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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坚持惹恼了聋爷爷

 城北十五里666 2019-03-28

一天中午,阵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我急忙打开街门,原来是我们本家族的聋爷爷。

聋爷爷六十多岁了,他中等个儿,偏瘦,脾气暴燥。也许是从小就耳背,才使他成了高嗓门儿。聋爷爷那张塌腮的瘦黄脸上布满了麻子,一双迥迥有神的眼睛很锐,像两把锥子,看一眼,锥得生疼。不知他给别人的感觉什么样,但我从不敢正眼看他。

也许是因为耳朵不好,聋爷爷一辈子未成家。他还有一哥哥,解放前就逃难没了影。后来听人说这位大爷爷,竟入了外蒙国藉。

那年,大爷爷突然回来一次,陪聋爷爷住了几天。老哥俩到门弟近的几户走了走,还给了我一包外蒙的糖块。这个从国外来的大爷爷一头白发,慈祥和善,一张福态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不过一向冷峻的聋爷爷,那几天也是春风满面的,从没见过他有这样的笑容。那天,我曾偷偷想过,是不是我爹也变成老头儿后,也就回家来了,到那时,大家的脸上也会有笑容。

其实聋爷爷人品不错,也很勤劳、除了脾气有些古怪,并没有什么劣迹。所以,称聋爷爷叔公的,我娘那辈的叔伯妯娌们,都很尊重他,并隔三差五地过去探望一下。聋爷爷的针线活儿,多是我娘给他做,因为我们门弟近些。

那时候,我们老李家在村里可是个团结和睦的大家族啊。不过,我爹这么瞎折腾几年,无疑也使我们这个家族逊色了。不然,聋爷爷怎会越来越冷脸对我们母女呢。

……

这天,聋爷爷突然拉着长脸敲开我的家门,原来是与我娘商量,他要把我们五户共有的大筲门(方言,大宅门的意思)拆掉,连檩梁砖瓦卖了,换些吃的填肚子!聋爷爷说,他已经饿得实在没法子了!没的可卖,只能靠它变钱换吃的!

然而,娘却当场反对!

因为这几年困难,其他三户:南院奶奶跟女儿去了石门;东院三爷爷全家一直在省城的大兴纺纱厂;还有西院二奶奶,刚刚跟儿子去了东北。这几户都不在家,他们是否同意呢?擅自卖掉共有的家产,这于情于理是行不通的呀。将来怎么面对另外几家的老人与兄弟呢?

可聋爷爷仍在坚持,他说:“我管不了那么多!自己的肚子饿着呢!”

娘是一个爱较真的人, 她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大声地对聋爷爷说:“你执意要拆,就拆你自己那一份儿!要么,留下我家的一分!将来我好对大家有个交待!”

聋爷爷见娘说的不如他意,马上就翻了他本就瘦长的麻子脸,并暴跳如雷!气呼呼地指着娘大声吼:“你同意我也拆!你不同意我也拆!我看妞妞是我们老李家的根儿,才与你商量的!你别不知好歹!妞他爹还在休你,你将来能不能在这个家呆还两说呢,所以你无权干涉!我就拆定了!”本就无理的聋爷爷,竟无情地揭开了娘心中的伤疤!

娘气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单薄的身子与聋爷爷对峙着:“我是妞的娘,我就有说话的份儿!共有的家产,你就不能擅自动用或独吞,我坚决反对!……”

“你是谁呀?你是什么身份?你不同意,我就不敢拆了?!我还非拆不可!你坚持也没有用!”失去理智的聋爷爷已是穷极生疯了。

他本想征得我娘的同意,拉个垫背的,有了合伙人,他这不法行为就有了借口。其实,他根本就没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所以他义无反顾!

