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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这个人

 昵称37581541 2019-04-05

作者

樵髯

相对于贾母的会玩、凤姐的能言,王夫人就显得无趣得很了。

贾母虽已年老,但对日常生活保持着一种年轻人般的勃勃兴致。

就是家人的一个小小生日,贾母也会费尽心思想办法怎么过更热闹些;来个贫苦老妇人也要大费周章地来一次游园活动。

她还说:

“我年轻时比她(凤姐)还来得呢”。

清虚观打醮,是元春布置的任务,但就像现在外出考察,原也可以趁此看看风景的。

凤姐也想借这个机会出去静静心,看那么一天戏,休息一下,无奈贾母听见后表示要同去。

不仅同去,还动员一大家子都去。

王夫人早已回过不去,原因有二:一是身子不好,二是预备元春那有人出来。

然而贾母再次派丫头传信,要带了她和薛姨妈两姊妹去,王夫人听后不仅感叹一句:

“还是这么高兴。”

她不太明白贾母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总不肯安安静静的,怎么老这么折腾?

她自己对生活就没这么大的兴头,她就喜欢安安静静的,在家坐着,谁也别来烦我。

为此,甚至躲到佛堂里。

这也许和她平日总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有关。

亲戚间娶亲的、生子的、过生日的、春节间各种办年酒,就够忙活的了,哪有闲心再想别的。

我们看不到她提议过任何活动。跟着贾母热闹,更像是为了孝顺贾母,而不是天性就爱如此。

论能言赶不上侄女凤姐。

到大观园赏桂花,贾母问王夫人,哪一处好,王夫人回答,凭老太太爱在哪一处,就在哪一处。

好吧,等于没回答。

凤姐就给出具体意见,藕香榭好,什么桂花开得香啊,水清啊,亭子上看过去也敞亮啊,说得贾母连连点头称是。

王夫人最爱袭人,但当贾母认为袭人拿大时,王夫人想回护,却讲不到点子上,贾母怼她,难道跟着我也这样吗?

凤姐赶来解围,巴拉巴拉讲了好多理由,贾母便高兴起来了。

不怪王夫人喜欢粗粗笨笨的丫头,那原本就是她的性情,性情一致沟通起来总是还容易些。

贾母曾当众说:

“你姨娘(王夫人)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

不过又表示:

“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

别的时候又说:

“你姐姐(王夫人)极孝顺我。”

贾母爱说场面话,但关于王夫人的这些话,她没必要客气、讨好和遮掩,大约是真。

迎春发觉自己所嫁非人,回娘家哭诉受苦情形,王夫人在劝解的同时,告诫宝玉:

“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都是你说的。”

这便是体贴之意。

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徒增烦恼而已,老年人又哪里经得住呢?

这或许是每一个中年人对父母最惯常的做法。

背后这样,平日的体贴可想而知。

宝琴来了,贾母逼着王夫人认了干女儿,因为心不远,有情意,能担着自己的那一点任性,才会逼着对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正如王夫人看好袭人,撵走了晴雯,说到底,她相信这事不会真的触怒贾母。

王夫人曾怀疑凤姐是绣春囊的,有时也不听凤姐的建议,更过分的是凤姐受邢夫人排揎之时,没及时站在凤姐一边,反而把凤姐绑起来的婆子给放了。

大家族里盘根错节,王夫人不如此,便和邢夫人坐下矛盾,孰轻孰重自然要掂量。

但要说偌大贾府谁是真疼凤姐的,除了平儿便算是王夫人了。

贾珍要把治理秦可卿丧事的重担交给凤姐时,王夫人担心凤姐没经过这么的大场面,恐怕闹出笑话,让人耻笑了去;

凤姐把贾琏身边的小妾撵走了,以致“风声不雅”,王夫人一直为她忧虑、担心。

想必王夫人和凤姐在娘家时就相处不错,不然,她怎么会愿意凤姐也跟着嫁到贾府来呢?

