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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居欢惜夜促,在蹙怨宵长(下)韦力撰

 花小鼠 2019-04-02

育翩翾之陋体,无玄黄以自贵;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鹰鹯过犹俄翼,尚何惧于罿罻。翳荟蒙笼,是焉游集。飞不飘扬,翔不翕习。其居易容,其求易给。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栖无所滞,游无所盘;匪陋荆棘,匪荣茝兰。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顺理,与物无患。伊兹禽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

张华的这篇《鹪鹩赋》,典出《庄子·逍遥游》中的“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此话的本意是说:鹪鹩是一只很普通的鸟,它生活在大片的森林之中,虽然如此,它的安憩之所也不过就是一根树枝,这很符合张华的人生观:他觉得人性的贪欲不断地占有大量的财富与资源,屋宇千间,睡觉时也不过就是一张床。这应当是他作《鹪鹩赋》的主导思想。以上摘引的这段话,张华用大量的形容词来讲述鹪鹩的平凡以及鹪鹩对生活的知足与随遇而安,这也同样是他人生态度的一个反照。对于这首赋,陆、冯在《中国诗史》中称:“然勤于学业,遂善属文,辞藻温丽。尝作《鹪鹩赋》,为阮籍所称赏,由是知名。”看来陆、冯二先生认为张华的这篇《鹪鹩赋》写得很不错。而后该赋被阮籍看到后大为赞赏,这才让张华出了名。

其实早在郑振铎之前,就有人质疑谢灵运给张华下的断语,比如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称:“张司空范古为趋,声情秀逸,盖步趋绳墨之内者,未可以‘千篇一律’少之。”后世给张华以全面而公正评价之人,应该是王夫之,他在《古诗评选》中说:“茂先处三国之余,托体华亮,前不欲为陈王之烦重,后不肯同孙楚、夏侯湛之卤莽,乃欲开宋、齐之先,作唐人之祖,风会所趋,盖自是而一变。 然寄意荣丽,而萧氏父子不得侔其清;结句遒劲,而盛唐诸人不能学其缓;谋篇简俊,而吴均、柳恽不能步其平。……茂先著眼高大,不食建安残渖,迹其独创,且非二陆之所殆庶,况蠢愚烦乱之潘岳哉?”王夫之认为,张华所作的《情诗》去除掉了曹植诗中的繁重,同时也没有孙楚、夏侯湛诗中的鲁莽,因此,张华的诗作要比建安七子以及二陆、潘岳等都要高。王媛认为王夫之的这种褒奖有些溢美:“客观地说,将张华《情诗》推为魏晋诗歌之巅峰似乎有些过誉,但所言张华在诗歌史上承上启下的作用则是非常确切的。”

看来后世对于张华的评价,更多的是关注他在文学史上所起到的作用。从各种资料来看,张华的确是一位心胸宽阔之人,虽然他位居高官,但特别鼓励他人。中国成语中有一个叫“洛阳纸贵”,讲述的是左思的故事,《晋书·文苑列传》中称:“遂构思十年,门庭藩溷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

这段话说左思为了写这篇赋,费了十年之工,他每天废寝忘食,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包括厅堂和厕所也都放上了纸笔,一旦想出佳句,立即就写下来。后来他担心自己眼界不宽阔,还专门去任了图书管理员一职。然而他下这么大工夫写出的《三都赋》,却在社会上没什么影响,左思认为自己的这篇著作不比前人差,于是他就找到了当时的天下名士皇甫谧。皇甫谧看后,对左思的这《三都赋》大为赞赏,同时皇甫又另请张载和刘逵分别给左思的这首赋作注,而后这《三都赋》享誉天下:“自是之后,盛重于时,文多不载。司空张华见而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此传中称,《三都赋》出名之后被张华看到了,而张华对此大为赞赏,于是天下的有钱人立即找人抄写传唱,因为大家都抢购纸张,使得京城洛阳的纸价大涨,这就是“洛阳纸贵”这个成语的来由。

