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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不更新了，因为我外婆去世，我回家奔丧去了。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在灵堂里发了一会儿呆，就两个小时过去了，太阳西下，油菜花在风中摇曳，春风鼓荡，门前的河水向东流淌，太阳就变成了夕阳。 那张照片是我亲手拍的，外婆笑吟吟地看着我，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阳光明媚，她穿着红色的棉袄，坐在院子里，那时候，她眼睛还能看，耳朵还能听，一家人在一起，她很高兴。 现在，她走了，在长达数年的病痛折磨下，渐渐的，她眼睛不能看，耳朵不能听，走不了路，下不了床，没有办法自己吃饭，唯有脑子还很清醒，每一次我回去看她，她都说：“这一回，我怕是不能好了......”，这一回，真的不能好了，她辗转挣扎了两个晚上，就撒手走了。 死亡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疾病，衰老才是，当你老了的时候，越是聪明、能干、精明、利索的人，越会痛苦。因为，你再也做不了那些你曾经得心应手的事情。我是一天天看着外婆变老的，从十几年前开始，渐渐的，她下不了菜地，做不了针线，做不了饭菜，搞不了家务，从一个全村最心灵手巧、精明强干的老人，活成了一个离不开床榻、需要他人伺候的老人。 外婆是我一辈子见过生命力最强的人，战争、剧变、饥荒、恶疾，她全部经历过.....少年的时候，她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扫荡，躲过了还乡团“和平军”的肆虐，她嫁给了参加新四军的外公，她从那些贫穷困苦，最艰难的岁月走来，60岁的时候就满头白发。20多年前，她就得了癌症，手术、化疗、医生说她活不过三个月，然而，她又活了20多年，还干着活，照顾着我们，三年前外公去世后，她就忽然垮了。 外婆这辈子，给我做了很多双布鞋，织了很多双手套，给我做了很多回红糖糍粑、芝麻汤圆、雪菜烧肉.....她帮很多人带过孩子，很多孩子都是她带大的。在她去世的那一天，那些孩子也没有全部回来。 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温和的老人，可惜，上天是不公平的，她最后的时光，就是清醒地在病榻上忍受数年的病痛折磨，忍受衰老的折磨，我们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我在外婆家长到6岁才回家，我最初的记忆力，就是外婆的白发，每天送我出门上村幼儿园的黑狗，那只总是挠我，然后老年痴呆掉到水缸里淹死的黑猫，还有打谷场上，长着鲜红鸡冠、翠绿尾巴毛、得意洋洋、凶神恶煞，天天追着我屁股啄的大公鸡。 小孩子的时间很长很长，每一天几乎都是无限的。我记得一个夏天的午后，凉风习习，外婆坐在打谷场上织毛衣，我坐在她身边看《黑猫警长》的连环画，毛线球松松垮垮地落在地上，一只顽皮的小猫，不停地跑过来挠两爪子，偷袭毛线球，外婆呵斥一两声，小猫溜走，然后又鬼鬼祟祟绕过来。你知道，那一下午，有多长吗？我看完了漫画书，为白鸽警探的死伤心了很久，我还把那捣蛋的小猫咪抓住弹了耳朵，我还望着西天的晚霞想入非非，我还蹲在地上看着一队队的蚂蚁浩浩荡荡搬家...... 童年的时间，几乎是用不完的，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我们根本没有概念，我会在睡觉之前，缠着外婆讲故事，她会讲完一段《七仙女和董允》，再讲完一段《白蛇传》，然后再原创杜撰几个山野间的野狐仙怪的传说，然后我还是毫无睡意，一看那座滴滴答答的老自鸣钟，才八点多呢。 冬天的晚上，我特别爱看电视，看那台很老很老的熊猫黑白电视机，除了中央台，其他的频道都布满雪花，但我会一直守着它等到深夜，看《日月神剑》、《白眉大侠》.....外婆一边催着我睡觉，一边给我弄来一个炭火盆，黄铜做的，上面一个布满孔洞的盖子，外婆会在里面放两个烧得暗红的木炭，我把脚放上去，热力熏上来，全身都暖洋洋的。我会一直看到电视剧露出没有节目的标志，然后偷偷摸摸滚上床睡觉，那时候，感觉一晚上好比过了一年，信息量太大，太丰富了，往往还会兴奋得睡不着。 太远的事情，我已经记不真切了，我妈告诉我，外婆小时候念过私塾，认识几个字，会抓毛笔，会写几个简单的字。