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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文 约 3165 字 阅 读 需 要 8 min 在时间的荒野里，在罗大佑的歌声中，那些历经岁月涤荡的伤痕，那些弥漫着放纵时光的夜晚，都淡淡地消失了，只留下摩托车空洞的悲鸣，兀自在城市的上空回荡。
在三月初的一个傍晚，我陪朋友米琪在北土城河边的草地上散步。今年的春来得早，来得及，来得峻切，西北风似乎昨夜还在呼号，春风今晨便披着霞光降临，迎春的花蕊刚刚泛黄，柳树的叶子早已吐绿。被冰雪碾压了一个冬天的野草，迫不及待地从硬邦邦的土地上奋力探出头来，纤纤细细、瘦瘦弱弱，然而生机勃勃地摇曳着。 米琪从小生活在北京，在北京大学物理系读到三年级被李政道招为硕士，当年与她同去美国的，一个班里前十名中有九个在异乡扎了根，她是这九个人中唯一的女生。她离开北京的前夜，我们也是这样走着，夏天的夜晚又闷又热，汗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衫，也浸润着我们对未来的梦想。那时三环还没有贯通，蓟门桥和苏州桥之间还不叫北三环，杨树、槐树、榆树、柳树布满街道两侧，玉簪花灿烂得活色生香。李时珍说，玉簪花“本小末大，末开时正如白玉搔头簪形”，玉簪之名或许因此而来。诗风清新明媚如范成大者，也曾缠绵地吟咏过此花：“醉怜金盏齐侧，卧看玉簪对横”。夜色里怒放的玉簪花洁白似玉，晶莹剔透，暗香盈袖，像极了我们即将放飞的青春。 我们从中关村走到魏公村，又从魏公村走到小西天。北京的地名土得掉渣，中关村向南是公主坟，东边还有八王坟、玉王坟；西边有百万庄，东边还有小庄、管庄。我们为这充满历史味道的名字笑了很久，路边汽车修理厂大门外，伫立着高大的米其林广告，圆滚滚的“米其林”像一只硕大的婴儿，清瘦的米琪为着“米琪”和“米其林”两个名字的发音，又笑了很久。中国电影资料馆在放老电影《阿郎的故事》，米琪的神色一下子庄重起来，我们毫不犹豫地走进去。这是香港导演杜琪峰于1989年执导的电影，那个时代的男神周润发和女神张艾嘉出演一对生死怨侣阿郎和波波，饰演他们十岁儿子波仔的黄坤玄同年因电影《鲁冰花》入围金马奖最佳男配角。 《阿郎的故事》电影海报 《阿郎的故事》是一部关于“青春残酷物语”的电影，是香港最经典的电影之一，一种最接近成长本质的真实形式，充满了暴力、热泪、过错、遗憾、希望和绝望的姿态。 阿郎是一个出色的赛车手，也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家境优渥、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波波被这样的他吸引，对他一往情深。年少的波波包容了阿郎的不羁，不顾母亲的反对同他离家出走。没想到，放荡惯了的阿郎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身边一直不乏莺莺燕燕。一次，被波波发现他与其他女人在一起，他酣醉中恼羞成怒，出手殴打身怀六甲的波波，致使波波从楼梯摔落流产。更令波波生气的是，在波波住院之际，他依然去参加非法赛车，结果因比赛中撞死警察而被捕入狱。波波的母亲串通医生谎报婴儿夭折，带波波去了美国。阿郎出狱后，面对妻离子散的结局无比追悔。他从福利院找到了儿子，取名杨月波（波仔）。 浪子偃旗息鼓，远离了江湖。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过起了平淡的世俗生活，阿郎靠开货车抚养孩子，竭尽全力把父爱给了波仔。十年后，波波为美国一家公司拍摄广告，回港选广告片的童星，遇见了阿郎的朋友，于是又见到了阿郎。两人相见，无言以对。此时的波波已跻身美国上流社会，而阿郎出狱后无所事事，只能在工地上以开卡车为生。 一个出色的赛车手和放荡不羁的浪子，一个还保留着孩子天性的父亲，这是阿郎人性中的魔鬼与天使。