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期 海上印坛四家评议兼论吴颐人之选 近日,海上印坛有些热闹起来。西槐先生撰文对“海上三大家”( 韩天衡、刘一闻、童衍方)、“海归四大家”(吴子建、陆康、陈茗屋、徐云叔)做了些评议,进而提出当代海上印坛四大家之名单:韩天衡、吴子建、刘一闻、吴颐人。 △韩天衡印作一组 此论一出,引发海上印人争议,亦有名家参与其中,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赞成者如管继平先生以为“观点独到,先点赞,再争鸣。”表明了一种态度;反对者如张铭先生则直言“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三大家、四大家)这种称呼或者叫法的,总有始作俑者,然后大家一起跟着这样叫,这究竟是现在时人干的活还是百年后后人干的活?” △当代印坛“海上四家”评议 石安以为,印坛几大家之议自古有之,既有后世评议前人的,也有时人评议同时代印人的。有权威者说,亦有非权威者言,其论一出,认同度和影响力自有差别。对参与其中者来说,评议是一家之言,旁人赞同与否实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 纵观中国印史,明清文人篆刻兴起以来,印学理论研究和印学批评之风也渐而流行起来,对其中成绩卓著者和一时俊彥冠以“某某几大家”或者并称某某的情况并不鲜见,而最终能得定论且印史留名者也不乏其人,这其中既有后人评议并得认同者,亦有时人所评而成定论的情况。 最早或可溯源至明代“文何”(文彭、何震)并称,后来有徽派“歙四子”(程邃、巴慰祖、胡唐、汪肇龙),“雍嘉七子”(丁敬、金农、郑燮、黄易、奚冈、蒋仁、陈鸿寿), “西泠八家” (丁敬、蒋仁、黄易、奚冈、陈豫钟、陈鸿寿、赵之琛、钱松。后人又再将他们分为“西泠前四家”、“西泠后四家”)、“晚清四大家”(吴熙载、赵之谦、黄士陵、吴昌硕)、“晚清六家”(以上四家外再加上徐三庚、胡钁)、“北齐南邓”,(齐白石、邓散木)、“江南三铁”(吴昌硕、钱瘦铁、王大炘),乃至师徒相与的如赵叔孺评其弟子陈巨来“元朱文印近代第一人”之说……其中不少即是时人评议的,这些后来皆成印坛定论(尤其是权威者说)。 △西泠诸家印谱 即使在当代,亦有此评议“传统”,如上世纪九十年代广为人知的“印坛三雄”(韩天衡、石开、王镛),以及不算显名但也有一定影响的“当代印坛五大家”(王镛、石开、韩天衡、刘一闻、李刚田)之说等等。 其实,某某几家之说不仅在印坛,艺术界如书坛、画坛、诗坛等也比比皆是。如书坛上的“楷书四大家”(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初唐四大家”( 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宋四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等早已为从艺者耳熟能详。画坛上的清初“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后来的“扬州八怪”( 金农、郑燮、黄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罗聘、高凤翰)亦广为人知,近代 “南吴北溥”、“南张北齐”、“三吴一冯”等等,也为时人所称许,以上有些评议艺术家在世时即有定论,延而展之,印坛时人评定某某几家自然可不足为奇。 显然,对于某某几家的划分标准,既有以地域划分的,也以师承划分的,或有以江湖地位、社会影响等划分的。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艺术审美本无绝对标准,纵然象吴昌硕这样在晚清民国时期几可公认的印坛领袖地位者,亦有被他人不喜而得差评的情况,何况他人?