那天,聋爷爷像打足了气的皮球,呼哧呼哧拖着六十多岁的身体,疯子一般爬上了房顶,高高举起了镐,一镐、二镐、三镐……紧接着,尘土飞扬,砖瓦纷飞,粗大的檩梁、一排排的椽子,与叮当脆响的青砖,哗啦啦一一落地……

历经岁月沧桑,象征着李家标志的灰色大筲门,在聋爷爷的镐下轰然倒地。

我多想再去摸一摸,那一排排的大个门钉……

我不知道那几位故去的爷爷奶奶,在天之灵会不会惋惜……

那一直怀念着家乡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国外大爷爷,再回故里该怎么看他的亲弟弟……

那些还在他乡的晚辈人,将来会不会找聋爷爷理论……

这都是个未知数。

几天后,这座位于村中央,有着历史记载,并能容纳好几排乘凉人的李家大筲门没了,成了一片废墟。这个囊括着五户人家的大院,在抄近路人的脚下被洞穿了!

又过了些日子,聋爷爷竟拿出了卖筲门及所有木料砖瓦钱的五分之一,十三元五角钱,让村干部李庆伯伯亲手交给我娘。其余四份,聋爷爷说他自己用,并承诺,一切后果他独自承担。

然而,从不为半斗粮折腰的娘,还是一口拒绝了,依然坚持一文不收。

那天,娘对村干部李伯伯说:“我收一分钱,就等于与聋爷爷合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将来我无法面对本家族的老老少少,这纯属聋爷爷一人所为。我宁可饿死,也不会收这份钱……”娘毅然决然地把钱退了回去!

为此,聋爷爷恼羞成怒,一通狂跳!…….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们母女与聋爷爷走碰头时,他总是一脸的仇恨,瞪着他那锥子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娘与我……

从此,我们那没了门的大院敞开了,洞穿了,成了一条过往的小街。外姓人马爷爷,还堂而皇之地到我们大院的最南头,我家的闲宅院里抢荒种地了。还有几个村里的土光棍,也屡屡祸害我爷爷栽下的几棵大枣树。

娘忍无可忍!一次次的制止……

其实啊,这都是聋爷爷从中作梗,并一次次地帮着外姓人欺负我娘,每每都凶巴巴地怒斥道:“这院、这树,都姓李!你是个被休的女人!有什么资格阻拦……?”

更严重的还是那年的春节,当娘与本家的几个妯娌,一起去给聋爷爷拜年(农村流传的风俗,不管两家有什么过节、矛盾,过年时晚辈给长辈磕头拜年,哈哈一笑,一了百了)时,娘竟被聋爷爷当着好多人的面被赶了出来!他大声吼道:“你走吧!别给我磕头拜年!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

娘说:“您是妞妞的爷爷,我是妞妞的娘!我们这做晚辈的,应该给您拜年的啊!”

“你是谁的晚辈!我侄子不是还在休你吗?”聋爷爷拉着长脸吼。当时,他穿着娘早在春天就给他拆洗干净,并挑灯熬夜缝做的厚棉袄……

“那明年、后年怎么办?我什么时候能给您磕头拜年……?”不知娘心里想的啥,竟对聋爷爷提出了这样的问话。

聋爷爷梗着脖子侧转过头去,一时无语。

“你傻呀!问那么多干吗?!少磕个头还省劲儿呢!”几个婶婶大娘,边说着边把娘推走了。

其实,娘不嫌拜年磕头费劲儿,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怎懂娘的心。

在娘看来,能与本家族的妯娌们,一起为长辈磕头拜年,就是对自己身份的一种认可!这也是留在娘心中,仅有的一丝丝希望。娘是在用自己的人格操守,艰难地挣扎在婚姻的边缘。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与另外几个妯娌的身份一样,在李家的大家族里,能得到同等的待遇啊,可聋爷爷竟无情地排斥她。偏偏在春节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把娘置于这尴尬的地步,这不是在戳娘的心窝子吗!他羞辱娘,报复娘,不就是怪娘没与他一起变卖共有的家产吗!

此时此刻,没人对聋爷爷行为做评判,只是娘的脸面却一次次被撕下来踩在地下,还时不时地碾上几脚,娘怎能承受?!

娘在生命尊严与生活压力中被挤压着,心好像“啪”的一声被挤出了躯壳,然后被恶狠狠地穿上了生锈的铁丝,挂在狂风呼啸的秃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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