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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原上草【三】 彼时，除了每天按时去给学生们上课，我的生活中没有更多内容。作画，散步，阅读，做记录，发呆。有时会去书店和花市，买几本喜欢的书和几盆植物。间或独自到很远的山谷看桃花，往返一天的时间。在深山里写写生，画几幅油画。感到疲累时，就躺在繁重花枝下闭眼小寐。 回来的路上，途经山中的小酒肆，会进去要一杯他们自酿的清酒，对着门前的暮色弥漫中的花树和山崖，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把它喝完。 小饭馆里有很多野味。能够看到猎手带回的锦雉、野兔，它们被悬挂在一根黑色的粗壮木桩上，合着眼，头朝下，看得我两眼生疼。 我从来不吃他们的菜。我无法做到跟那些过路行人或绕道司机一样，在那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山林。那都是山中一些曾经自由自在的生灵，想想都觉得残忍。 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带着月光红豆一起出门，它和我一样热爱自然和生命。我们会从山中带很多野花回来，放在清水里，满满的一桶，灼灼盛放映照，整个房间里都是花朵甘冽的香气。 那个时候，我通常心情会变得愉悦，和月光红豆一起在房间里跳舞，互相追逐，奔跑，嬉戏。它跑得非常快，有时追我会收不住腿脚，忽嗵一声撞上南面墙壁，然后又弹回来，重重跌落在地上，发出疼痛的一两声呻吟。但很快，便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和我胡闹。它很快就忘记这种疼痛，也不懂得吸取教训。总是一次次的跌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常常逗得我笑得直不起腰，会笑出眼泪。 有一段时间，我变得非常低落，大约是在秋天即将过完的时候。那一段时间，总是不停下雨，充耳都是连绵不断的潇潇雨声。从十楼的窗户望出去，山间都是氤氲的潮湿雾气，袅绕低垂，盘桓不去，如同仙境。 大片饱含积水的乌云，从山那边浩浩荡荡蔓延过来，天地间一片苍茫茫水雾，什么也看不清。空气也开始变得寒冷粘稠起来。 每当黄昏来临，我便忍不住想要喝酒。会对着桌上盛开的白色野山菊和窗外的寒风冷雨，温一壶酒，独自一人听着雨声，一杯一杯喝至深宵，直到慢慢将它喝完。醉意朦胧中，把一旁的月光红豆揽进怀里，把脸埋进它柔软的毛发里，流下眼泪。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为清寂孤独的一段时光。离乡背井，孑然一身，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生命和灵魂风一样飘荡。 许多的深夜，我失眠，睡不着觉。晴天的夜晚，会在月光红豆熟睡之后，起身，悄悄下楼，步行着去附近的小花园。 已是接近凌晨时分。马路上空旷清冷，没有一个人经过，只有高大树木的苍翠蓬勃枝叶，在路灯照耀下投下大片黑色影子。在风中不停摇晃。隐含了烟雾。 花园里笙歌已杳。跳舞的人们尽数散去。只有残余的酒香，混合着花朵的香息兀自缠绕，慢慢在夜风中飘散。我在小花园的椅子上坐下来，抬头仰望满天低垂的星光。高处山影层迭，绵延起伏，深山有隐约狗吠传来。猩红的月季花在黑暗中妖娆盛放，香气浓郁。夜空有露水清凉地滴落下来。我在那里独自坐很久，一直到露水打湿了衣裳，才起身，折下满满一怀的月季花，抱着它，沿着树影绰约的宽阔马路，慢慢往回走。 沿途人家的门口，种植了花树，枝叶青脆，开满了硕大沉重的白色花朵，微微压蔓枝头。月光下花影迷离，我在花树下面停留，寂静驻足，想起一些人和事，想起故乡和爹娘。内心凄怅，于是离开。佛教红的肥大宽松衣裙在逐渐大起来的夜风中猎猎飘飞 。 上楼时候，怕吵醒月光红豆，因此踮起脚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轻轻走上去。心里想起来它熟睡的样子，忽然就有某种温柔的惆怅的东西，缓缓从灵魂深处流淌出来。我问自己，为什么长久以来，总是对一个人和一个幼小的生灵如此持重善待，无非是因为自己深爱着他们。 我把钥匙摸出来，尽可能轻声地开门，不愿意吵醒月光红豆的睡眠。我刚一打开门，就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温热的小东西，从门边一下子扑到了我的面前，并不停地用它的小脑袋蹭着我的脚面，喉中发出细小而又焦灼的声音。 我蹲下身，将它抱起来，将脸贴在它的小脸上，默默无言。这样孤独的深夜时光，它一觉醒来，找不到我，再也不肯睡。长夜漫漫，它就这样一直守在门口，等我归来。 可这样幼小又不会言说的它，又如何能够知晓我何时会归来。 我开灯，喂了它一点水喝。喝完，又对着它念了一篇简单的诗歌。看它似懂非懂，笑笑，带着它，走进房间。它安静自觉地走进自己的小窝里，蜷起来。但眼睛还是清亮地看着我，似乎生怕我再离去。 我换上睡衣，蹲下来，对它说，我不会再走了。摸摸它干净的小脸，我看到它安稳的闭上眼睛，然后我上床，关了台灯。 天气开始一天天变冷。幼小的月光红豆，和我一样，也开始变得时常会感冒发烧。我带它一起去看医生，请医生写它的名字为它开药。医生哈哈大笑，问我，你为什么不带它去看兽医。我说，它与我朝夕相伴，我更希望赋于它人的尊严。 看我坚持，医生微微动容，拿出处方写上它的名字。说，这些药够它三次。若还是不好，你就要去看兽医，不能拖延。毕竟我这里不是专门的兽医站。 我道谢，然后抱它去划价取药。一路上，我想，这是我见到的最良善的医生。而听话的月光红豆，在吃下药后，也总是会很快退烧好起来，恢复了以往的精灵活泼。 我喜欢花朵，那时的房间里，从来没断过花。有时就会把画架一支，在花旁再摆上两个从山中带回的野柿子，野草，山花，一串枸杞或山栆，一杯清酒，一个粗制陶罐，再找块台布任意一搭，就可以画一幅很美的油画。 画完的画很少装框加裱，总是画完就任意往墙上一挂，充满原生态的粗糙柔情。有时画完，我会顺手把剩余下来的漂亮颜色涂到月光红豆的脸上，它也总是很乐意接受我的创意和挑衅。我在它的脸上画完，便带它去照镜子。大概它也觉得那样很美，总是会在镜子面前反复顾望自己很长时间。 这样纯白深沉的情意。无以交流，彼此寂静，却将我与它的生命紧紧联接。我们曾经，相互陪伴度过一段多么惆怅难捱青春漫长的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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