《晋书》上的记载虽然颇为精彩,但对张华为《三都赋》享誉后世没有给予充分肯定,《世说新语》上对于这段话与之记载不同:“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后示张公。张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谧。谧见之嗟叹,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莫不敛衽赞述焉。”这段话也是说左思费尽心力写出的《三都赋》,天下人看后只是讽刺,没有赞赏,这让左思很不开心,而后他见到了张华,张华给他支招儿说:这篇赋写得很好,可惜你在社会上没有名声,所以建议你必须找到一位名士,得到他的夸赞之后,你就可以名扬天下了。而后左思才找到了皇甫谧,于是才有了洛阳纸贵的故事,而《晋书》上的记载却抹杀了张华的建议之功。

其实不仅是左思这一位,陈寿也是在张华的推举下才有了名气,《三国志》本是《二十四史》中的一部,并且该书被后世评价为正史中最好的四部之一。陈寿本是四川人,蜀国被晋灭掉后来他到了洛阳,正是在张华的推举下,他才受到了世人的重视,《晋书·陈寿传》中说:“张华将举寿为中书郎,荀勖忌华而疾寿,遂讽吏部迁寿为长广太守。辞母老不就。杜预将之镇,复荐之于帝,宜补黄散。”张华见到陈寿后,推举陈到朝中任职,但是张华的对头荀勖因为恨张华,所以不喜欢陈寿,但无论怎样,陈寿还是在朝中任了职。可见张华极其爱才,故王媛在《张华研究》一书中,用一个章节来论述“张华对太康文学的推动作用”。

张华留给后世的遗产,除了他的诗作外,还有一部《博物志》。对于此书的来由,王嘉在《拾遗记》卷九中称:“张华字茂先,挺生聪慧之德,好观秘异图纬之部,捃采天下遗逸。自书契之始,考验神怪,及世间闾里所说,造《博物志》四百卷,奏于武帝。……帝常以《博物志》十卷置于函中,暇日览焉。”原来当年张华编的《博物志》这部书竟然有四百卷之多,而后经过晋武帝的删改,变成了十卷。这样的大幅度删改超过了后世所传说的孔子删《诗经》,据说孔子是将三千多首删为了三百首,为此后世对这种说法表示了质疑。同样也有人质疑:《博物志》原本四百卷而被删剩了十卷,清姚际恒在《古今伪书通考》中称:“《博物志》称张华撰。唐殷文圭为注,曰张华读三十车书,作《博物志》四百卷,武帝以为繁,止作十卷。案:此书浅猥无足观,决非华作。殷之所云,正以饰是书之陋耳。魏晋间人何尝有著书四百卷者?且从中选得十卷,不知当若何佳,今乃尔耶?”

姚认为,魏晋时的人物没人写出过四百卷这么大部头的书,并且他认为所剩的这十卷也看不出是何等的精炼。但是明代的胡应麟却认为这种删法也没什么奇怪之处,他在《少室山房笔丛》卷二十九《九流绪论下》中称:“《博物志》十卷,晋张华撰。华博洽冠古今,此书所载,疏略浅猥,亡复伦次,疑从后世类书中录出者。然《隋志》亦仅十卷,每用为疑。近阅一杂说,记唐人殷文圭云:华原书四百卷,武帝删之,止作十卷。始信余见有吻合者,盖《隋志》乃武帝所删本,至宋不无脱落,后人又从《广记》录出,虽十卷,实二三存,并非隋世之旧,故益寥寥耳。”

不管怎么说吧,张华的这部书很重要,因为《博物志》里引用了近九十种古代的文献,然而这些古书大多已经失传了,正是因为有《博物志》的存在,才让后世了解到古代还有那样的书。