儿子不爱读书,不务正业。王夫人这个当妈的说出来的话和天下的妈也没两样,她说:

“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得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

老公偏不喜欢不读书的年轻人。父子俩便有点水火不相容。

自然是父亲看见儿子生气,儿子看见父亲就像避猫鼠。

其实这俩父子差不多的性子。

父亲不惯俗务,儿子不喜俗人。

王夫人夹在父子俩中间,和天下的妈一样,顺从老公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掩护儿子。

有一次谈到袭人的名字,王夫人看贾政不高兴,就帮忙掩饰说是老太太起的。

贾政毫不客气的回怼,老太太哪里懂这个,定是宝玉起的。

搞得王夫人很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琪官和金钏之事,贾政急怒攻心,要打死宝玉,王夫人拦不住,便趴在宝玉身上要贾政把她也打死。

不得不说,宝玉有个真爱他的妈。

王夫人不怨宝玉不上进吗?但在更严厉的老公面前,她不由自主就开启了她的“护子”模式。

有一天宝、黛、钗都在王夫人屋子里闲话。

王夫人忘了个药名,竟说出金刚俩字,宝玉笑倒了,说:

“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

王夫人生气吗?

不,她也说粗话,她说:

“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

王夫人竟忘了骂儿子就是骂自己,关键时刻又拉出老公来“打击”儿子。

这么个无趣的人,没了贾母在旁,竟然也“放肆”起来,隐约可见少女时期的“响快”劲。

毕竟是个人到中年的妈,和儿子生活的理念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们的裂痕大约从金钏跳井开始。

王夫人需要的是个一心劝儿子好好读书,把他领到正路的小助手,而不是对他说你去东小院拿环哥儿和彩云的坏丫头。

金钏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你这么无聊,我给你点刺激的事儿。

年轻人大约都爱这样干。

茗烟讨好宝玉,不也是给宝玉抱来一大摞当时的禁书?

茗烟应该是贾府千挑万选之后才送给宝玉用的吧,思想防线不也没那么紧?

但这事到了王夫人眼里,就上纲上线了,分明就是教坏了宝玉,那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就叫我儿子去拿?

金钏和晴雯以致四儿等都没有摸到王夫人的脉,袭人也没那么神通,只不过是三观恰好和王夫人一致罢了。

所以那番进言才让王夫人激赏,一叠连声的叫,我的儿。

相对金钏,我觉得她为了儿子的前途,急怒之下,把金钏撵出去,金钏想不开跳井,她尚有可原谅之处。

但是她派人直接把病了的晴雯从床上拽下来,断了晴雯的希望,作风就太凌厉了。

她对凤姐抱怨说,这几年精神短了,没想到宝玉身边竟然还有这妖精似的丫头。

是什么让她如此厌恶晴雯?

贾政和宝玉随着各自年龄的增长,父子之间逐渐和解。

尤其是贾政呈现一个随缘的状态。

比如听说父亲要回来,宝玉忙忙地准备字,姐妹们也都急着帮忙。

因为急,晴雯还想了一个装病的招,结果引发蝴蝶效应,最后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贾政回来后,却没一点检查的行动,原因是“近日年迈,名利大灰”了。

当父亲的不着急,母亲就开始使劲了。

或许天下的父母都这样:总有一个要把孩子推到自己希望的路上去。

具体到王夫人这里,就是,年景越来越不好,儿子却没一点长进,内在的焦虑化作外在的愤恨——只能朝儿子身边的丫头发泄。

谁打扮得花红柳绿,谁就是和我作对。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据她自己说:

“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凤姐)是强的。”

她不需要多么努力攀爬就可以拥有很多,宝玉也一样。

所以,她不需要那么多的精明算计与经营,她不太清楚金钏、晴雯从底层打拼的苦。

但她很清楚她的宝玉要朝何种方向努力,这是一个身处高位的怀有心事的中年女人的局限与无奈。

作者这样形容中年王夫人:

“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的人。”

这样的脾气在娘家可以任性,亲人由着她,她可以表现得“着实响快”。

但在婆家,环境变复杂了,不会拐弯说话办事,伤人就深。

她对不喜欢的人的策略先是忍,“几次三番不理论”,忍不了就爆发。

金钏之事她一直怀有愧疚,大约在她眼里,是她的鲁莽造成。

但对晴雯之事却没表现出任何不安,她一定觉得自己忍得太辛苦了。

王夫人有没有愤恨过黛玉?翻翻她们的聊天记录来看看。

王夫人问黛玉,大姑娘,你吃鲍某某的药怎样。

黛玉回答,也不怎样,老太太还让我吃王某某的药。

黛玉很直接,可是聊天进行不下去了。

黛玉虽说有时傲娇,但对方是舅母,她怎敢如此放肆?

