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和绿野几名驴友一行七人从古北口长城一直走到司马台长城。尽管已快过去了两周,但那股有如在几个世纪的时光隧道中游走一番的历史感始终萦绕在心头。 我们从北站坐火车抵古北口镇,在当地农家院借宿一晚。次日一大早便启程前往古北口长城。所住的农家院处于一峡谷之中,前为盘龙山,后为卧虎山。两山之脊均有残破的长城。远眺卧虎山长城,那沿着山脊攀升的城墙或隐或现,虽经几个世纪的岁月洗礼,但那断墙残垣所透露出的风骨仍让人感叹。 跨过101国道,穿过一片玉米地和灌木林后,我们终于登上了古北口长城。以前到过八达岭,那段长城是解放后重修的,气势固然雄浑,但却无古北口长城这股厚重的历史感。从明代的戚继光修长城开始,古北口长城已历经了六个多世纪的风雨。尽管两边的墙垛早已坍塌,但城墙主体犹存,蜿蜒千里的气势丝毫也未消退。暗灰色的砖头上点缀着暗绿的青苔,时光似乎在这里停滞。这种颜色是经过几个世纪的积淀而成的,与之相比,八达岭那泛着青光的砖墙似乎更像一个冒牌货。回想此前登上八达岭,那新城墙确实能让人感受到它体内的血脉奔流,令人张狂,但眼前这破败的城墙却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艰难地向远方前行,让人冷静。
我认为,长城的优美之处并不在于他的外形,而是他的历史。破败的城墙延伸至视野之外,满是小坑的敌楼有如老人的脸,皱褶之处浓缩了多少时光的流逝。此刻,我更感觉自己是行走在几个世纪的历史长廊之中。蜿蜒的城墙有如一条时光隧道,总能带你去感觉那千百年来的历史。放眼四望,几乎看不到一处打上现代烙印的建筑,对久居闹市的游子来说,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金山岭长城段。作为一段配合旅游开发的景区长城,金山岭长城已渐渐打上了现代文明的烙印。某些坍塌之处已被重新垒起,但新烧制的城砖始终无法与原有的长城砖相比。远远望去,在阳光的照射下,老城墙能泛出暗红色的光,而修补之处则无此迹象。时光隧道便在这里人为割裂,历史的厚重感也荡然无存。那些透露着现代文明气息的砖头始终也无法带我走入历史之中,很简单,因为古人没有见过这样的作品。恰好进入金山岭后,有人拦住要收门票,于是我们几个干脆从金山岭下撤,绕道司马台,不游也罢。 由此也引发出一个对待历史文物的态度问题。现在全国各地到处冒出一些仿古建筑,一些古建筑在遭到破坏后又重建,木结构换成了钢筋水泥骨架,只是在外形上比较相似。其实这些仿制品非常难看,不过是一件披着古装外衣的现代建筑而已。我不认为仿制、重建是对历史的尊重,恰恰是一种轻视、甚至是亵渎。历史文物的价值就在于他身上浓缩的历史,是不可复制的。而将历史文物随意仿制,让人感觉历史是一个可以随意涂抹的小女孩,粗俗一点说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
第二天从帐篷中醒来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清脆的鸟鸣声反衬出山谷的幽静。对于每天被闹铃、汽笛声吵醒的北漂族来说,这真是难得的美妙晨光。睡觉睡到自然醒,还真不是一件想做就做得到的事。早晨的阳光将山坡铺上了一层暖色调,驴友们自然没有错过这个难得的拍片机会。 吃完早餐收拾营地,大约九点的样子,我们开始向望京楼进发。望京楼抬头即可见,但爬起来还真有点可望不可及之感。在悬崖之下,我们沿着一条小路攀升,花了近一个小时才登上山顶。当卸下沉重的背包、享受一览众山小的快感时,一路上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望京楼是北京长城中的最高点,建在一块突兀的大石头之上。在这里极目四望,四周景色尽收眼底。以山脊为界,长城内外在阳光的眷顾下呈现出零截然不同的是象,“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不身临其境,很难体会到杜甫诗句中的所指。 在望京楼休息片刻,几个胆大的便走上了通往仙女楼的单边墙。城墙仅半米宽,修筑在山脊之上,两侧都是悬崖,尤其是朝南一侧,十分险峻,这一段近百米的城墙便是有名的天桥了。我没那么大的胆子,绕道林间小路爬上了仙女楼。从仙女楼回看望京楼,更觉险相环生。一个疑问也就随之而生:在这样的悬崖之上修筑长城还有防御的意义吗?毕竟当年的敌人长于骑马而非攀岩。我想,或许这段城墙形式大于内容,它只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和勇气吧:为了抵抗侵略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有了这样一种气魄与决心,从而使自己在与对手的利益谈判中获得一种心理优势。正如当今世界大国手中的核武器,其作用并不在于使用,而是威慑,是利益谈判桌上的一个重要筹码。 曾经沧海难为水。司马台长城号称中国长城之最,而从望京楼到仙女楼又是司马台长城中最精彩之处。能走过这一段,回首再看其他长城则显得平淡无奇了。在这段长城上我们大约呆了三个多小时,城楼底下吹吹凉风,单边墙上晒晒太阳,俯瞰山河形胜之美,遥想古今兴废之变,这种感觉永生难忘。
北京城的建筑现在似乎是到了“楼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了。竞相标新立异,成了国外建筑设计师的实验工地。什么央视的“大裤衩”式的新办公楼、国家大剧院的“鸟蛋”……看上去是现代了,后现代了,甚至比欧美还前卫了,但越来越不像一座古都了。有人说,北京城除了脏点、乱点,与美国大城市已没什么区别。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突然想起近日看的一部电影《我叫刘跃进》,觉得刘跃进穿衣服的心态十分有趣。一个农民进城打工,回家时一定要穿西装打领带,认为这样才显得有身份,才像一个在城里发了财的人。他对着镜子不停地摆弄领带的松紧、位置,却不注意刮一下拉碴的胡子,也不清洗一下鸡窝一样的头发。在他看来,西装领带就是有身份的标志,因此要刻意修饰。北京城现在似乎是急于要展示国际大都市的风范,因此总是想方设法弄出一堆让人过目不忘的现代建筑来,但我看到那些“大裤衩”“鸟蛋”,怎么都觉得那就是刘跃进的那根领带。 我在中关村上班,每天上下班都要看到太平洋大厦那栋怪异的高楼,玻璃幕墙的楼身,很现代,但头顶硬要戴上一个传统建筑标志的屋檐,还飞檐斗拱的。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恶俗,但建筑师或许认为这就是中西合璧、洋为中用。但我一看它,就想起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农民,刚洗脚上岸,穿着西装系着领带,但还是不习惯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来,自以为这样就已经是城里人了。 诸多感触总是稍纵即逝的,倘若不立马形诸笔端,这笔宝贵的感受多半要被周公掳去。于是这一次从司马台回来,头等大事便是记下出游所感。回到家中,旅行才完成了一半,这话太有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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