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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六叔看到小顺子把新买的油光铮亮的五零拖拉机开到场院时，一张刀耕火种的脸笑得像朵花，他一边发烟一边兴奋地对乡亲们说：“比驴车好，比我那驴车好！” 可没到两个月，六叔就开始骂那五零拖拉机了。“什么破玩意，光吃油，不拉屎，比不上我那头草驴。”“你看把那地耕的，猫盖屎。”“一发动就突突冒黑烟，哪有我草驴叫得好听。”六叔每天非得骂几句拖拉机才吃得下饭。小顺子、六婶以及邻里乡亲每听到他大骂拖拉机时，都偷偷地笑。 六叔为什么要骂拖拉机呢？这是有原因的。 六叔是周围十里八乡有名的热心人，提到他乡亲们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比如村头张三麻子站在圩沟对岸说：“六哥，请你把我的两堆猪脚肥送到田里。”六叔一准说：“我正好要去地里瞧瞧，顺便给你带过去。”沈小庄的李二狗子在路上遇到六叔说：“六表叔，请你把我五麻袋黄豆送到王集街粮食行。”他一准说：“我正好要去钉驴掌，顺便给你带过去。”对别人的请托，他总是说“正好”和“顺便”，主要是害怕人家感激他。 正是因为这个，六叔人缘好，威望高，“六叔”这个词在人们的言谈中出现的次数也特别多，人们动不动就会说：“六叔是个好人”， “去请六叔吧”，“六叔和他那草驴一样能干”，“六叔和他的草驴都是实在人”，“物像主人行，六叔真像他那草驴”，“六叔的草驴和田贵家的大叫驴私奔了”，“六叔的草驴下崽了”，“六叔下的小驴是草驴还是叫驴”。对于这些人驴不分的议论，六叔听到后非但不恼，反而颇为得意，觉得做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就没白活。 可自从那台五零拖拉机出现在他家场院之后，人们有事没事都找小顺子，偏偏小顺子遗传六叔的好性格，每叫必到，有求必应。于是人们请六叔帮忙的次数少了，夸六叔的次数更少了，甚至闲谈中也绝口不提他。六叔由原来人们关注的焦点忽然变成了现在的盲点，被惯坏了的六叔，心中别提有多失落和不痛快，但总不能骂小顺子抢了自己的风头吧，他无处发泄，只得骂那该死的五零拖拉机，是它的出现，才使自己失去了许多威风。 说来也怪，近来六叔的草驴也在闹脾气。晌午小顺子给它喂草料，稍微慢了些，它就撂起蹶子来，重重赏给小顺子一蹄子，幸亏踢在屁股上，要是再往下去一点，小顺子的一条腿就废了，小顺子瘸着腿大骂道：“老畜牲，不让你上路拉车就发脾气，标准的贱货。”话还没说完，就看六叔提着一条板凳，红着眼睛从堂屋里冲了出来，小顺子一看情况不妙，瘸着腿逃了，事后解释了半天才让六叔消了气。 就在小顺子被驴踢的第二天下午，张三麻子来请小顺子给他田里送肥种玉米，小顺子刚爬上拖拉机，就被六叔拉下来。六叔对张三麻子说：“他麻叔，小顺子腿被驴踢了，我给你送。这几天要下雨，玉米能赶上好墒情。”说完就套好驴车和张三麻子走了。 可是没到一个钟点就看六叔一身泥水，像条落水狗一样，弓着腰，牵着草驴回来了。那草驴也浑身泥水，正耷拉着头，不断地打喷嚏。 小顺子和六婶忙问怎么回事，六叔直嚷道：“快去带秦兽医，驴被水呛了！”等秦兽医来的时候，那草驴正闭着眼，伏在地上直喘气，两个鼻孔张得有酒杯大。秦兽医用听筒听听，又在驴脖子上切了脉，神情严肃地说：“先是肝气郁结，后又心肺受伤，给它盖上被子，发发汗，每天再夸它几句，这老东西自然就好了！”围观的乡民们听后都哄堂大笑。 原来，六叔为了显示自己能干，把驴车装的特别满。他的草驴也那德行，一上路显得特别兴奋，跑得像只大兔子，结果在田头拐弯的陡坡处，刹不住脚，连人带车，一头扎进一人多深的七排河，虽然人没碍事，但驴受了呛，一车肥也没有了。 天摸黑的时候，驴车被小顺子和张三麻子从河里拉了回来，六叔很有歉意地对张三麻子说：“他麻叔，那车粪我赔你。”张三麻子急红了脸说：“六哥，你这么说是想让我上吊！”六叔又对小顺子说：“天不等人，今夜就能有雨。小顺子，赶快去给你麻叔送肥，还要帮你麻叔把肥布了。” 拖拉机突突冒着黑烟，神气活现地走了，六叔望着那直喘粗气的草驴，和湿漉漉的驴车，眼角竟然流下两行温热的老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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