据说我小时候，物质条件匮乏，外婆便用锅底灰融在水里，给我做墨汁，用刷锅的刷子做毛笔，让我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和预制块上爬来爬去写大字。我后来有一手三脚猫的书法和绘画功夫，大约就是这么来的。 小时候的我，经常被外婆夸，她说我乖，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写书法能不停地写一下午，不像野孩子们猴子的屁股坐不住，其实她不知道，我的心也随着猴子群飞在了春天里，小时候的时间太长太丰富的，我可以一心多用，神游四海，看起来在写字，其实是在做孙悟空的梦。表兄弟三个，大家都说她最疼我，是啊，她是最疼我，小时候我家穷，没肉吃，6岁以后我跟着爹妈去了，每到周末，外婆总是要在碗橱中留一碗肉，连表哥都不许吃，她总觉得我能回去。 可是，我回去的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了，我挣扎在我自己的世界里，读书、考试、工作、恋爱、买房、结婚.....像一头被绑在命运磨盘上的驴子，不停地转下去。这个春天里，我和我妻子领了证，两天之后，表弟打来了电话，他哭着说外婆走了。 你知道，成年之后的世界，是多么可怕吗？时间变得越来越短，每一天、每一天都在飞逝，你认识的人，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消失，你熟悉的这个世界，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改变。 你上班了，打开电脑，点开你最厌恶的报表、填了几个数字，准备方案、写PPT，领导招呼开会，随便说了两句，你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该吃饭了。下午，你头痛欲裂，点了个咖啡，说了两句闲话，继续在方案里删删减减，填入些你自己都不想搞明白的文字和图片，忽然间你感到腰背酸痛，再一看时间，一下午又没了。 当你昏昏沉沉回到家中，准备好好洗个澡，看个电视剧，和妻子聊聊天，结果，你只是坐在床边无聊地刷了刷手机，困倦、迷糊、无聊，打了个哈欠，说“我先眯一会儿”，结果醒来的时候——已经该上班了。 小孩子的时间，就像是灿烂的星河，你知道它是有限的，但你根本不操心，星星是摘不玩的，成年人的时间，就像是一串小小的葡萄而已，你知道它是有限的，但你很担心，因为眼睁睁地吃一颗少一颗，终归会吃完。 有人科普说，小孩子为什么觉得时间长，因为他们的眼中，世界是无限的，一切皆有可能，他们的信息量太大，太丰富，每一分钟的认识都是成几何技术增长......然后，这个世界被他们认识差不多了，他们就成了大人，大人习惯于使用自己的技能讨生活，习惯于生活在自己的舒适区，习惯于只关心与生活相关的事情，他们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很多年轻人，活得还不如我病痛缠身的外婆，在她很老的时候，她还在发明新的鞋子花样，发明新的菜式，听没听过的戏曲，想办法用几块边角料绒布片，两个纽扣，给我做了一双老虎头的拖鞋。而那些年轻人，不好奇，不折腾，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一刀一刀杀时间，似乎已经决定好了就这么过完他们无趣的一生。 一个人的世界曾经很大很大，他的世界里有外婆，有黑狗黑猫，有熊猫电视机，有满河的萤火虫，还有想象中的神仙和妖怪。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童年简直拥有整个宇宙。 后来，这个人的世界变得很小很小，有时候只容得下一个成年人的生存和发展。 没有白素贞，没有许仙，没有董允，没有扑毛线团的顽皮小猫。 没有那个笑吟吟讲故事的外婆。 时间走得越来越快，世界变得越来越小。 你想做什么，想要去爱谁，机会也越来也少了。 但是，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啊，唯物主义者的使命，就是“认清世界的真相，然后去改变它！” 说什么光阴有限，赚一秒是一秒的受用。 说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分有一分的欢喜。 （关注我的备用大号“唐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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