只能说王夫人这个舅母是个好脾气的,不会计较。

何以见得?看看后面。

宝玉说,他有个药方,吃了保管治好,只是太费事。

黛玉觉的他说的是谎话,便用手刮脸羞他,宝玉“报复”黛玉,黛玉向王夫人求援。

王夫人马上就批评儿子:

“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

语气透着宠溺。

确实没计较。

计较个啥呢?

林妹妹的妈未出阁时那么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她都是一种羡慕的态度,说那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何况一个投奔来的孤女?

一群人来到潇湘馆,黛玉亲自给贾母端茶,王夫人主动说,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

这也是体贴之意,怕林妹妹劳碌着。

黛玉听王夫人如此说:

“便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

注意搬的是自己的椅子。

王夫人和黛玉之间,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互相讨厌。

但说起晴雯的时候,王夫人忽然就有一句:

“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

这话让无数读者心惊,王夫人难道是在借晴雯发泄对黛玉的不满?

客观说,一俩人确实有点相似;二当时王夫人脑子里在搜索形容晴雯的词,一想到脱口说出来了。

如果这都可以看作是愤恨,那么湘云说小戏子的模样像林妹妹的话,岂不是更过分?

可其实湘云和林妹妹过后还是好姐妹。

毋庸讳言,宝钗离她更近。

一是她们有血缘关系;二是宝钗总在具体的事上安慰她、帮助她。

她觉得还是这个姑娘更稳妥。

没办法,大家都喜欢这样的姑娘。

但她从没表态谁当儿媳更合适。

即使表态了,比如有人说元春的改变就是受她影响所致,她这个当妈的有个自己的倾向还不可以了?

事实上,不光是对宝黛比较疼爱,对二春也都比较照顾。

探春不用说,是她的庶女,但她并不因为探春是庶女就踩她,关键时刻还把管家责任交给她,使她有锻炼的机会;

迎春没娘,有个爹等于没有,她也曾说在婶婶这里过了几年心静日子。

就是妙玉,清高孤僻,不肯来贾府,断言侯门必以贵势压人,王夫人听后笑说,就写个帖子请她,又有什么要紧?

她不是一般的市井妇女,不会像卜世仁的老婆联合丈夫演双簧。大多数时候,她表现得慷慨大方:

小戏子们要遣散,她说,给路费,让想回家的回家,龄官或许便因此飞出了鸟笼;

对刘姥姥出手就是一百两,意思是让刘姥姥独立谋生,这才是最正确的扶贫。

金钏是她心上的一道伤,她总想着跟了她一回没落得个好结果,对不起金钏,经济上做了最大的补偿,赏银五十两,妹妹享受双份工资。

赵姨娘在和探春对嘴时,忽然冒出太太分明是个好太太这句话。

赵姨娘得了宝钗的东西,还想着说出来让她也开心开心。

都说贾母在保护大观园的儿女,其实王夫人不也在做吗?

凤姐要裁减丫头,她说:

“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屈了她们。”

袭人要她想个办法把宝玉挪出来,她看到了袭人的见识,却没依她的法子,宝玉不是一直在园子里好好地呆着吗?

这么看下来,王夫人这个人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阴险残忍。

她关照别人更像是出自天性,出自侯门的一种大度雍容的习惯。

王夫人也没什么积蓄。

贾母曾放出豪言“只管万儿八千的去买”,贾琏也曾说凤姐“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

这俩人不但会玩、能言,且心机深沉,都懂钱多说话才硬气的道理。

贾母生日之时,王夫人还要凤姐提醒,卖了锡器才圆了脸面。

只有她没把日子过得这么没油水。

她为什么招人厌呢?

大约到了她这个年纪,就应该已经成熟优雅,八面玲珑,会享受生活,能理解青春,非常可爱的老去;

同时腰包鼓鼓,不能到了关键时刻就露出窘迫的样子,就没办法。

这些她一条也不占。

但是试看中国家庭中,被自家“熊”孩子折腾的中年女人,哪一张脸不讨厌?

生活中多的还是王夫人这种人啊。

这张脸别人乍一看,以为是威严,以为是冷酷。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不过是披一张假皮罢了。

因为内里的空洞与焦虑,她只能虚置出这么一张唬人的皮囊,将自己细密地包裹起来。

她对这样的日子,当然有觉得索然无味的时候,但只要不去细想,日复一日也就过下来了。

对自己及下一辈,王夫人实在也没有过多的贪念。平安就好,和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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