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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现象，那就是中国火场的牺牲数字，经常会出现奇数，比如四川凉州发生的野火伤亡，是27人职业消防队员和3名非正式志愿者，这是有违常识的数字。下表所示的国内火场牺牲案例，3人要多于2人牺牲，也是违背常识的、令人不安的趋势。 表1. 火场伤亡案例
这个原因很好解释，因为中国的火场战斗是三人行动小组，可是西方的火场战斗都是两人行动小组，这说明什么？ 这体现着我国流行的火场三人战术的内在弊端，需要从历史和现状的角度来认识。 1. 两人战术的起源1824年10月10日夜发生在苏格兰爱丁堡的一场大火，让人们意识到火场经验和协调管理的重要性。爱丁堡市政当局不但投入了大量的金钱改进设备，还重新改组征集了80名消防员，每人穿上制服（白色长裤、蓝色外套和皮帽子），共同组成了爱丁堡消防车联合会，在一位23岁的年轻人詹姆斯·布雷顿伍德的管理下开展灭火行动。 詹姆斯·布雷顿伍德出生在家俱制造商家庭，经过土地调查师的培训，已经成功地获得测量师和土木工程师的资格，因此非常精通建筑的结构，也熟悉爱丁堡的地理布局。他当过警察，接触过议会，因此能够适应苏格兰的政治氛围并取得大众的支持。 他为消防行动安全奠定了一项基础原则，即两两行动原则，构成了今天火场战术的基础。布雷德伍德认为，没有同伴，不能进火场的原则。他的原则，实际上意味着任何消防队员的受伤或昏倒都会有一名战友可以帮忙。团队中两两行动是现代消防的一项基本安全规则。 2008年4月5日，奉贤区金汇镇上海华环热能实验厂垃圾焚烧车间突发火灾，奉贤支队泰日中队三辆消防车奉命前往扑救。泰日中队消防二班代理副班长陈鑫韡不慎掉入焚烧炉垃圾进料口，壮烈牺牲。 2019年1月18日2时27分，合肥市肥东县一粮油贸易有限公司谷物烘干机发生火灾，肥东县消防救援中队出动2辆消防车14名指战员前往处置，战斗员孟鸣之在烘干机顶部利用水枪向内部灌水清理阴燃时不幸滑落烘干机内，失去知觉。 这两个例子，是典型的火场双人行动原则没有得到严格遵守的结果。 2. 三人战术的兴衰1801年，巴黎公布了消防队组织法。该消防组织法规定，全巴黎城共设置30个消防岗哨，每个岗哨有3名消防队员。不久，3人消防操作小组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法国的消防工作是根据“教学和演习规则”（Règlementd'indicationetde motneuvers，RIM）进行的。消防队员由三名成员组成，称为“三人队”（trinôme）：一名队长，一名副主任和一名支持人员；一个有八个人的消防车因此有两个“三人队”，一位消防车负责人和一名司机。这种以3人为一组的战斗集体，能以极快的速度出发，并投入灭火战斗。 这种模式，一直工作到1980年才开始慢慢改变，部分队伍出现两人组成的团队合作，称为“两人队团队”（équipesenbinôme）或缩写为“两人队”（binômes）。 该组织于两人队可以分配两种类型的任务：探索和攻击任务（binômed'atcque，BAT）；供水和支持任务（binômed'alimentation，BAL）。 任务可以在行动期间随时发生变化（即攻击两人队可以变成供应两人队，反之亦然）。因此，“通常”干预（简单火灾只有一辆消防车和六人参与行动，没有伤亡，没有特定风险）涉及两个两人队。 1999年2月3日以内务部长签署部门命令的形式把两人队推广到整个法国。一个八人的消防车现在有三个两人队，一位消防车长和一位司机；一个六人消防车有两个两人队，一位消防车长和一位司机。 3. 当代其他国家的作法在美国，现代消防战术又经过火场教训和经验总结，提出了保障消防队员安全的双内双外（two-in/two-out）原则。 由美国国家消防协会（NFPA）颁布并由联邦OSHA采用的联邦指南要求在没有生命损失直接威胁的情况下，在发生此类火灾的内部攻击之前至少有四名消防员在场。 在配备完整的人力需求之前，消防员不能进入该建筑从事灭火行动。 在等待期间，他们可以连接供水系统、部署消防设备、并在外部从事灭火行动。 该规则并不绝对要求两位备用消防员在其他两人进入燃烧的建筑内灭火时只站在外边“旁观”，其中一位至少可以做其他事情，例如监督该区域，防止火灾失控。 