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摩耶神廟是釋迦牟尼生母廟 一 藍毗尼是好地方，二千六百多年前，佛祖釋迦牟尼就出生在此地。言其得天獨厚，因其背靠世界第一雄山，喜馬拉雅山；往南一望，目窮遠千里，乃印度的一塊魚米之鄉，四季瓜果，四季豐收。 藍毗尼熱，熱得讓人手足無措，彷彿只能平躺在樹下喝水。剛到藍毗尼那天正趕上晴空萬里，萬里無風，一切都那麼酷熱，一切又都那麼安靜，讓人在靜坐、靜思、靜望中守護和感受一切，一切又都在變慢，慢得除了大腦中的思維更加活躍，其餘所有功能似乎都在沉沉地靜默，奇怪，那天氣的熱浪會繞你而過。 佛國清涼世界的起源。 當夜觀天，滿天繁星，夜空燦爛。中國有民諺：一顆星星頂半夜。毫無疑問，今夜無雨，暑罩藍毗尼。豈能料到，後半夜竟然天降大雨，淋漓滂沱，爽意頓時襲來，彷彿肢體的每個關節，每個汗孔都舒適愜意地自然張開了。第二天早晨推門而出，猶如一步跨入一個新世界。雨盡天光，草翠得滴綠，樹綠得放光，河水亮得耀眼，最讓我震驚感動的是那一棵棵生機勃勃的菩提樹，茂盛的菩提樹葉在微風中一齊向着西南，佛陀出生的地方，一齊擺動着樹葉，一起輕輕地搖動，成千上萬的菩提樹葉，同時整齊地把樹葉的尖頂極有節奏地擺動起來，難道不是在向佛祖祈禱？站在樹下，感到涼風習習，清爽無限，竟有秋風掠面之感，再聽那些菩提樹葉互相合十摩擦之音，彷彿在樹冠之中，有時高時低的誦經之聲。 我們去瞻仰佛祖的誕生之地。 佛祖尚在其母王后摩訶摩耶的肚子裏，就充滿了神奇的傳說和五彩的故事。他的降生，更是令後世佛教信奉者和傳播者恭恭敬敬地把釋迦牟尼請上神壇，讓世人只能頂禮膜拜和無限崇信。 我沒有考證出佛祖的母親摩訶摩耶，是哪年嫁給淨飯國王作的王后，其母在家中待嫁時的身份，為淨飯王國相鄰相望的善覺王國的公主。他們婚後的生活如何，無任何文字記載，只有傳說和眾口為證。因為在那個時代，公元前七世紀以前印度還沒有文字，尼泊爾王國還沒有誕生，口口相傳的美麗神奇的傳說就逐漸變成黃金事實。歷史的真實也爭不過世人皆碑的故事。 摩耶王后的懷孕就是那麼神奇，按流傳至今的傳說，佛陀並非淨飯國王之子，而是神人聖人大覺大悟者降臨。摩耶是在夢中遇見一位儀表堂堂的英俊男子，乘坐一頭白色大象從虛空中慢慢走來，從她的肋下進入到她的腹中，摩耶由此懷孕，這個孩子就是喬達摩．悉達多。這有些像《史記》中司馬遷的描述，漢高祖劉邦的母親在河灘野地小睡時夢見有龍附身，才懷上大漢王朝的開國皇帝。難道關於摩耶懷孕的傳說始自漢人？而喬達摩．悉達多的出生更具有傳奇色彩，七彩奪目，讓人眼花目眩。 按照印度教的規定，摩耶第一胎孩子必須要生在娘家，估計當時印度還沒有人乘的車和抬人的轎子，否則作為王后的摩耶不會挺着大肚子搖搖晃晃地往娘家走，正走到今天我們正要去的這個花園裏，姹紫嫣紅，鳥語花香。當愛美愛花的摩耶王后正要伸手去摘一朵盛開的鮮花時，感覺即將要生產，喬達摩．悉達多就降生在這片生機勃勃的大花園裏。有人推測其時為公元前五六五年，當然也有專家認為是公元前六二五年。誕生的那天，中國人認為是農曆四月初八，許許多多中國佛教徒也按這一天給釋迦牟尼過「浴佛節」。喬達摩．悉達多的出生就更有戲劇性、傳奇性、宗教性了。