关于《博物志》,从版本而言,可分为两个系统,一是明代弘治间贺志同刻本,而后的秘书廿一种本、稗海本、古今逸史本、汉魏丛书本等,都是翻刻贺志同本,而另一个体系则是汲古阁影宋抄本。这部影抄本后来到了黄丕烈手里,黄将其刊刻,这就是士礼居本。究竟哪个本子更接近张华著作的原貌,这也是颇有争论的问题,在这里就不展开细聊了。

张华:居欢惜夜促,在蹙怨宵长(下)韦力撰

张华集团及张华酒

张华墓位于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县城西张华村东。我的这趟寻访是先到了保定,而后前往容城。从容城县出来,没有走高速,而是驶向333省道,沿省道西行穿过徐水县城,到达遂城镇附近,在这附近找到了张华村。在穿镇而过的大道上,不断地看到张华集团的招牌,当然,这跟张华本人肯定没什么关系,也没人来替张华申诉冠名权,不过是不是他后人所建立的集团,这也难说。一路上都能在街边看到“张华酒”的广告牌,关于张华嗜酒的记录我却未曾看到,但当年刘伶专门来此处找他,就是为喝酒,如此想来,张华的酒量也很了得,否则当地人也用不着把他的名字冠在“酒”的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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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村人民欢迎我

张华村距徐水县城约13公里,村内的主街叫康明大街,虽然叫大街,其实是不宽的一条马路。我来到此处时已近下午,在街的入口处看到了“张华村人民欢迎您”的大招牌,这个招牌之上还有着拱形的“保定京都酒业”,看来本村的确以酒出名。然而不知为什么,在街上却遇不到行人,只好一路开车进村。沿此街北行在村中心十字路口右转向东,此路名康佳东路,在康佳东路12号见到高台上有一家小商店,于是停下车,进店内打听张华墓所在。店老板说不知道,我又问旁边的几位购货的妇女,众人皆摇头,其中一位妇女看到了我的失望之情,于是产生了同情心,她走出商店,站在高台之上,大声地问着从台下路过的行人。

张华:居欢惜夜促,在蹙怨宵长(下)韦力撰

张华村的主街

这位妇女很是执著,虽然问过多人都没有效果,但她依然热情洋溢地问着所有从此经过的人。这份执著让我极其佩服,我在寻访途中如果有她的这种耐性,一定能够得到更多的意外收获。她的这份坚持果真有了结果:其中有一个扛着铁锨、骑着自行车的五十多岁汉子,听到喊声下车来说他知道。闻听此言,让我立即兴奋起来,我马上问他怎么走,此人向我指点一番,我人生地不熟,当然不得要领,于是他说:“就在前面,你跟我来。”而后他又扛上铁锨,骑上自行车驶向了小商店路口北面的一条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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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路的先生给我指认脚下就是张华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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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家上着锁

我开车跟着他的自行车慢慢前行,向北开行不远,就驶上了有20多米长的一个坡道,刚一上坡他就指着一块空地说这就是,然而我在空地上看不到任何痕迹。他介绍说,这原来是一个大墓,后来逐渐被村民挖平了,坟前的碑让支书拉到自家院子里。我提出想看看那块碑,问他支书家所在,他指着空地对面的房子说这就是村支书家,但是我却看到此家的门上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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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墓顶已经被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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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的另一侧已经被围成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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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的南侧被挖成了立面,而后盖起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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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的北侧也被挖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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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上长满了杂树

此人又告诉我,他刚才看见村支书刚才开车出去了。我想爬上墙看看院里的情形,他告诉我看不到,因为院里有一口旱井,这块碑就扔在了旱井里。旁边一位抱孩子的汉子证实了这个说法,并且说自己曾经看到过这块碑,这让我很无奈,只好围着这块空地照相。从现在的残余看,封土还剩下一百余平米,封土的三面都被挖成立面,盖成了房子,封土上面还有数棵槐树,余外再看不到其他的痕迹。我向二位请教张华墓是何时被挖平的,两人均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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