但他们必须 （1）拥有适当的呼吸设备， （2）接受足够的火场训练以进行救援或对抗内部火灾; （3）如果其中一名内部消防员需要帮助，他们必须立即作出回应。该规则是基于更普遍适用的OSHA要求，即在危险区域工作的工人必须按照“伙伴系统”运作。这条规则要求每一位工人都必须在另一个工人的视线和听觉范围中工作，以防万一需要时提供帮助。 在德国，德国消防条例（FwDV）要求消防员必须始终以两人一组的方式运营，称为Trupp（相当于英文的Troop）；并且要求现场至少有一个梯队（Staffel），其中包括六名消防员：两个两人队，一名指挥官和一名工程师，才能进行带有呼吸器的内部攻击。 此外，每个使用呼吸设备的事件场景必须至少有一支佩戴呼吸器的团队作为专门的救援队伍待命，并且在适当情况下准备更多的救援力量。 4. 三人战术的优点和缺点今天，我国的消防教材仍然是以三人队为主体的火场战术安排。这种安排可能来自日本，日本消防从法国取经而来，因此是法国消防的传统在中国的延续。 为什么要安排三人一起进入火场？ 第一，一带二的模式，充分利用前者的经验和后者的体力，可以更好地完成任务，因此这是一种精英模式。让更有经验的人从事指挥，让缺乏经验的人听从指挥； 第二，缺乏经验的人本来是不能进火场的，他们经验不足，需要通过前者的提携加以弥补。也就是说，这是古代师傅制度下的“传帮带”模式在火场的延续，目的是避免缺乏火场实训带来的技能不足问题。 现在，消防工作已经全面学术化、经院化，靠师傅传授经验已经是鸡肋，一个在火场出生入死的师傅，需要多少年才能积累出《火灾动力学》上的知识？一辈子，做不到！ 为什么要改成2人为一组？ 首先，这是因为两个人在火场可以相互支援，太多就照顾不来了，正符合中国的古代谚语“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或者说，“一人干活重自由，两人干活重安全，三人干活重协作”。 其次，参与组合的人力，需要经验和技能相当才能相互照应，共同决策。如果有一个人技能很差，那么维护团队安全的效率就是短板所决定。 第三，我国消防队员的实训投入不足，不足以在进入真实火场之前，完成必要的火场锻炼，因此需要熟手的扶持和带领。 所以，我们经常会发现火场的牺牲者中，有一人的年龄特别小，因为他本来就是被照顾的对象，是需要照顾的人，拖了队伍的后腿。这种照顾模式，对灭火工作的改进有限，反而降低了团体的工作效率和生存效率，因此随着职业化改革的推进，越来越显得鸡肋，有必要从战术层面加以改进和完善。 5. 如何改进火场战术5.1. 加强火行为学理论的培训随着Nomex防火材料的普及，美国消防队员面临着新问题[2]。 穿上Nomex防护服的消防队员，携带自己的自助呼吸器（SCBA），保护了他们的脖子、耳朵、头皮对抗外部热源。 在Nomex发明之前的岁月，消防员的耳朵是暴露在热场当中，耳朵血管丰富，对环境温度高度敏感。如果耳朵感到太热了，就会有刺痛的感觉，当事者在本能的驱动型采取撤退自救的行动。 可是，新技术的产生导致Nomex材料覆盖了耳朵，让人体的本能失效。 此外，由于他们呼吸自己携带的空气，而不是高温有毒的烟雾，消防员肺部免受过热气体的侵害，也降低了对火场态势的气体感知力。 第三，火场烟气浓厚，防护设备复杂，降低了消防队员的视觉感知力。这种外来系统的保护内在机制挑战了消防员的内在火场生存力。 为了弥补高新技术带来的自身感知力的降低，消防队员必须接受关于火行为和火灾防治技术的专门培训。 在这方面获得经验是至关重要的，由于现代社会由于科普的推进导致火灾绝对数量的减少，也会导致消防队员缺乏足够的经验和教训。 激励消防员提高其火场态势感知能力需要他们成为火行为科学的专家。美国消防员的培训计划，目的是为学生提供他们所需要了解的防火性能和密闭或室内火灾的通气策略，在这方面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 我们可以提高安全性，关键通过新的培训模式改变文化。而改变或改造消防员火场行为的努力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理论水平，我们不了解消防队员的消防文化。为此，需要从两方面共同入手，通过职业培训课程和制度化文化教育来培养合理的职业文化。 5.2. 加强操作性和适应性训练灭火工作从本质上说是操作的技术，因此需要针对各种情况进行模拟和仿真。