摩耶靠在身邊一棵無憂樹下，釋迦牟尼是由摩耶王后的左肋下出生，一出生落地便會行走，舉步七行，整整走了七步，在其足跡之處步步蓮花；此時空中雲起雲飛，有九龍齊探頭噴播天雨，為其洗浴；有六牙白象突然出現在他的身旁，喬達摩．悉達多七步站定，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做獅子吼：「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一切都在祥雲之下，一切又都在神土之上。我們現在就站在那座佛祖誕生的花園之外。此園在佛國世界稱之為佛園、神園、聖園，釋迦牟尼在此走向人間。 二 雨過天晴。清風掠面。鳥語花香。滿目青翠。望不盡的綠樹鮮花。這裏和所有公園最大區別是所有進園之人，都敬肅有致，悄然無聲，時時有人在雙手合十，低聲祈禱，背經誦咒。花園門口有八位安保人員，要求每位進園者，無論男女老幼一律脫鞋赤腳，以示敬意。赤腳走在濕漉漉的甬道上，更覺得一種清涼神爽自地下而來。 我一直在考問自己，怎麼能確定佛祖就是誕生於此？畢竟已過去二千六百餘年矣，又無文字記載，難道有當年的遺物遺址作證？ 藍毗尼花園中有一座著名的神殿，白色兩層，四方向陽，上有金頂羅蓋，莊嚴肅穆，端莊大方。人稱之為摩耶神廟，即釋迦牟尼生母廟。釋迦牟尼的母親也真夠苦的，在釋迦牟尼出生後僅七天，摩耶夫人就因病去世，現在也未有任何資料記載她患何病？因何而死？死時何種情況？甚至她死時多大年齡都一直未能考證得出。 走進摩耶王后的神廟，如進佛堂大殿。合十環行膜拜，方感到摩耶王后距離我們那麼遙遠，遠不可及；又似乎就端坐在佛堂神殿之中。在此中念經環行，張耳細聽，會有細微輕柔的回聲，彷彿有神靈在一起朗讀。走到神廟的正中央，有出土遺址，經過幾千年歲月侵蝕的紅磚砌壘的供台，並排有三座，下面還都有方方正正的祭祀坑。這都是十九世紀初英國考古隊幫助尼泊爾挖掘考證的。在釋迦牟尼出生的地方，立着一塊石板，據說是天然形成的，挖出來即有此圖，石板上有一婦人從左肋上生子，十分逼真。想起中國的「秦磚漢瓦」，難道淨飯王國的燒磚技術還要早於中國的秦漢？ 但摩耶王后的神廟建起的時間不會太長，應該在二十世紀初年。中國東晉大和尚法顯和唐初大僧玄奘都曾親自來藍毗尼瞻拜，當時這一切尚還在地下。兩位大僧也未記載與神廟相映的水池。方方正正的水池，水碧天藍，無波無漪。據說這是當年釋迦牟尼洗澡戲水的地方。目測水池水深應在一米二至一米五，水面應在五十多平方米，僅為一幼兒洗澡絕不必如此。如果真是這樣，那應該是釋迦牟尼童年時代的游泳池，以此推測，佛祖金色童年，童趣不泯，游泳是其樂趣之一。最讓人肅然起敬的是池邊有棵婆羅雙樹，樹下有無數的信男善女，和尚居士，都在端坐合十念經，一處處香煙裊裊，時時傳誦有擊罄敲釙之聲。更多的香客信徒則合十圍樹「轉經」。這株婆羅雙樹，粗大繁茂，枝幹互相盤繞，枝條相互依託，亭亭華蓋，鬱鬱葱葱，枝枝葉葉都長得挺拔開放。據我觀察這是一棵「胸圍」有十幾米的菩提樹，那尖尖的葉梢和細細的葉背樹紋都證明這是一棵至少有幾百年之久的菩提樹，因為它的樹身被佛教徒們虔誠地纏滿了經幡和寄託祈禱的黃色袈裟。但我可以肯定它不是中國東晉時期第一位來印度取經的法顯大和尚在此親眼看過，親自拜過的那株菩提樹；也不是唐玄奘見過的那棵菩提樹，因為在法顯大和尚瞻拜當時在這裏的那棵菩提樹時，那棵菩提樹極有可能是見證過佛祖在這裏的一舉一動，甚至曾經為佛祖張枝伸葉遮陽避暑，所以法顯高僧拜得是那麼虔誠，那麼自信，那麼恭敬。