印坛某某几家有争议是正常现象(当然其中也有沽名钓誉或包装炒作的现象,这种在石安看来或能得意一时,却终究经不起时间考验,此又另当别论)。 我以为,“某某几家”的评判无须非以数字顺序排出个实力排位上的第一第二来,这样的称呼某种程度上更象是对某个印人群体水平的认同,是个范围性的概念。 关于西槐先生对“海上四家”中人的提法,虽然其中不乏个人偏好的因素,我总体还是比较认同的,而艺术批评本身也是需有个人主观色彩的。 对于较有争议的吴颐人入列问题,我个人反而认为吴颐人先生是韩天衡之外最当得名列其中的人选: 一、人品高洁。吴颐人先生躲进小楼成一统,偏居海上西南一隅,宽容朴厚,淡泊名利,不求闻达,数十年如一日深研艺术,书、画、印皆精,有大量精品佳作传世。 二、印艺高超,独具匠心,有自家面目。以汉简书风、岩画、纳西东巴文字等入印在印坛独树一帜,边款的内容取材和形式表现体现出吴氏鲜明的个性风格,他既是明清以来“以书入印、书印合一”篆印理念的忠实践行者,又能上溯先秦古风,得苍茫拙朴之金石三昧。 △吴颐人刻印一组 三、不乏印学理论研究与著述,且有篆刻普及之功。其以弘扬篆刻知识及篆刻普及为己任,所做贡献放眼当代顶尖名家亦不遑多让,其所著述者多,尤以《篆刻五十讲》在篆刻知识普及领域有着广泛影响。 △吴颐人所著《篆刻五十讲》 亦有人以为吴颐人印风有草根之象,游离于印坛主流之外,这涉及到印坛时风和喜好的“标准”之争(因文学乃至文字发展等原因,对于篆刻这门植根于古文字学的艺术,当代和近代、古代印坛在“学术标准”设定方面当有所别,个中原因众人皆知,在此不展开赘述),导致对当代印人的评判更具复杂性。古代谈印人往往是诗书画印为一体,传统意义上的篆印理论既涵盖古文字学、金石学、书法学的研究和实践水平,又包括是否具有独特的印学理念或者精辟的篆印观点(这在清代印人中尤为显要)。而在文化断层和传统文化底蕴缺失的当下,对当代印人无疑提出更高的要求,“当代无大师”,曾以古文字学(明代以来)和金石学(清代以来)为根基的传统印学理论研究在当代如水上浮萍,对篆印学术讨论往往失于单薄乃至苍白(万幸的是,近年国家对传统文化复兴的重视,及篆印学术史料的充分开放,印坛理念研究正重新复苏繁盛起来),这或许也是当代较难提某某几大家及被广泛认可的原因之一。 回头看当代“海上四家”的争议,其中对于吴颐人先生的讨论尤甚。但我以为吴先生的印学能力的独特之处在于独辟蹊径地致力于更接地气的印学普及教育方面,身体力行地把篆印理论和实践做了很好的结合,这也构成其特色,后之视今犹如今之视昔,其所为于当代文化环境下的印学发展恰有戛戛独造的奉献之功,即使显得有些冷僻孤傲和异世独行。说到这,忽然在我脑海中闪现有类似际遇的近代海上印家来楚生先生的身影(当代亦有一些类似的甘于寂寞又讷言敏行潜心修艺的印坛高士,不一而足,或可另文交流)。 故若评当代“海上四家”,我以为吴颐人居于其中当之无愧。 无论古今,某某几家是否得当,都需经得起时间考验,相信以后自有公论,时人评议几大家无妨,毕竟真金几何终究须由历史来判断。 君不见,书印史上有不少一时得享大名者,后因种种原因而被替换乃至渐渐寂然者。比如书坛“宋四家”中蔡京为蔡襄所替代,印坛“晚清四大家”中胡钁为黄士陵所替代,清代印坛四凤,民国海上印人许昭、叶更生等等。当然亦有生前默默寂然,身后被发现而得享大名者。 观当下印坛,正处于历史发展的大机遇时期。我国正处于传统文化复兴时期,文化复兴过程本身需要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大环境,尤其在艺术批评和学术研究方面,更应该开放些、包容些、活跃些(开放、包容、活跃,恰恰是明清以来江浙沪地区印人长期引领时风的重要原因),允许甚至鼓励各种说法提出来,包括对当代印人的评议乃至争议,这是好事——当代印坛,在文化积淀和学术研究厚度缺失的大环境下,有时显得过于平静了,缺的可能就是这样的争议。 作者简介:石安,书印布道者,生于七零年代,现居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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