他与儿子波仔相依为命，竭尽全力把毕生的父爱给波仔，却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阿郎从魔鬼转化为天使的历程或许也经历了十年，波波归来后，为了弥补和波波的感情，为了给波仔一个完整的家庭，为了表达和波波复合的诚意，不顾曾经受过重伤的身体参加车赛。 当放荡不羁的飙车浪子变成了久经生活沧桑的父亲，这是这部影片最成功之处。周润发对这一人物的塑造，使《阿郎的故事》既有着青春年少的青涩和无知，也有着支离破碎后的忏悔和救赎。阿郎赢了比赛，却终因旧伤发作，在临近终点时车毁人亡。一曲浪子悲歌，道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罗大佑的配乐是这部电影的点睛之笔。
这是影片的片尾曲《你的样子》。十年，回头的浪子重归江湖，他骑着摩托飞驰冲过终点，却终于翻车葬身火海，看见一生他最爱的两个人向他跑来，阿郎慢慢闭上了双眼。“人真的不能做错事，做错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阿郎当初无心说的一句话，在这里成为他的谶语。在时间的荒野里，在罗大佑的歌声中，那些历经岁月涤荡的伤痕，那些弥漫着放纵时光的夜晚，都淡淡地消失了，只留下摩托车空洞的悲鸣，兀自在城市的上空回荡。
从幽暗的电影放映厅走出来，即将飞往太平洋彼岸的女生眼睛红红的。罗大佑是那个时代的音乐教父，他在《阿郎的故事》里的主题曲《恋曲1990》风靡了整个华语乐坛，不知打动了多少少年少女的心，而我和米琪，却都更喜欢片尾的《你的样子》。阿郎死在《你的样子》的旋律里，鲜血灌满了他的头盔，从衣服里渗出来，他被鲜血模糊住双眼，在爱人的注视中微笑、加速、冲刺、失控、摔倒、昏迷、爆炸，火焰燃烧了整个银幕，哭泣、叫喊、拉扯、奔跑、拥抱的慢镜头、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歌声中无比锥心刺骨，让人久久不忍离去，米琪呆呆地坐在幽暗的光线里，流着泪等待阿郎的复活，等待那催人泪下的歌声结束。这是那个遥远的夏天。米琪一路走，一路展示与旧生活的决绝。北京的干燥、北京的邋遢、北京的肤浅、北京的粗糙、北京的鲁莽、北京的种种不方便，都是她离开的理由。从此天涯远隔，挥一挥衣袖，她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其实，离开，不需要理由。”很多年后的这个三月，我们走在北土城河边，她说。 五千年家国，三万里山河。今年，是《阿郎的故事》公映三十年。离我们一起去小西天看电影的日子，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这一年值得记住的电影还有很多：成龙的《奇迹》、吴耀汉的《飞跃黄昏》、洪金宝的《八两金》、许冠文的《合家欢》，还有周润发的另一部《赌神》。阿郎是周润发演绎的最经典的形象之一，1990年周润发凭借这部《阿郎的故事》金像折桂，这是他拿到的第三个金像奖影帝的奖杯。不久，他淡出香港，远赴好莱坞。因为他，也因为一大批香港电影人——吴宇森、徐克、成龙、林岭东的离开，香港影坛进入一个由盛而衰的时期，不过，这已是后话。
我知道的是，当年米琪离开时，有人喝了一整夜啤酒为她唱了一整夜《你的样子》。我不知道的是，现实或许比阿郎的故事更残酷。 《阿郎的故事》片尾曲MV 这里是有名的海棠花溪，北京花事最茂盛的地方，两千株树苗让这里坐拥北京最盛大、最繁茂的海棠林。再过一两个星期，海棠花溪便会花开似锦。海棠花姿潇洒，开放从容，可惜花期短暂，盛开时花荫如盖，转瞬间落英缤纷。云淡风轻之后，多少往事擦肩而过，快乐的、欣慰的、忧伤的、沉醉的，悲喜自知。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早已经不是我们，空留下回忆。  李舫 《人民日报》海外版副总编辑，高级记者，中国人民大学文艺学博士。 “如果选择一种样式，表达一个人的生命，我以为是电影 ；如果选择一个类型，表达一个国家的命运，我以为还是电影。” 果粒历史·新刊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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