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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二棍 《轮回》 雪化为水。水化为无有 无有，在我们头顶堆积着，幻化着 ——世间的轮回，从不避人耳目 昨天，一个东倒西歪的酒鬼 如一匹病狗，匍匐在闹市中 一遍遍追着人群，喊: “谁来骑我，让我也受一受 这胯下之辱” 满街的人，掩面而去 仿佛都受到了奇耻大辱 《法事》 大海归拢江河。归拢江河两岸的 落叶与乌啼。众水集结为废墟 浪花开落，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法事 在海底，抛弃人间的万物，成为一件件静物 终将覆盖上，寿衣般鲜艳的珊瑚 《庭审》 来作证的两个受害者 一个，从山中来，有了法号 一个，从歌城来，有了艺名 在法庭上，她们没有嘶吼没有哭泣没有控诉 只有罪犯满面倦容，哆嗦着 讲述，那让人心悸的一幕幕 他语无伦次的样子 反而像极了，一个孤苦的受害者 《鹫》 我不哭，也是个泪人儿 我不哭，也有一阵阵裂帛的声音 在身体里，蓄集着 我没有泪腺，没有声带 我是一只被死亡供养的秃鹫 一天天，啜吸着你们的哭声 长成了一座 翱翔的坟墓，深埋着数不尽的悲欢 情人们还在我的胸腔里，发出 世仇般的争吵。冤死者成群结队 挤在我细细的嗓子里 哭嚎着，鼓动我 啄食，一个独眼的法官 《轻》 轻的，是月光落在羽毛上 轻的，是婴儿沉睡在臂弯里 轻的，是穷人的家里，进来一个 蹑手蹑脚的小偷。他轻轻推开门 看见一对盲人夫妇，刚从按摩店下班回来 在黑暗中，煮着一锅面条 他关门的声音，羞愧极了，轻极了 《看起来，是甜蜜的》 蜂巢从枝头掉落的时候 野蜂四散。在漫空嗡嗡的敌意中 我摆脱了它们的围剿 捧着，那让人垂涎的 战利品，返回到伙伴们中间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那个得意洋洋，又隐隐作痛的瞬间 而现在，我依然是那个 满脸通红的馋孩子，一次次 跑到人群中，藏起被蛰痛的双手 让你们，看见我的时候 是甜蜜的 《抬耶稣的人》 两个人，弯腰抬着一个巨大的 金光闪闪的十字架，进了 新落成的教堂。他们的身上 有新鲜的油漆的味道 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衣服上印着 一样的字:伟大广告 其中一个人的手指上，缠着 厚厚的绷带。他龇牙，咧嘴 不知道，是因为手指疼痛 还是，十字架上的耶稣，太过沉重 《念止》 夜明砂，蟾酥，地龙，桑螵蛸 ——这些命，可以止痛、止血 花虎，四脚蛇，九香虫，穿山甲…… ——这些命，生来，就要为另一些命，续命 现在，我默念着这些名字 得不到应答。也有谁，暗中 这样喊:刘年、王单单、张二棍 ——我们应不应答，都将被喊起 ——我们应不应答，都是三钱，二两，一只 我们被谁捉来这人间，安放在 滇北，湘西。各自等着，一场渡厄的文火 《在北方》 在北方，山川没有秀美的使命 大河要再浑浊一点，才配得上千年 累积的名声。在北方，树木忌惮冬天 每棵树，至少要装死九九八十一天，才肯泛出 一点点青，这就像，那些杵在墙角咳嗽的老头 年年都摆出一副气绝的样子。在北方 石头就是石头，不必点缀苔藓 下雪就是下雪，从不夹带雨丝 在北方，天宽地广。喝一个朋友的喜酒 要走一百里的路。他的新娘子，要盘着腿 坐在热烘烘的炕头上。她穿着对襟的红棉袄 递给你一把喜糖的时候，像极了 一个让人温暖的祖母 《那是我》 那是另一个我，一边走 一边在清晨的大风里吼，那么老了 那么不甘心老。用尽量洪亮的嗓子 吼着那些老掉牙的歌 那是另一个我，在空荡荡的街头 一次次挥动扫把，归拢着自己 凌乱的影子。那些旧纸片里，写满陈旧的我 那些破塑料袋里，溅洒出发霉的我 那是另一个我，从窄窄的小巷里出来 背着沉重的书包。用一双惺忪的眼，敌视着 那条毛色黯淡的野狗。我微微隆起的喉结里 滚动着一句颤抖的脏话。狗也回骂了一句 那是趔趄的我，呕吐的我，三轮车驮着白菜的我 怀揣着假钱，想要花掉的我，在秤盘下放着吸铁的我 那是我，一个秤砣般铁了心的我，却忍不住 一次次在斤斤计较中，高高翘起 那是无数个我，在一场场寒风里，走着 那是无数个我，借用一个人的身体，度过 谁也可以度过的一生。那是我，我嘲笑过的我 我不认识的我，我愧对了的我 那是我，一个个脱壳而去，又不知所踪的我 张二棍，本名张常春， 1982 年生于山西。曾获《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华文青年诗人奖、李杜青年诗人奖、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 、《诗歌周刊》年度诗人等。曾参加第 31 届青春诗会，2017 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出版有诗集《旷野》、《入林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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