他内心的非法,放大了他走近时

巴黎清晨的谨慎的闪烁,和每天夜里

他穿过那些石桥回房间时

塞纳河黑暗的闪耀。多年后

依然这样,当雪飘过一个冬日下午

伤痕累累的灯光,他站在狭窄的街道上

告诉安娜说他将离去。这一切是一束光

超过了任何人的控制力。马萨诸塞的阳光

舒适地躺在枫树上。他体内那些匹兹堡的灯

让它看起来也许不够好。

变老与衰老之间

我醒来像只流浪狗。

不属于任何人。

冷,冷,又下起雨。

友谊都已过期或荒废。

而爱,尊敬的神,我爱过的

女人们,如今只记得名字:

死去的,分手的,衰老的。

柔情越来越危险。

生活在乱石和荒草间

以此戒备智慧。

孤身一人,心嚎叫着,

拒绝让它仅仅觅食于

爱情。躺在黑暗中,

歌唱着难以抑制的

种种幸福。

少即是多

刚开始他是个年轻人

去了意大利。他爬上高山,

想成为诗人。但困惑于

多萝茜·华兹华斯日记里的记述:*

威廉如何整日里

为寻找一个关于夜莺的比喻

而筋疲力尽。似乎

激情的折磨路途遥遥。

他结束了呆在公寓的时光,

那里的年长女人们经常

在半夜里抱起孩子,

把房间租出去,暖和地抱着,

婴儿贴着妈妈,发出

猫咪一样的声音。他开始搜寻

次一等的目标。不为人知的

废墟,不起眼的陈列馆,只有

一个比萨饼店和两个小酒吧的

落后乡村。未经改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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