僅僅過去了二百三十年，中國的另一位大德高僧唐玄奘歷盡千難萬險終於來到佛祖釋迦牟尼的誕生地時，眼前的一切把這位自幼就獻身於佛教事業的高僧的心靈震撼了。法顯前輩曾經描繪的佛教聖地竟然花落不再花開，雲去不再雨來。那些高大的寺廟，佛教的殿堂，興隆的佛事，莊嚴的佛學，竟然幾乎變成一片廢墟，廟坍寺敗，淒涼無限。經過多少生死，經過多少艱難，從未掉過一顆眼淚的唐玄奘，不禁潸然淚下，這裏可是佛祖的誕生地，是佛家的聖地，卻幾乎廟毀佛空。當年他就站在這裏，看着曾經見過佛祖釋迦牟尼的那棵菩提樹，他悲傷地看到，那棵菩提樹已然開始枯萎，枝枯葉乾，彷彿在苦苦地熬待來日。所以我和安東君都認為此菩提樹不再是那棵曾經「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菩提樹，而是後人又在原地補栽的，即使是補栽的，至今也應在千年以上，也應該是世上最老最大也最有歷史的菩提樹。我們看到來此念經祈禱的人不斷，到此必雙手合十轉樹三匝，也有人邊轉邊磕頭；連轉十三圈。看那菩提樹下被香客們走成了一個圓圓的「路圈」，那是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曾有過多少人，來自多少地，曾虔誠崇敬地在此「轉經」。我們曾設想，如果把二千多年來人們走過的足跡排列起來，恐怕絕不止二萬五千里，要比法顯和唐玄奘西去取經的路要遠得多，那不是繞過菩提樹，而是轉過地球；地球能轉完，而轉經永遠在路上，這就是佛教。 三 佛祖釋迦牟尼是不是誕生於此？其證何在？在文獻中明確記載的是唐玄奘於公元六三五年在去印度取經時，曾專程來藍毗尼朝敬。玄奘能不遠千里萬里專程而來，說明藍毗尼作為佛祖的誕生地，至少在公元七世紀在佛教王國內是共知、共享、共敬的，也是揚名遠傳的，每一位信奉佛教的和尚和善男信女都以到此朝拜為榮事。最重要的是玄奘留下《大唐西域記》，文獻中明確記載：「有大石柱，上作馬象，無性王之所建也，後為惡龍霹靂，其柱中折撲地。」此柱乃最重要，最關鍵的歷史見證，此柱何在？ 佛陀涅槃二百多年後，他創建的佛教開始由一個地區的宗教走向全國、走向國際，其中力推者當數孔雀王國第三位國王阿育王。 阿育王本人就是位虔誠而執著的佛教徒，對佛祖釋迦牟尼有着無限的崇敬和無尚的膜拜。他執政孔雀王國以後，把佛教立為國教，把佛陀立為國師，把佛祖作為至高無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一時間孔雀王國寺廟幢幢，信徒眾眾，佛香裊裊，經聲陣陣。「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風雨中。」孔雀王國的寺院據說有數千座。那應該是佛教在印度最昌盛、最風行、最熱烈的時代。而阿育王親巡到藍毗尼，他是慕名前來，仰望久矣，因此阿育王也做了大量工作，他確定二百多年前佛祖即誕生於此。公元前二五一年，阿育王來藍毗尼朝敬，特諭減免藍毗尼稅賦，最重要的是阿育王決定在藍毗尼佛祖誕生之地建一巨大的石柱，石柱上刻有阿育王的敕文，記載在阿育王執政二十年時，親自來此，證實此處為佛祖誕生之地。對這根巨大的石柱唯一的文字記載就是唐玄奘，他不但見過、敬過、拜過，而且還把它真真切切地寫在了《大唐西域記》中。