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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在外婆家——记忆中的外婆

 城北十五里666 2019-03-28

“歪”在外婆家——记忆中的外婆

我们这里管外婆叫“婆婆”(第三声),“外”字略去了,小孩子喊起来既顺溜又亲热。

我小时候常在外婆的葡萄架下撒欢耍宝。唱儿歌,是最能博取喝彩的,至今记忆清晰的有这样几句:

小板凳歪歪,

一歪歪到婆婆家,

婆婆疼,舅母ou。

舅母舅母不要ou,

石榴开花我就走。

(备注:'ou'乃定远方言,生气瞪眼睛的意思)

外婆住的地方叫大吴村,大吴村并不大,全村都是同宗。在县城以北二十里外的北山脚下。外婆的后门正对着北山,一眼细流从北山的石缝中溢出,淙淙地从外婆的门前盘旋而过。

外婆常常从那里汲了泉水煮粥、熬中草药泡澡水。外婆先从粥锅里捞出唯一的一枚鸡蛋冷着,葡萄架下也已冷着一大盆泛起各种草药清香的泡澡水。

我吃了鸡蛋便去泡澡。然后,外婆和小姨就开始逗我耍宝。猫咪狗叫,猪哼牛哞都学遍了。我就使出看家本事:唱儿歌。只要“小板凳歪歪”一出口,外婆就笑出了眼泪。外婆背过身用衣袖拭泪,脑后颤巍巍的发髻上露出一支银白色的簪子,晶晶亮的,很耀眼。外公坐在磨刀石旁边,吧嗒吧嗒地吸旱烟,偶尔干咳几声,不知道是被我逗的,还是被烟呛了,但也算是给我捧场了。住在隔壁的两个堂舅听到这边的欢腾也过来凑热闹,顺便也会攥一把花生米打赏我。

外婆的小院是我童年的舞台。更是我的避暑山庄,我的修养所。

“歪”在外婆家——记忆中的外婆

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却略有些先天不足。经常会得些磨人的小恙。或是厌食,或是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疹子。有时候还低热不退。七十年代的农村物资贫乏、医疗落后。父母也曾求医问药,往往见效甚微。父母无可奈何,便腾出时间送我到外婆家。年幼的我,无所事事,到了以后就“歪”在外婆家了。我们这里的“歪”字也有“赖”的意思,反正婆婆不是外人,能赖得上!

我带着一身疹子扑到外婆怀里。外婆掀起我的衣襟,用山泉一样晶亮的眼睛,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我的疹子,然后郑重的宣布诊断结果:没事!

外婆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她的话似乎比医院的老专家还要令人信服。大家听了都松了口气,我也松了一口气,倒在外婆怀里,美美的睡去。醒来的时候,外婆已经煮了鸡蛋,熬了中草药泡澡水在等我——现在想来我当年一身的疱疹,如今竟然没有留下一点伤疤。真的要感谢我的外婆。感谢那一眼山泉——我吃完鸡蛋,泡好澡,神清气爽了,童真的活力就自然地散发了出来。这时候我就开始在外婆的小院子里耍宝。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外婆把小姨的衣服裁剪了穿在我身上,还在煤油灯下用各色丝线给我绣了一双新鞋。

外公外婆都要上工,白天照看我的人是我的小姨。别看小姨只比我大四岁,却很有姨母的风范。

小姨去上学的时候,我是跟着的。小姨揣一个鸡蛋,走到村头的小店,换了一捧糖果交给我,就到公场(大吴村的公共打谷场)旁边的学校上课了。

我在公场上溜达。脚上是外婆新做的绣花鞋,鼓鼓囊囊的衣兜里有小姨的那捧糖果。这样的我简直就是大吴村的“白富美”。附近几个年岁和我差不多大的舅舅、表兄弟也跑过来和我一起玩耍。我们坐在石磙子上分享糖果。吃了糖的小伙伴们浑身迸溅着力量。于是,有几个便长臂猿似的弓腰伸臂地奋力推石磙子。石磙子晃来晃去。我还坐在上面呢!倒也不十分害怕,反觉有点坐花轿似的快意。若是一个不小心,滑落下来,舅舅们便失了长辈的风度,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候的孩子没有玩具,石磙子算得上一个有趣的健身器材了。玩腻了,我们就在公场上劈叉、翻跟头。等到小姨放学的时候,我基本上都从“白富美”变成了灰姑娘。于是小伙伴们哄笑着散场,各自回家。外婆的中草药泡澡水,也已经在葡萄架下凉着等我了。