在实操方面，国内引进很多，主要是训练火场感知力（Burn Room）和火场逃生力（Maze Room）。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让各种火场现象的在线体验成为可能，给消防队员的适应性训练提供了低成本的候选方案。当我们设计这些辅助训练工具的时候，一个不断出现的问题出现了，什么是火场最值得防范的内容？当然这又回归的《火灾动力学》上，还是理论指导实践，不是实践指导理论。 5.3. 加强消防史和消防文化的认识消防领域有一个不好的传统，就是过度强调勇敢的消防文化，不利于消防队员在火场的生存。 部分原因是传统，同侪压力和对科学原理的无知。 第三个原因（对消防科学原理的无知）是由于训练不足，但前两个原因纯粹来源于职业文化。是什么原因导致消防队员在火场作出这样的反应，作出超越职责所需要的行动，去冒险，对某些人来说是冒生命危险？要成为一名消防员，需要接受一定程度高风险，但这种消防行动之上的是植根于丰富的兄弟感情和英雄传统的文化。 新手消防员通常会发现他们最好的职业目标是通过对技能的熟练掌握成为称职的，而不是最强的消防队员。通过这些能力，人们获得消防队员同辈的信任，这是在团队工作中单项最重要的内容。我们的目标是挽救生命，保护财产，其中涉及体力劳动，极端环境，协调行动，纪律考量，危险因素，以及纯粹的兴奋。消防站成为第二个家，一旦接受，新手变成了大家族的一员，接受的表达方式是耐力、忠于职责、表现出对火灾的直觉（第六感），可以应付出现的各种挑战，其结果是在消防队员中间建立信任。 如果我们要停止消防队员不必要的牺牲，我们将不得不做一些更为激进的措施。2004年3月，美国牺牲消防队员基金会和USFA主办的“消防员生命安全峰会”在佛罗里达州坦帕市集会，提出了改进消防员火场生存的16条生命安全举措。其中包括几项针对消防队伍的特殊要求： · 定义和主张在消防服务中与安全相关的文化变革，纳入领导力、管理、监督、问责制和个人责任； · 加强在整个消防服务中对健康和安全的个人和组织的责任 · 更加重视风险管理与事件管理的整合各级，包括战略，战术和规划责任； · 所有的消防队员都有权制止不安全的行动； · 在培训，资格和认证（包括定期重新认证）制定并实施国家标准，同样适用于所有的消防队员的基础上，并希望他们能够履行职责； · 彻查所有消防队员死亡，受伤和有惊无险的事故。 在这个消防改革的时代，我们更需要关注队伍的长期建设和永续经营，所以表格和理论越来越多了，而勇敢和冒险越来越少了，有人感到消防已经变味，其实是更科学、更专业了。 6. 总结随着消防职业化改革的进行，消防队员的火场安全越来越受到重视。 在1993年北京隆福大火之前，国内消防员的火场安全问题是不存在的，因为正是隆福大火才让中国的消防队伍意识到，没有防护装备，无法进火场灭火。 所以，自从1993年之后，我国消防队伍开始普及自主呼吸设备（SCBA），问题来了，这些辅助手段一方面改进了火场生存力，另一方面造成了人类逃生本能的屏蔽。 勇敢是勇敢了，火场感知力下降了，必然会导致火场生存力的下降，这是近年来火场伤亡数字增加的背景原因。 对此，需要强调训练和协作，也就是通过火灾动力学和战术安排来弥补个人逃生本能的下降，这才是美国消防队伍推广FESHE教育计划的真实原因。 我不反对，“现场一把火，胜读十年书”；也应该看到，“课堂一席话，火场几条命”。 理论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它们是历史上无数的生命换来的，理论工作者总结出来的，可以用来指导未来战术的东西。 如果你看不起理论，只能说明你的文化水平不足，永远不适合当指挥员而已。 中国消防呼唤那些愿意学习的、掌握现代知识、对社会和文化有服务意识、勇于学习和探索的专业型人才，至于那些一味强调经验和勇敢、视生命如粪土、盲目排斥理论的“资深专家”，还是早日退伍比较好，他们是改革的障碍，很快会被迅猛发展的专业知识所淘汰。“世界大势，浩浩荡荡”，应急管理部成立，已经打开了迎接世界大势的大门，专业化改革的大趋势，已经不可逆转。 入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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