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统存 又到清明雨纷纷的日子。 雨飞扬,扬起我的一份思念。 我在江南,翘首向朔。依稀可见故乡那清清的梁垛河水,此时正一河春水向海流,两岸油菜花香正浓。阳岸边上,父亲睡在坟头里,一睡经年。 父亲是一个“麻子”,村上的人都喊他“徐麻子”或“麻爹”。那是他小时候得天花落下的。 谁都知道朱自清的父亲,因为他写出了父亲的《背影》。 而我的父亲藉藉无名,如梁垛河岸的一棵白茅草或是一根芦竹。 他十二三岁推小车,十四岁下海,十六岁参加了新四军。我一直没觉得他在我心中是一个英雄,他跟我说过他参加过七战三仓,他跟人说过他参加过苏中七战七捷。他说,那时常常在最恶劣的天气里去攻打敌人,当然他的嘴里没有“最恶劣”这个词,而是“落雨落雪”。他说他脚上的草鞋没跑几步就跑掉了,常常光着脚板打仗,仗打下来才知脚上不少破皮的地方疼。有一次白天藏到弶港笆斗山海边的茫茫草窝里,差点被敌人的一把大火烧死,但还是烧死了不少重伤病员。 父亲在我少年读书郎的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小气鬼、吝啬鬼,有点像葛朗台。记得上高一时,住读在三仓中学,我家在堤东,家里不种水稻,吃米要拿钱买,那时每月要交学校30元米钱。那要钱的场景,我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简直像要他命一样。 那一次要钱,父亲又从上衣口袋掏出那块有些脏的方格子手帕,细心地打开来,生怕钱掉了或是像蛾子一样飞了。左手拿着钞票,右手放到嘴唇边沾点唾液后,大拇指在食指上轻轻地摩擦几下,边点钱边说:“我苦这点钱也真不容易啊,大都是下小海挣的,有时能捞到上百斤文蛤,心里真欢喜!挑回来时,潮水涨上来有时很猛,舍不得扔,又要命,又要钱。年纪大了,又跑不动,就拼了老命往上跑,跑快了,又岔气。于是一只手按住肚子,一只手按住担子,额头上的汗珠像黄豆般直往下掉,潮水‘呼呼’地跟在屁股后面追,打湿了裤头后背。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岸边,一撂下担子,就一屁股瘫坐在海岸上,好久都爬不起来!” 他还说,要是他那时上几天学识几个字,就能当上干部了。这成了他一生的憾事。 父亲没文化,一字不识,却给我上了世上最感人、最动人也是最精彩的政治课。 父亲83岁那年病故于肺气肿,我为他写了篇悼文,有几句我至今记得:“……你一生中,平平凡凡,你在中国亿万个父亲中普普通通。你在别人眼里是个‘麻子’,身材矮小。可是,你在儿女心中是世上最帅的父亲,最伟岸,最伟大的父亲。你就是黄海上空的一只海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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