唐玄奘積德可稱無量。一八九二年外國考古專家正是根據唐玄奘的記載終於讓這根阿育王親立的大石柱經過二千多年後再度現世。 這根被稱為阿育王石柱通高十三米，埋入地下二米多，周長二米多，四周雕有條狀花瓣，頂部雕有一匹馬。經過研究，我和安東君都不相信阿育王柱是毀於「惡龍霹靂」，它很顯然是人為破壞，人為拉倒後折斷，上面雕的石馬也不知所終，柱上的雕飾明顯可見有人刻意破壞，至今仍未有明確答案，依然是許多佛教信仰者追求的懸念，什麼人？什麼年代？出於什麼原因？要破壞阿育王柱？難道藍毗尼也曾爆發過一場滅佛浩劫？為什麼阿育王石柱上要雕有一匹白馬？其馬何在？ 阿育王石柱下已有不少人在跪拜，在虔誠地合十祈禱，在把自己的心願向佛祖傾述，也有人久久地跪着，雙唇顫抖，雙手合十，一次次跪拜…… 釋迦牟尼七歲喪母，按說是個苦命的孩子。但因為他是王儲王子，必然「生於后宮之內，長於婦人之手」，我們頂着烈日去參觀那時還稱之為喬達摩．悉達多的王宮生活。 喬達摩．悉達多的出生足以讓其父淨飯國王瞠目結舌，他差一點給這個剛剛出生的嬰兒王子跪倒，淨飯國王覺得其子高如身後的喜馬拉雅山，而他自己不過就是雪山腳下的一粒塵土。王后去世以後，他立即令三十二名宮女協助撫養王子。據說有八女抱持，八女洗浴，八女餵乳，八女帶玩，想必小王子沒有遇到過絲毫艱難，他的道路也筆直，也通達，一條大道通國王，淨飯國王竭盡全力，要把喬達摩．悉達多培養成一名出於藍勝於藍的國王。 喬達摩．悉達多在王宮中的生活可謂無憂無慮，應有盡有。為了打造出能青史留名的一國之君，淨飯國王竭盡全力，為喬達摩．悉達多請來無數名師大家，從數學到哲學，從宗教到語言，從歷史到現實，淨飯國王是為其王子製造了一成才的「模範」，那種脫胎換骨的改造是難以抵禦和改變的。淨飯國王還為其娶妻生子，彷彿一切都在淨飯國王的設計中悄然進行。但釋迦牟尼是一個長於思考的人，一個勇於探求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願意獻身的人，一個不甘於庸庸碌碌，不想作威作福的人。我們來到了他生活的宮殿中。 二千五百多年前的王宮，一切都早已魂歸神遊，就像中國的秦城漢宮，如今剩下的只能是開發後的遺址，一眼望不到邊的綠樹成林，它似乎和中國的古老的王宮有所不同，並未發掘出舞榭歌台，高階大牆，宮殿重重，我們詳細地察看了被專家確認是釋迦牟尼十九歲，也有專家認為是二十九歲出家前居住的王宮。那是日本考古專家在十九世紀初幫助尼泊爾考古發掘的。就佛教來說是極其珍貴的，猶如猶太教的哭牆，基督教的聖地耶路撒冷，伊斯蘭教聖地麥加一樣，是佛教的聖地。 【未完待續】 ．白頭翁 原名崔濟哲，新華社高級記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新華通訊社副社長，中國報業協會副主席。著有《走進黑色世界》《舊曲新歌》《清唱》《歷史的氣質》等，作品多次獲獎，入選《中國新文學大系》，被譯為多國文字，被中國國家圖書館和美國國會圖書館收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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