小姨到山里去搂草的时候,我也跟着。北山不高却杂树丛生。到处都跟藏着宝贝。时不时从树丛中探出一棵山楂或者山枣,都有又鲜又甜的果子。我一路走,一路吃,来不及吃的就装在兜里。上一次山就跟赶一回集似的,收获总是满满。

“山中无历日,不觉已经年”。病怏怏的我来到外婆的山庄,不知不觉就长到膘肥体壮。什么时候该回家,我没有想过。但总是要回家的。回家似乎也很快乐,就像山里孩子进城逛逛去。外婆家反正常来常往,并没有太多舍不得离开的意思。

但终究还是不能常来常往了。

最后一次去外婆的避暑山庄是我上初中后的一个暑假。我也是莫名其妙的低热不退。那时我已经不唱《小板凳》了,并且,我有了舅母。外婆仔细检查了我的眼睑说:可能是被惊骇了。

当天晚上我挤在外婆的小床迷迷糊糊地睡了。朦胧中看见外婆用一块青布包着面碗,在我的头顶绕来绕去,嘴里念念有词。

后来怎样了呢?

不用问,在外婆的山庄,我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也许是因为有了舅妈,有了表妹,葡萄架下显得有些拥挤。但,我还是“歪”在这里过完了暑假。

我在和山泉挥手的时候,心情也是轻轻松松的。我只是进城读书去,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最末一次“歪”在外婆的山庄。外婆却似乎有未卜先知的神力。竟沿着涓涓的山泉一路送我出山庄,不舍得我离去。我已经和外婆差不多高了,我牵着外婆的手叙说着从前。猛然发现外婆银白色发簪在阳光下闪烁,比山泉水还要晶亮。不由得看得出神——外婆慈爱地看着我,却莫名地湿了眼眶。

到分开的路口了,外婆忽然抓紧我的手,摘下发簪说起了过往:原来外婆不是我亲外婆,她只是我母亲的舅母。这个簪子是我母亲外婆的遗物,母亲幼年丧母,常常无故哭泣,母亲的外婆疼惜外孙,临终时摘下这枚簪子交给儿媳(母亲的舅母)并嘱咐:“舅母也是母,外孙不是外人”……此后,我母亲有了“舅妈”,我有了外婆……

“婆婆!”我又一次扑到外婆的怀里,流着泪替外婆擦去脸上的泪滴。

外婆拉着我的手,一直送呀送。等我走出山庄很远再回望:外婆还在山泉边招手,银白色的头发和银白色的山泉已经不甚分明。断断续续地传来外婆的呼唤“孩子,再来噢——再来噢,孩子——”

很多年过去了,外婆的呼唤渐渐被生活的喧嚣淹没了。

“歪”在外婆家——记忆中的外婆

那次离开后,我一路升学、外出工作、结婚、生子。匆匆忙忙地过日子,不觉就是二十年。我也常带了孩子回来探望我的母亲。教孩子进门喊“婆婆”。我母亲也会端出鸡蛋、糕点。但是我竟然忘了自己的婆婆,我山泉边的婆婆——那个用山泉水给我煮了鸡蛋,熬了泡澡水的婆婆。真的是“疼外孙不如打黄莺”!

又想起小时候唱的儿歌。“婆婆疼,舅母怄”。外婆听着这句,边笑边擦泪,心里的滋味怕是比杂货铺的展品柜还要五味杂陈吧!

婆婆!在你面前耍宝的时光是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如果时光能回到从前,我还想在您面前耍宝,我要把这首《小板凳》重新翻唱:

小板凳歪歪,

一歪歪到婆婆家。

婆婆疼,舅妈笑,

舅妈舅妈不要笑,

石榴开花我就到。

外婆若听到此句,一定也会笑出眼泪,那泪水也一定比那淙淙的山泉还要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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